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州垣县城外黄河北岸,这里是大唐参谋司为李存孝选取的南渡地点。此前令狐行领龙捷军扫荡了一番,吓得河南岸的伪梁守军慌忙撤退,不敢派一只船来接被驱赶而去的河北同袍。
这是骑兵的优势,仗着机动性和灵活性,让河东道数州的伪梁军队根本来不及反应。望着已经跟随着运粮队前来的工程营,在赵匡凝的指挥下,熟练而迅速地在河面搭设着浮桥,李嗣源羡慕地看着。
数日前,李存孝领上万骑兵踏营,康怀英只坚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彻底崩盘了。被令狐行一路驱赶的八千余残兵,是最先坚持不住的,他们一路惊慌失措地逃命,好容易见到了友军,还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就被更多的大唐骑兵包围了。
李存孝的战术很简单,在北面以随军携带的数量不多的虎蹲炮推进攻击,他看准了康怀英不敢出营迎战,要知道他这里差不多都是骑兵。然后以骑马的步兵为辅,不断射击前进。
至于裴观和令狐行,则不断地逼近,以骑射骚扰,康怀英的压力倍增,一方面他要分兵四下里把守,谁知道对面的唐骑会在哪一点突然冲击突破?另一方面,他还得不停地弹压那些慌了神的八千友军。
最终的僵持被王彦章打破了,他的龙武军甲字营,有五百重骑,这是李弘益狠下心打造的大唐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重骑兵,坐骑都选用的达靼、青海乃至西州选送来的高头大马,马身覆盖了铠甲,骑士则披三层甲,武器基本都是用的狼牙棒。
这五百重骑可把李弘益心疼坏了,自他从玉门关发家以来,李弘益最喜欢用轻骑兵,练的也是骑射技术,但总归是需要一支能够冲阵的重甲骑兵,于是王彦章有幸成为了这五百重骑的统帅。
正是靠着五百重骑,王彦章亲自带队冲锋,将康怀英匆忙搭设起来的营寨,自西北方向突破,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裴观看到敌营中慌乱不堪,也在东面发起猛攻,两边一前一后都冲了进来。
步兵被骑兵冲营,再加上还有八千军心不稳、毫无士气的猪队友,康怀英一阵头晕目眩,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但是他仍不愿放弃,纠集了数百亲信围在中军帐旁,不断地收拢士兵,妄图负隅顽抗。
也该他倒霉,慌乱之中令狐行也终于从营寨南侧突破杀了进来,脱了铠甲换了坐骑的王彦章,看到人群中有个铠甲鲜明的敌将领模样的人,骑一匹大马,挥着横刀大吼大叫,于是站定了,抽出弓来一箭射去,敌将应声而倒。
于是康怀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王彦章射死了,王彦章甚至还不知道这位就是敌军主将,他一边命已经筋疲力尽的五百重骑缓缓退出,一边继续指挥着跟进的轻骑兵继续战斗。
等到战后打扫战场,康怀英的尸体被投降的伪梁士兵们认了出来,王彦章才知道,自己射杀的居然是个大人物!
全程目睹了整个战况的李嗣源,神色变得很是震惊,良久才总算恢复了过来。他也知道骑兵是最难训练成型的兵种,但是以他多年从军的经验来看,飞虎军的骑兵自然是极其精锐的,龙武军也有一半左右可以称得上精锐,那只龙捷军,士兵表现得有些差,显然是战场厮杀的机会不多,但是至少也达到了他带领的两千骑的水平。
对于李弘益的军事建设制度,李嗣源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暗自揣测,这些士兵莫不是从折冲府民兵转正而来的?若真是如此,以李弘益广设到县一级的折冲府民兵制度,大唐的兵源后备力量当真是雄厚啊!
李嗣源虽然没有参战,但是打扫战场的活儿,也被李存孝指派出了一块场地。他看得出来,河东这些年在朱温的打压下,过得很是艰难,否则以李嗣源的身份和地位,他手下的两千骑,何至于衣甲如此残破呢?
当初李弘益决议出兵潼关东伐朱温时,就已经派出使者与李克用通过气了,李克用原本是很希望李弘益能够伸手拉自己一把的,所以他对于李弘益只派了李胜甲的天德军一支,颇有些微辞。
然而老将盖寓的去世,对他的打击甚大,李克用也少了一个信任且可以听进去对方劝告的朋友和部下,所以这两年他似乎又恢复了本来桀骜的个性,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对于这一点,大唐上下看得很是明白,所以李存孝也并未多说什么,转而向李嗣源告辞,表示朝廷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泽州的伪梁军队已经一战消除,那么他也该南下去了。
李克用派李嗣源前来接应,正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养子性格温厚稳重,而且与李弘益及他的部下多次打过交道,且与李存孝的关系不远不近,所以这才派了他来。
李嗣源并未出言挽留,他知道若是李存孝能够继续挥军东进潞州,恐怕李思安也嚣张不起来了,但是自己的义父和义父的亲子心里是什么想法,他大约也猜得出来,于是只好以沉默来表示。
一路送李存孝至垣县,看到赵匡凝指挥着部下四处砍伐树木,从垣水上游又冒出来百余艘大小的船只,李嗣源暗自叹了口气,很显然,这些渔船是大唐军情司早早就准备好了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康怀英的眼皮下,突然就多出来这么多的船。
李嗣源不断地仔细观察着,他对于李弘益一手打造的大唐军队,心中充满了好奇,同时也在对这支军队进行不断地评估,以后也好给李克用提供参谋的意见。
李存孝对此浑然不在意,大唐军队武力的核心部分,是李嗣源永远接触不到的,除非这位曾经的义兄真心实意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唐将领。
他只是不断地催促着赵匡凝,希望他尽快将浮桥搭设完毕,因为李弘益那里已经传来了最新的情报,伪梁西路行营招讨使刘知俊,大军已经过了郑州的荥阳,而洛阳留守刘捍,据说也是动作不断。
朱友宁的残余大军,也已经在陕州的陕县与峡石之间继续挖掘坑道,若是叫他得到了兵力支援,只怕曹用行那里,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功夫攻坚了。以朱温占据的河南道人口基数,只怕朱友宁一旦再次稳住战线,就会有更多的军队源源不断地增援而来。
赵匡凝也知道事态紧急,但是他也很发愁,毕竟搭设浮桥,还要防止黄河南岸的伪梁水军的骚扰,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工的。
就在李存孝微渡河而焦急的时候,潞州的战事也有了新的进展。自去年朱温派十万大军再次攻入潞州,守将李嗣昭据上党城不出。当时还是康怀英为主将,他数次攻打不能下,于是修筑长城,状如蚰蜒,谓之夹寨。
等到康怀英被撤职,李思安接任,依旧拿上党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而李克用任儿子李存勖为主将,领振武军周德威并大军数万,疾驰五六日,自太原出发支援而来。
抵达城外黄碾的三垂冈下,李存勖接到了李嗣源发来的情报,得知李存孝在析城山下大捷,近三万伪梁大军被歼灭,又看到李嗣源对李存孝、对大唐骑兵多有夸赞之辞,他少年心性顿时上来了。
李存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当年李存孝被李弘益救走时,他不过十岁出头,对李存孝并没有多么深刻的记忆。毕竟李存孝当年在李克用部下为将,为人过于骄傲,诸将多有不喜。
再加上李克用得知李存孝未死,他心里有愧,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个义子,而李存信已经被李弘益带了回去,康君立如今也失了势,对李存孝一向是闭口不言。
父亲的影响,众多将领的态度,导致李存勖对于李存孝怀有一种既看不起、又觉得他背叛了自己父亲的心态,现在李存孝在河东地界打了个大胜仗,让李存勖觉得脸面无光。
他对老将周德威说:“吾闻大顺元年,父王领大军击破昭义节度使孟迁,取邢、洺、磁三州,回师上党,于三垂冈置酒犒军,鼓瑟而歌,何等豪气!李思安无谋,一介勇将,不足惧也!老将军,且看吾破之!”
于是李存勖于三垂冈下埋伏士兵,而李思安被上党城内的李嗣昭拖住,竟然毫无察觉。也该李存勖有此大胜,第二天天降大雾,伪梁士兵大多还在梦里,李存勖挥大军前进,亲率精锐骑兵,突入夹寨,李思安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
这一仗李思安丢盔弃甲,康怀英时期的防线被丢得一干二净,全军溃败,四处逃散。去年年底朱温曾亲临泽州督战,但是听闻李弘益要发兵,急忙返回了开封以做防备。
等到他接到李存勖三垂冈大捷、己军大败的战报时,大惊失色,喟然长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沙陀儿后继有人啊!吾诸子与之相比,简直如同猪狗一般了!”
李存勖当年曾经跟随李克用征王行瑜,在石门见过唐昭宗。昭宗非常欣赏他,夸赞他“可亚其父”,意思是李克用与他相比,都要落在儿子后面了。李克用对于皇帝的称赞很是得意,于是给李存勖起了个小名,叫做亚子。
李弘益也很快就得到了战报,他对着曹用行感叹地说:“晋王世子英武过人,若他不愿归顺大唐,将来必定是我辈的大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