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倒是不急于去商场里买鞋，而是执意让我带她到小商品批发市场转转。和平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三十多年前就建立起来了，那时还没我呢。如今，偶尔在国庆举办的图片展中，依稀还能找到市场最初的雏形。

其实，这几年随着房地产的炒热，位于市中心这样黄金地段的市场，早就不知道被多少地产大鳄盯上了。但是奇怪的是，虽然周围盖起了一座又一座高楼，这个小市场，就像一块盆地一样，不但没有被淹没，反而显得风调雨顺，四季宜人。虽然高档服装店里一件衣服可能抵得过这些小贩一天的辛苦，但是小贩们可以天天辛苦，而大商场只能天天都在盼假期。

听说香港有个九龙城寨，里面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小商品市场也是如此，小到一双袜子，大到防盗门，应有尽有。虽然按照消防的要求，如此高密度的摆摊设点有很多隐患，但是偶尔看到了消防队的人，来这里也是为了购物。毕竟，一年能进几回大商场呢？老百姓的钱，不都是省出来的嘛。

再说了，衣服上的拉锁坏了，店里虽然给你提供了免费维修的地方，但师傅却要求你自己重买一条拉锁，你不得来这个地方淘货吗？都说网上什么也有，但是你如果真的着急，又哪里能等得了包邮的七天？所以我一直以为，也许专卖店会被网购冲击的没什么利润，但这种小地方，恰恰能在缝隙中生存。因为，它们本身就是活在缝隙里。

停车反而变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我把她们母女放到市场的入口后，自己不得不饶了一条街才找到一个车位。叫那五块钱存车费，绝对要比二百块钱罚单划算许多。况且，在小商品市场里，很少有人买东西花钱超过二百。

当我找到她们母女二人的时候，发现刘一手里拎着个拖布，还是老式的那种桦木杆刷了一层黄色的油漆，染成红色的布条用钉子固定在末端。我不禁走上前说了一句：“这是给谁买的？”

“咱家，妈说咱家的拖布用不惯。”

家里的拖布是搬进新家之前我们在超市里买的自动拖布，还是个明星代言的牌子。相比其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快速拧干。而不用自己下手去扭那个拖布头，有时候拖布上的霉味恶心的人一天都吃不下去饭。可惜岳母明显是要走回老路子，我看她手里还捏着一副橡胶手套。

“妈，还买什么呢，我给您找。”

“砂锅在哪呢？”岳母走过一些卖布的摊位，还总是伸出手上去搓两下。就好象这小小的动作就能测定出，这块布的材料与做工似的。

我带岳母走入另一个小巷，其实这里本来不是巷子，只不过被各个摊主们搭起的帐篷划分了领地，中间留出的走道成了巷子。而这个宽度，刚好容一辆三轮车通行。在巷子的末端，看见一家商铺，连个像样的牌子也没有，就用胳膊粗的黑笔在废纸箱板上写着“厂家直销”，有限的地面上层层叠叠摆着许多碟碗，其中也有砂锅。

岳母就像躲避水沟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从缝隙中走了过去，拿起一个和家里煮面的锅差不多大小的砂锅看起来。老板似乎并不认为我们是诚心的顾客，只是礼貌的说了一句“随便看啊”就继续躺在凉椅挥舞他的破蒲扇。

岳母揭开盖子，把盖子交到我的手里，自己伸手进锅里在内壁上摸了一圈。“你们瞧，这种锅摸起来划手，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厂家做的。”接着把手伸进锅里，出来的时候一脸嫌弃，“闻起来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不好，一点也不好。”

我赶紧从岳母的手里抢走砂锅，像原来的样子摆在地上，拖着岳母就像别的地方走去。“妈，您要是觉得不好，咱不要就行了，别在人家店铺跟前说长道短。万一遇上个小心眼，和咱们吵起来怎么办？这地方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咱得学会保护自己。”

“他那东西就是不好么，还不让说？我在我们那买东西，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岳母似乎还对我的谨慎不以为然。

“妈，在你们那，买卖东西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他两句又能怎样？市里面毕竟不一样，尤其这里面做生意的外地人多。真要是把哪个神经病得罪了，上来捅一刀跑了，什么时候能抓回来都不知道。”

“杨正，你咒谁呢！”

我忘了刘一是不能听一点点对她妈不敬的话，即使假设也不行。“咒我，捅我行了吧？再说了，妈，您买砂锅干嘛？家里炒锅、煮锅、煎锅那么多锅，用都用不过来。”

“炖鸡。”岳母简单答应了我一句，又在四处搜寻什么。

“妈，您别找了，这个市场不管卖什么的，都是扎堆。这块卖砂锅的就这一家，别的地方就不用找了，肯定没有。而且，炖鸡也不一定非要用砂锅，家里电饭锅，高压锅，不都能用吗？”

“你们那些锅才不能用呢，我劝你们以后也少用。尤其是那些不粘锅，电视上说，就是在锅里面涂了一层膜，时间长了，都把膜吃到肚子里了，想想都觉得恶心。还是砂锅好，都是土捏出来了，放在窑里烧，那么高的温度，什么细菌都杀死了。而且砂锅炖出来的汤才香呢！”

我冷冷的笑了一声，也不想争辩。反正岳母要买的东西，媳妇放血也要买回去。与其在这里瞎转悠，倒不如狠狠心买个好的。“妈，那我带您去超市买吧，那里面卖的有，还都是品牌的，质量有保证。”

“可不要，超市里面的东西才是又贵又不划算。就在市场上找，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家超市白卖给你呢，都是要挣钱的。以后你俩过日子，可不能太浪费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我指指菜市场在哪呢，以后尽量不要买超市里的菜，又贵又不新鲜。”

“没事啊，妈，钱哪有省出来的，都得是挣出来的。”刘一很自豪的说。

没找到合适的砂锅，但依旧有很多收获。岳母买了一把菜刀，和老板软磨硬泡了一阵，老板可怜兮兮还了半天嘴也不肯打折，最后眼瞅着买卖要黄，最终只好送了一块磨刀石才敲定了这桩价值三十块钱的生意。其实家里有刀，什么菜刀、肉刀、水果刀、锯齿刀，可岳母非说这些刀都太轻，不趁手。

岳母还买了许多钢丝球，说家里的擦锅布太软，一定洗不干净。其实我最怕的就是钢丝球，因为所有有内胆或者镀膜的灶具，在包装盒上都写着严禁用硬物擦拭。但愿岳母擦掉了那层膜，也就放弃了买砂锅的打算。

后来还买了塑料垫，说是铺在茶几上，不然时间长了茶几会变色。又多买了两个暖水瓶，说其中一个不扣塞子，让自然冷却，这样在夏天喝的凉白开才是最健康的。还买了两个扫床笤帚，却不知道我早就买了吸尘器。最后，当我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市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生活水平，倒退了十年。

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我心里有些不痛快的，就是刘一给岳母买的那双鞋。别的，我可能还没什么发言权，但是以前毕竟也是喜欢运动的一个人，自然对运动品牌比较了解。目前国产品牌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李宁和安踏，甚至已经开始踏入NBA这样顶级的赛场。我心想着进去之后，买双最好的跑鞋，这可以了吧？

没想到，刘一对这些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进了门口的耐克后，就一屁股坐下，甚至放话说“肯定能挑下一双合适的”。要知道，我也只敢在过年买新衣服的时候，才进来挑一双鞋，还不敢挑最新款，往往都是冲着打折商品去。刘一倒好，如果鞋子的下面不挂着“新品上市”，她都不用正眼瞧。

我趁着岳母试鞋的功夫，把刘一拉到一旁问：“你给你妈买鞋了，那我要不要给我妈也买点啥？”

“咋，还要公平对待呢？得了吧！我少花点钱给我妈买的鞋，你妈看得上？你妈的哪双鞋不是你爸花几千块钱买的。再说了，我妈来了，你当女婿的，不得表示表示？”

“那你当儿媳妇的咋不表示了？”

“我咋没表示，我之前怀孕还在你家刷锅洗碗，还要咋地？你别得寸进尺啊！”

最后我们的争吵更像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岳母执意要到别的店里再试试，最后相中了一双匹克的跑鞋。我觉得岳母肯定是被店员不断重复的“耐磨”给打动了，而刘一持续的询问是不是耐克更舒适的时候，岳母冷不丁说道，“能差多少，鞋底是软的就行了！大小合适，就这双吧，多少钱？”说着竟然从包里去翻皮夹子。

我突然间很主动的，心甘情愿刷了工资卡。而刘一的脸色，始终只见乌云不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