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见到小莲，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

宋梓辰的事务繁忙，我总不能日日因为此事而劳烦他。时间久了，他险些要忘记了这件事情。

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小莲几乎要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沧桑了许多，躺在监牢里，脸上沾满了污垢和灰尘。若不是太过熟悉，我险些要认不出她来。

我站在监牢的外面看着她，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凝视着我。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样。

有好心的工作人员跑过来提示我，他们看了看小莲，而后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夫人，这女子大约是疯了，在这里每日便是这个样子，你千万不可与她靠的太近，若是被她伤着了，小的们可担待不起啊。”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碍事。而后命他们所有人都退出去。

他们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考虑到是我亲自下的命令，也不好违背。只得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静静的退了出去。

“小莲。”我站在门外轻轻的喊了她一声。“我来看你了。”

她不答话，过了许久才忽然大笑起来。俨然像是一个失去心智的疯子。她大笑着，侧着头看着我，轻轻的张了张口对着我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只是想来看看我如今这样落魄的模样吗？”

我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我在你的眼中真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我的话音未落，小莲却一下子变得狂躁起来。朝着我扑过来，几乎是想要将我撕成粉碎。“赵绮雯，别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了。我最讨厌你如今这副嘴脸，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注视着小莲，她从前是一个那样单纯善良的姑娘，我总是说她的眼睛很好看，里面好像可以盛得下星辰大海。可是如今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除了恨意，什么也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对着她说道:“小莲，你究竟是为什么，竟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你从前是那样好的一个小丫头，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停的问小莲，她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的笑着。令我不由的毛骨悚然起来。

她就这样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开口和我说话。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让我永远都不愿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你究竟有什么好，不仅是将军喜欢你，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你。还让平安一个小孩子都能够永远只依赖你，不管我再怎么用尽心力，也比不上你在他心中的半分。可是他只知道你如今是他的娘亲，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娘亲却是因你而死。若是等到日后他长大，知道当年这一段往事，也不知道他会怎样想？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你？”

听到她提起平安的事情，我的心中反倒有些生气起来。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小莲，当年惜月的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情我问心无愧，否则惜月也不会在临终之际将平安托付给我。”

我看着眼前的小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犹豫了一下，继续对着她说道:“你若是真的爱平安，就应该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而不是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让他从小便过得不快乐。不管怎样，惜月已经不在人世了，平安他既然喊我一句娘亲，那我必拼尽全力爱护他，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小莲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劝说她，忽然想起当日她为了救自己的弟弟不惜一切的样子。那个时候她为了救弟弟的性命，就算是舍弃自己的自由与性命都在所不惜，可是如今的小莲，却让我看不出丝毫当日的影子。

“小莲，你还记得当年为了你弟弟，你曾说出的话吗？”我看着她的背影问她，企图唤醒她的良知。

谁知我刚刚提起她的弟弟，小莲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激动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许久才对我说道:“我弟弟？若是我弟弟还在世，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小莲的话刚一出来，当真是惊了我一跳。她的弟弟当初是由我举荐投入宋家的部队中，成为了一名小战士。没想到再听到关于她弟弟的消息，竟然会是这样的噩耗。

小莲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她好像完全活在过去的岁月里，永远也走不出来。“他打仗前走的时候，还告诉我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的来。”

小莲这样难过，道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皱了皱眉头对她说道:“小莲，你别这样。战争中避免不了会有意外，况且这一次战争时间这么长，许多像你弟弟一样的小战士也都在战争中丢了性命。就连我的弟弟绍青也没能幸免……”

谁知还未等我把话说完，小莲便冲着我大声的喊起来。他大笑着说道:“你的弟弟？我的弟弟岂能和你的弟弟相提并论。你的弟弟如今没了音讯，各位将军倾全军之力寻找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他才行。”小莲大笑着，对着我摇了摇头。“可是我弟弟他呢，他又能怎么样？他就这样死去了，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他，更不会有人愿意去寻找他的尸骨。他只能一个人，躺在荒郊野外，找不到他的亲人。”

“不是这样的。”我大致明白了小莲的意思，赶紧对着小莲解释道:“他们是为了整个金陵的百姓而死，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记得呢。你放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们都会记得他们。”

“赵绮雯，这种冠冕堂皇的好话你还是留着给别人说吧。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你的这种话吗？”小莲对着我笑了几声，转过身去不再和我说话。

“夫人，时间差不多了，你快些出去吧，将军还在外面等着你呢。”外面有人进来提醒我，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叹了一口气，跟着带领我的人朝着外面走去。

宋梓辰在外面等我，看到我出来了，他走过来接我。喊了一声“姐姐”。

我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的神情有些恍惚，满脑子都是小莲对我说的话。

“姐姐。”宋梓辰又喊了我一声。

“嗯。”我闷闷的应答着。

宋梓辰大约是察觉出我的神情有些不对，凑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梓辰。”我喊了他一声，没等他应答对他说道:“放了小莲吧。”

“姐姐。”宋梓辰有些震惊的看着我，大约是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

我回过头来看了看宋梓辰，苦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放过她吧，她过的也不容易。既然我也没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吧，我不想再追究了。”

“可是……”宋梓辰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我却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

“梓辰，就当是为了我，也为了平安，放过她吧。”我的语气中带着哭腔，宋梓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宋府，梅香见状赶紧过来扶住我。一脸担心的问道:“小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不是出去了一趟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对着梅香摆了摆手，她尚不知情，我也不愿意让她插手这件事情。“我没事，不过是这几日太累了，你先出去吧，让我好好歇息一会儿。”

梅香看我的态度坚决，也不好反驳我。只得替我掩了门走出房去。

我一个人在房间中再也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很多人一下子涌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绍青是我的弟弟，平安是我的孩子，可是他们都因为我，承受着各种各样的伤害。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娘亲，娘亲……” 也不知是喊了多久。

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趴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娘亲，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几日前的伤心事父亲没能帮你解决？”没想到我随口一提的话，他却牢牢的在心里记了这么久。

我对着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故作轻松的对他说道:“娘亲没事，不过是风吹了眼睛，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平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说道:“娘亲，我这几日都不曾见过莲姨，她可是生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犹豫了一下对他说道:“你莲姨家中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先回家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平安听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好几日都没有见过她了。”

“平安。”我喊了他一声，和他一起眨巴着眼睛问他道:“如果你很久一段时间都不能见到莲姨，你会想念她吗？”

平安犹豫了一会儿，大约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道:“娘亲，那你呢，你会想念莲姨吗？”

我笑了笑，对着他点了点头。

平安也对着我笑了笑，和我一起点了点头。“娘亲，你若是思念莲姨，我便和你一起思念她。”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快乐与不快乐，都表现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