自六年前在岐州御驾塬与李弘益一场大战之后,朱友宁便决心从那一次失败找到报仇的机会。然而面对李弘益的火炮和骑兵,朱友宁冥思苦想了许多年,最终用了一种最笨也相对最有效果的办法:断绝道路、挖掘坑道。
从潼关到阌乡,他费尽心思修筑的五道防线,硬是拦住了曹用行的大军足足一个多月。一味的防守自然是不行的,所以朱友宁寻找着各种反击的机会,然而最终他被曹用行击退了至少六次。
说起来一直到弘农城下,双方才爆发了第一次交战兵力过万的战斗,一路西来基本上是曹用行在攻打而朱友宁在后退,自朱友宁以下的将领军官们,已经意识到,正面战场是打不过对面的大唐的!
这并不是说伪梁的军队就不堪一击,实际上朱温在军队建设方面还是很有许多可取之处的。但是朱友宁的部下,大多数的士气并不高,原因有数个,第一,大唐军队的攻击力过于强大,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尤其是曹用行刚出潼关第一战时猛烈的远程攻击,彻底打懵了伪梁的西路大军。
第二,伪梁的反击一次又一次地被大唐识破并击退,这让朱友宁和他手下的将领们觉得手足无措,连带着让那些普通士兵们也觉得,大唐是不可战胜的。
第三,不论朱温如何在伪梁国土内伪造舆论,自唐昭宗以后,大唐毕竟没有彻底灭亡,依旧有先帝的皇子继承了大唐的法统,再加上军情司以及采风观访司在河南道的四下活动,有许多百姓还对大唐持有一种敬畏和怀念之心,而这种情绪不可避免地同样影响到了军队之中。
总之在退守至峡石县一带之后,朱友宁就陷入了一种偏执,正面战场打不过,于是他就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继续断绝道路、到处挖坑上面。
自虢、陕州的百姓大量被朱友宁派出的军队挟裹着,充当伪梁军队的免费劳动力,再加上刘捍在洛阳的支持,峡石一带不算士兵,已经被朱友宁聚拢了不下七八万百姓。
而手下士兵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后退中,士气大跌,朱友宁并非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去重振了,作为一个骄傲的将领,朱友宁至少还有些做人的底线,他断然拒绝了手下将领们的一些建议,并恶狠狠地训斥了他们一番。
因为这些将领们也察觉到了手下士兵们低落的士气,于是建议朱友宁,最好给士兵们找点儿乐子,比如从被强迫驱赶而来的百姓中挑选妇女充当营妓,或者干脆放纵一回,让士兵们自己下去发泄一下无处排放的欲望。
朱友宁觉得,这些百姓们至少是他的叔父、当今天子朱温的治下之民,不能像当初攻打王师范、朱瑾时那样,在青、密、莱、登等州大肆屠杀,放纵士兵奸淫掳掠,那实在不是一支王师应该做的。
被朱友宁以强硬的态度顶了回去之后,峡石一带的秩序起码得到了保证。然后朱友宁又派出了亲军四处巡逻督查,防止有不听话的手下纵容士兵生事,在砍了数百个人头之后,混杂的大军营地总算是有了些军队的样子。
然而李弘益和曹用行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李存孝迅速南下,朱友宁甚至来不及增派兵力阻拦,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西面,若不是连续失利,他甚至连向开封求援都不肯。
毕竟朱温给了他十余万大军,现在他手下能够指挥得动的,只有两万多一点了,而且李、曹两人不断从西、南两个方向压迫而来,这一点儿兵力相比之下,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为了在黄土高原进入河南道的最后一块不规整的土地,利用最后的地形阻拦大唐军队的行进步伐,朱友宁已经费尽了心血,他不管派人催促着洛阳的刘捍,要求他尽快运送更多的粮食前来,同时也催促着刘知俊,希望来自朝廷的增援更早一点儿到来。
可惜最终他等来的却是王彦章和折嗣祚的骑兵,从东面而来的大唐骑兵很轻松地突破了防线,引发了随军百姓的大慌乱,四面八方逃跑的百姓甚至连他布设的军阵都被冲击了。
而西面的曹用行则抓住机会,再一次地猛烈轰击,这一次李弘益连身边的亲卫营都派了出去,于是北到黄河、南到三崤山的广阔战场,到处都在发生着战斗。
朱友宁最终也没能够挡住大唐军队的脚步,他的防线,也就是坑道还没有完成,就受到了两面夹击,手下士兵士气低落,百姓们的慌乱,大唐骑兵的不断逼近,这一切导致了他的军队的大崩盘。
在最后关头,朱友宁仍然不愿放弃,他带领着身边不到两百骑,妄图冲过大唐骑兵的防线,想要逃往渑池方向,很不幸遇到了折嗣祚手下的一营骑兵,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大唐骑兵们意识到这位应该是个大人物,因为朱友宁的铠甲以及那些勇猛的亲卫,无一不表明了他的身份。营统领带领着骑兵围了上去,打算活捉。朱友宁好歹没有辱没朱温对他的看重,他选择了和王建一样的结局:横刀自刎了。
消息上报至李弘益,李弘益看着被石灰腌了的朱友宁的首级,仔细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说:“尸体厚葬,首级送长安吧!”朱友宁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对于大唐来说,朱友宁的脑袋也就仅次于朱温和他那些不争气的儿子吧。
有了李存孝的加入,李弘益接过两路大军的统帅权,他命折嗣祚再一次南下,收复了伊水侧的陆浑、伊阙两县,而李存孝则领飞虎军为前锋,轻松占领了新安,大唐军队第一次逼近到了洛阳。
在洛阳的刘捍早已经慌作一团,原本对于渑池传来的消息,他将信将疑,但是从运粮队失去了联系、渑池逃回来的残兵,到不断从更西面的峡石方向逃出来的小股部队,让刘捍知道,朱友宁大约是彻底完蛋了!
在刘捍的催促下,刘知俊领兵进入洛阳城内,并迅速接管了城防。对于刘捍来说,刘知俊是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为了供应朱友宁的大军,整个都畿道、南面的汝州甚至河北的怀州都兵力空虚,朱温向西派来的援军还不知道在哪里集结。
刘知俊接管了洛阳城的防务之后,他首先继续增派了更多的斥候向新安而来打探消息。从渑池和峡石逃出来的残兵们,有人说大唐有铁骑五万,有人说大唐步兵十万铁骑二十万,总之没有一个可信的数字。
他想要搞明白,李弘益这一次到底出了多少兵马,虽然他现在有了“背叛”朱温的想法,但是背叛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他的斥候回来的只有不到一半,逃回来的斥候们都惊恐地表示,大唐这一次的骑兵至少有四到五万,而且还有一支万人以上的骑兵从洛阳南面逼近而来了。至于有多少步兵,没有一个斥候说得清。
辛培鲁看着刘知俊,知道这位老领导老上司恐怕还在犹豫,时间紧迫,必须要这位做出决断了,否则是战是降,总得给手下人一个准确的答复,才好安排下一步的准备工作啊!
刘知俊只犹豫了一个晚上,因为从他进入洛阳的第二天早上,一支大约三千人的大唐骑兵部队,就出现在了洛阳城的西面。
然后陆陆续续地越来越多的骑兵赶来,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边。大约快中午的时候,城头的刘知俊看到了一面中军大旗,是一面黑底白色朴素花纹的旗帜,那图案是一条胁下生双翼的猛虎。
“飞虎将军李存孝!”刘知俊喃喃地说了一句,五月中旬的天气让他额头开始冒出了汗水,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辛培鲁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南...南门外也来了一支大唐骑兵,至少有八千以上!”
刘知俊叹了口气:“李存孝这是遇到了明主啊!”他微微眯着眼睛又看了一回,说:“李存孝带来的骑兵怕不是有三万以上了!好气魄!”
辛培鲁没有接话,刘知俊突然说:“若吾投了大唐,李弘益会给我多少兵?”说完他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我是朱天子派来的西路行营招讨使,位在安王朱友宁之下,连康怀英那个庸人统兵都比我多!”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朱友宁十万大军一朝丧尽,康怀英两万大军全数被灭,我这里只有万余兵力,可战之士不足六千,拿什么去挡大唐的铁骑?朱天子是要我来送死的啊!”
他看着对面的大唐骑兵群,眼神中带着羡慕,最终悠悠地说:“动手吧!”辛培鲁长舒了一口气,拱手说:“诺!”
五月二十三日,伪梁大彭郡王、西路行营招讨使刘知俊执伪梁西京洛阳留守刘捍,并城内官员百余人,大开城门表示投降。
大唐的东都,都畿道的洛阳,被官军收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