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大军安营扎寨在一处平原之处,整整几十万大军在短时间之内还难以安置妥当,也正是这样,整个大营看上去很是杂乱,很多东西东不过是随意的丢在一处,很少有人过去指挥着收拾。
大军辎重,粮草,还在后军缓缓运送着,哪里来的人手来估计这些。
一处干净的大帐前,候愠忠静静地坐在其中,对于前线的消息自然是一刻不停的进行归整,要知道,事情一旦真的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那么就会变得极其简单,
北齐军队此番看似来势汹汹,但是实际上在三边之地已经开始惫懒起来,纵然是短期之内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是一旦时间长久下去,自然就会有不攻自破的好机会。
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就可以真正的解决三边之地目前这样的僵持状态,一旦打破僵局,所有的事情就好像是一滩死水一般,突然之间就可以活过来。
镇虎关乃是三边之中最为重要的位置,一者可以拱卫京师,二者,也可以抵抗北蛮的进攻。
落在北齐手中,其实候愠忠并不担心,只是最为担心的事情,就是一旦北齐撤军的时候,将镇虎关完全放开,那么到时候,就光是一个北蛮,也足够人受的。
想到这里,便是忍不住头痛起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大帐之外传了过来。
“将军,末将有事要说。”
“进来。”
“诺。”
“出了何事?”
“回禀将军,前线我军先锋军已经看到了北齐军队的踪影,二者相距不过十里之遥,将军原先还未回来,我已经命令他们在远处等待,不得轻举妄动,现在还请将军示下。”
候愠忠微微皱了皱眉,“你说北齐那边的先锋军果然出现了?”
“对,末将已经看过地图,乃是一道谷口,向北正是通往镇虎关的必经之地,而且看着样子,人数很多,应当不是散兵之先锋.......”
候愠忠摆摆手,“既然如此,那便传令下去,全军速速开拔,尽快向那里支援,消息已经确定,那就没什么顾虑,直接过去便是。”
“我军刚刚驻扎下来,还未安顿,这搬过去是否有欠妥当,一旦军中有什么抱怨,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老夫自有分寸,你下去照做就是。”
“诺。”
事情布置下去之后,候愠忠总算是在这一天之中得到了自己最为开心的一件事情,甚至于对于之后的事情走向,也在这一瞬间之中有了大概的计较。
北齐果然还是忍住冲动,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进攻囚龙关,
看来对于前方请报上还是有着不小的披露,自己是了解这位北齐战神的,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定然不会再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撤军,放任这么好的机会给自己。
急促的脚步声再一次证明了刚刚那位将军所言不虚。
闷声进来的中年汉子不过随意拱了拱手,便直接开口道:“侯老将军,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我军不过刚刚驻扎在此地便是要即刻赶往前方。”
“不错,老夫已经得到前方消息,北齐军马已经出现在先锋军不足十里之处,所以时间已经不多。”
“但是我军刚刚驻扎完毕,立足未稳,此刻突然之间就要动身前往,只怕太过仓促,军中将士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若是这般急切的连夜行军,只怕多少之中将士们有些不满之意。”来人言语之中透着质疑,看上去有着几分威胁的意思。
候愠忠微微摇了摇头,看来原先自己的那招杀鸡儆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那不知将军何意?”
“末将以为,还是要等到军队完全驻扎完毕之后再做定夺,一旦事情有了变化,我军也好在短时间之内做出应对,这样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不然的话,如今可是深冬腊月,又是在这三边苦寒之地,只怕将士们撑不住。”
候愠忠攥起拳头,睁眼望向那人,“照你的意思说,纵然是前方有了战机,老夫也要在这里乖乖等着不成?我看不是说军士们有怨言,只怕是诸位将军们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此言一出,来将瞬时间就已经变了颜色,甚至于原有的“恭敬”也消失不见,怒气冲冲的说道:“末将祖上三代皆是军旅出身,其实那种受不得苦累的娇贵之人?只是兵法有云,旦夕之间皆是成败,末将不过是好言相劝,却是不想竟然落得个这般口舌!”
“那老夫也认真告诉你等,我军在此地耽误太久,只会使得原有的士气不断消磨,为今之计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赶到前方,不得耽误!”
“老将军怎可这般糊涂!前方军情不明,一旦贸然进军,万一有散军游勇绕过我军四边,只怕………”
“散军?何来散军之说,李循乃北齐不败战神,其会出现这样的失误?散军冰天雪地作战,我看北齐有多大的能耐?”
那将军心中大怒,对于眼前这位原本被冷置多年的将军本就没有多少服气,现在听到其这般论断,自然是忍不住开口回击。
“老将军就不怕遇到万一?”
“你从兵法书上所看,别到老夫这里说道,老夫当年修读兵法的时候,你个小娃子还不知道在哪,幼儿何来资格跟老夫在这里讲论兵法?”
“你………”那将军气不打一处来,“老将军实在糊涂!”
“我看是你阅历尚浅,还是乖乖听令,莫要步了他人后尘!”候愠忠也早已是失了耐心。
自己身为主帅,自然希望手下军队如臂挥使,现在这些氏族子弟,随意间就想动辄指挥,实在可恼!
就在二人继续要开始一番争辩的时候,大帐之外传来一声惊呼。
“报~前线急报!”
候愠忠撇开一旁的将军,指着喝道:“讲!”
传令兵吓了一跳,这位老将军怎的突然之间这般怒火中烧?
“回禀将军,我军先锋之军撤回.......伤亡惨重.......”
“什么?”候愠忠瞪大了眼睛喝道,“说清楚!”
“北齐军队突然出军,我军兵力不足,前锋将军死战,却终是殉国,先锋军溃不成军,已经退回英家口待命。”
“混账!”候愠忠狠狠一掀桌子,心头的怒火直想烧去这一切四周。
一旁的那个将军默不作声,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是遇到了北齐真正的先锋之军。
“你还有话说?”候愠忠一字一句的喝道。
“没......没有。”
“那还站在此处作甚!速速滚去出兵!”
“诺.....诺。”
氏族子弟向来高傲,若不是真的是此刻自己判断有失,又怎么会被这般辱骂还这样低首狼狈?
待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候愠忠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疲惫之意。
军心本身就不稳定,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只怕日后大蜀军队真正决战之时,难免会有着不小的危机。
在这个时候,候愠忠突然之间仿佛心灵感应一般,望向了北郊皇陵方向,那里是蜀皇待着的地方。
自从得知陛下身子有恙之后,候愠忠就很是担心。
适逢国难当头,却是又赶上陛下身子有恙,这对于目前的蜀国来说真的很是不好,若是一旦……….
一想到陛下身后那五位皇子,候愠忠就忍不住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在这一天傍晚的时候,原本已经扎好营长的西蜀军队突然之间全体开拔,径直朝着东边而去。
几十万军队在这同一时间里开始运动起来,几乎看着很是缓慢,但是速度上却一点也不。
上边下大了最新的命令,全军在这一整夜之中速速前进,务必要在明日清晨的时候将一应辎重连带着营帐抵达前方三十多里开外。
夜路并不好走,寒风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寒冷,那种渗入到骨子里的寒意将所有人原本的热情浇灭的完完全全。
车辇之上,候愠忠静静地坐着,他老了,实在是太老了。
虽说年轻时候有着雄心满怀,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是不得不想一想自己日后的事情。
这一战,自己这把老骨头算是整个完全用在了上边,原先离开京城时候的雄心万丈,此刻在这样冷意之下,却也是显得格外脆弱。
不知不觉之中,一个时辰悄然过去。
“到哪里了?”
车辇之外的亲卫小心的回应道:“回禀将军,已经走了二十多里地。”
候愠忠点了点头,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时辰走二十多里地,倒也算是勉勉强强。
“前军何人领军?”
“回禀将军,乃是齐将军,都是遵照将军的意思。”
“恩。”
齐灵作为自己副手,其实还是很放心的。
前方战报总算是完整的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先锋军八千,一战之后竟是损失过半,再加上一路上北齐军队肆无忌惮的追杀,已经是损伤大半过去。
没想到自己当初还真的是高看了这些氏族将军,一个个虽说平日里训练英勇不已。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少了许多实战之功。
现在出现这么大的损失,一者于军心不利,二者,也是战力损失。
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响在这夜色之下显得格外的突兀,这好似兵士们疲惫的缘故,所以手中的兵器免不了拖拽在地上。
其实那个将军倒是也说对了些东西,军队就好像一个人的身体一般,一旦疲惫下来,再想向原先一样,就需要付出很大的休息空间。
但是候愠忠却实在是无法给出这些休息时间。
北齐军队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只怕很快就会向镇虎关前进,到那个时候,依镇虎关为依托,一旦据守在那里,只怕没有几个月的功夫,很难将其重新夺下。
而举国之兵力尽在自己的手上,战事一旦这样拖下去,实在不好,尤其是后方皇子们蠢蠢欲动,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大蜀经历三百年的风雨,候愠忠一直以来都坚信着大蜀百年无忧,但是现在.........
一旦出现一个丧尽天良的皇子,在这一个举国上下共同抵御外敌的时候举事,只怕真的会有那么一丝丝变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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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大帐之中,中军的队伍早已经驻扎完毕。
在这样的天气里,任何一点点的纰漏都会使得一条生命在夜里失去。
所以赵拓早已经知会下去,所有将领都需要做到详查军情的义务。
所以营地之中,放眼看去皆是正在巡视着的北齐将领。
温暖的炉子早就已经生了起来,热浪不断的向外翻滚着使得大帐之中有着别具一格的炎热。
不同于夏季的酷热,也不同于秋季的闷热,而是一种病态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热感。
挥退所有近旁众人,只剩下赵拓和李循二人。
自从那次大战之后,李循的身子就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纵然是御医如何用药,却也是一直不见的好些。
御医整日愁眉苦脸,碍于殿下的面子,这才一直没有将那句“病入膏肓,药石无用”说出口来。
但是赵拓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一般,整日除去辅助着众将处理军务,其他时间就完全陪伴在李循的身侧,一步不离的静静照顾着。
在不知道什么时辰的时候,李循突然之间睁开了眼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嘴角干涩不已。
“水..........水………”
赵拓猛然惊醒,大喜的望着自己的舅舅,当听清楚李循嘴里的话语时,便急忙朝着一旁的案几上取来清水。
将舅舅的身子扶了起来,换哈UN的将清水一点一点的向舅舅口中送去。
李循喝了几口,直觉的口中的干涩减轻不少,微微抬了抬手,便强撑着坐了起来。
“我.......我昏睡几日了?”
“已经.......两日了”
赵拓脸上一黯,心中不禁绞痛起来,要知道,昏睡的时间越是长久,证明身体自身的能力已经...
李循自然是看得出来这位外甥心中的想法,惨然一笑,“生死之间皆是外物,这世间众生,有哪一个逃得过这一死?莫要伤心,我不是和你说过?你又忘记?恩?”
赵拓自然知道舅舅的脾气,不敢落泪,只是心中难受一会儿,便又是恢复到常态模样。
李循满意的看了一眼,虽说脸上还是些许苍白感觉,但是状态上确实好了不少。
“这几日进军如何?”
“正要说给舅舅,我军前锋已经遇到西蜀军队,而且朱雀军前将军段云段将军首战大捷,斩获敌军数千........”
李循脸上不见喜色,急切的问道:“两军作战之地位于何处?”
“不远,就在此处向西三十里,谷口之地。”
“没想到.......还真的是小看了那候愠忠,果然老辣。”
“舅舅的意思是......”
“蜀军一直以来,精锐部队并未露面,龟缩在虞水关之中,不见大战,但是其实候愠忠早就已经许墨很久,准备反攻,我军这条撤退之路,只怕不会太过容易。”李循脸上满是沉色。
“那又何妨,我大齐精兵四十万,岂会怕一个小小的候愠忠?既然对方来了,那么战就是,若是这般,岂不是正好决一死战!”赵拓铿锵道。
“话虽如此,但玄武军刚刚遭受惨败,此刻战力还未回复,猝然对战,只怕是反倒对我军不利。”
“那舅舅的意思是?”
“此战非到万不得已,不予理会!”
赵拓疑惑道:“可是蜀军前锋已经抵达谷口之地,那里是我军必经之处,若是避战,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不急,若是我没有预料错误,蜀军定然还在进军,我军毕竟要稍稍近一些,再加上急步行军,定然会比蜀军快上几分。”李循大脑开始急速运转起来,这几日的昏睡确实也是使得自己脑子一阵沉闷。
“这样,派出白虎军出兵,尽快占据前方谷口之地!”
“诺。”赵拓拱手喝道。
“白虎军主将顾纳,我已经安排完毕,此人乃是大才,可以完全相信,也不得不信。”
“舅舅所言,定当谨记在心。”
“此战便由顾纳领军,也是其亲属军队,应当也会得心应手一些。”
“我知道。”
“军权之事,不可对外有任何的松懈,你一定要将所有的军队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是勉力,但是顾纳会帮你,多加注意!”
赵拓越听心中越是难过,舅舅这番言语,在自己听来,就好像是........
“还有,回去之后,任何人都不要见,无论是谁,哪怕是最器重的人也一概不见!直接去见你的母后,她会知道怎么做。”
“孩儿知道。”
“你一直以来,性子最是忠厚,老夫这么多年,也确实是忽视了这一点,这才造就了你的性格,但是,忠厚不代表好欺负,老实不代表没有威严,你会是一个好君王,我深信不疑!”
赵拓跪在地上,深深的磕了一个头,“舅舅的话,拓儿谨记在心,您多多休息,我这就去巡视营地。”
李循看了一眼,内心一时不舍,但是他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但是却也不再苛求什么,淡淡的点了点头。
当大帐之中只剩下李循一人之时,只见其微微站起身来,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走到案几跟前。
仿佛抽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将书桌上的纸张缓缓摊开,就好似漫长到一个世纪一般,这才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这一封信,或许,就是自己这一辈子的绝笔。
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这位外甥,做的事情..........
“臣李循,祈骨叩首,暮暮老者,身形益销,恬居高位多年,一直耽耽不可终日,恐但有错失,便是大错将至。一生无过,却也无功,死生之至,乃为臣者,乃为我君...........”
一个时辰过后,一封简短的书信这才折了起来,端端的放置在桌子上。
这一刻的李循,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就好似注入了新的力量一般,如此清晰的感觉。
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见其淡淡的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衣柜跟前。
“吱呀”
一具黑到发亮的盔甲出现在正对面之中。
一旁那柄长剑,仿佛发出者阵阵低鸣一般,宛如原先,很是久远的以前。
枯槁的手臂缓缓的提起,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其上甲胄的纹理。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荣耀,这大齐历代,还有第二人?
躬下身子,李循开始一件一件的将盔甲套在身上,速度很慢,慢到仿佛一顿一顿的动作着一般。
机械的样子,让人无法完全相信他可以做到。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轻脆,甲胄在身。
就好像自从穿在身上以后,一辈子都未曾脱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