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远良看了眼呼吸均匀,若孩童般熟睡的面孔,他无法想象,这个孤单的身影,将来会面对怎样的挑战。乌远良轻叹一声,将一药丸放到桌子上,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夜,注定不平静。
客栈负责值班的店小二已经沉浸在甜蜜的梦中,也许梦中他成为了客栈的老板,不用再受这些苦;也许梦中他高中状元,成为了呼风唤雨的官员;也许梦中他娶了一房媳妇,正惬意的抱着媳妇亲亲我我……
楼上客房内,白天奔波劳累的商贾已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也许明天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大多数的房间此时安静无比,在策划着即将面对的事情。
断牙房间内,黑暗中的乌远良呼吸若无,若非知晓屋内还有一人,饶是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之辈也难以察觉此时屋中正有一人在注视着房间门口。
窗前一黑影慢慢出现,而后管状物体穿透窗户纸,一股浓烟从管状物体末端喷出,乌远良眉头一皱,对此举充满不屑,他在偷盗界堪称王者,用迷烟将人迷晕后偷盗物品是最下乘举动,他向来自负,讲究偷盗无形,在人不察觉的情况下盗走所需之物。
乌远良先前放在桌子上的药丸是迷烟的克星,他不适用迷烟,不代表他人不用。乌远良知道,此人也许只是一个探路者,用他的生命来为后来者摸清底细。
既然乌远良已经跟随断牙,断牙的安危他自然也要关心,窗外之人显然对断牙有忌惮之心,迷烟的用量很大,乌远良满脸不屑的同时,从手臂处拔出一根银针,直接弹射出去,只听一声闷哼,窗外之人直接倒地。
窗外的人见放迷烟之人被放倒,知道已被发现,内心大惊之余,不再实行偷袭,反而采取强攻之势。
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直接破门而入,见断牙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入侵者,而后冰冷的声音从断牙口中发出:“扰我清修,该死!”
断牙秉性已改变很多,但骨子深处那股冰冷与无情岂非那么容易磨灭,乌远良虽说也算是偷袭者,可他并无恶意,只是纯粹挑战自我,门口偷袭之人显然不仅仅是偷走无名刀那么简单。
断牙话音刚毕,转眼消失在人群视线之内,在偷袭之人看清之时,只觉脖子处一股冰凉,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发现鲜血直流,脖子处动脉已被断牙割断牙。
“看来今夜不再平静,乌远良,是否有兴趣与我下楼会一会远道而来的客人,省的他们为怎样进我房间而烦恼?”断牙拿起黄色包裹,对黑暗中的乌远良说道。
震惊之余的乌远良饶有兴趣的看着断牙,他的眼力异于常人,但刚才断牙的快速依然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承认,他根本没有看清断牙如何出手。
“有何不可。”一向多话的乌远良话语竟如此简短,让断牙不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断牙并非多事之人,招呼了乌远良一声,直接下楼而去。
楼下值班的店小二依旧在梦乡,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乌远良上前在店小二后颈处轻轻一按,店小二便陷入熟睡,不到天明是不会醒来了。
断牙与乌远良满脸平静的坐在凳子上。刚才的厮弑已经被很多觊觎无名刀的江湖人士看到,他们原本自信满满的内心产生了一丝退缩,碍于宗门帮规,不得不硬着头皮出现。
楼下陆陆续续出现多路人马,他们都蒙着脸,显然是怕得到无名刀后给宗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短时间内,楼下已站满了蒙面人,蒙面人的眼中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他们是各宗门的敢死队,为了宗门利益,可以不顾生死。
“我本无意引起无谓厮弑,怎奈这把断牙断刀诱惑力过于巨大,既如此,我便将无名刀给你们。”断牙说完,从黄色包裹里抽出无名刀,随意一扔,无名刀断刀身插地,伫立在那里,发出嗡嗡声响。
蒙面人没有想到断牙会这么容易将无名刀交出,均满脸疑惑的看着稳坐于凳子上的断牙。断刀身上的日月与无名两字以及断刀身影射的寒气让众人确认此断刀确是传说中的无名刀无疑。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无名刀就那么立在那里,没有一人敢上前。
断牙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递给乌远良一杯,自饮自酌起来,仿佛那一群虎视眈眈的蒙面人与自己无关一样。
能接受宗门如此重担之人,岂是胆小之辈,抽出武器向旁边之人发起攻击,只有人数减少,得到无名刀的机会才会越大,当即便有数人死于当场。
有人率先动手,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拿出武器,斩弑敌人,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到处都是血腥,到处都是厮弑。
看到此景,原本满脸疑惑的乌远良终于明白过来断牙将无名刀交出的目的,断牙是高手不错,但与这么多人交战,难免受伤,先让他们厮弑,将人数大大减少,才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诱惑,总是容易让人蒙蔽双眼,可悲可叹!”乌远良摇着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江湖永远伴随着厮弑,没有厮弑的江湖怎可成为江湖!
“我拿到无名刀了,快撤!”一瘦弱男子握着无名刀,小声喊道,在他话音刚落,一把刀劈向他胳膊,刀落胳膊断牙,男子还没有发出痛苦的吼声,头被另外的一把刀砍掉,掉落在地的头颅眼睛圆睁,里面有兴奋、痛苦,也有不甘。
无名刀带来的血腥再次上演,江湖平静了太久,没有血腥的江湖只会让人沉迷于安逸,在安逸中迷失自我,成为傀儡。
男子的死激起了同门的怒火,红着眼向敌人劈去,似乎只有这种举动能够平慰丧失同伴的忧伤。鲜血向来是情绪爆发的催化剂,此时的众人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目的,在他们的心中,那就是将面前异类统统弑掉,为同门报仇。
楼下的打斗声惊动了楼上的住客,纷纷出门观看,在看到下面的血腥时,均面容失色,生怕看久了引火上身,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屋内,用被子蒙住头,此种举动似乎永远是最为安全的做法。
楼下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能够站立的人也是身负重伤,没有再次战斗的能力,而无名刀正安静的躺在地上,那么经历如此血腥场面,无名刀断刀身上滴血未沾。
断牙起身,来到无名刀旁,将无名刀捡起再次放到黄色断刀套里,看着重伤的人,说道:“无名刀只是一把断刀而已,我本与你等无冤无仇,你等觊觎无名刀,我就是把断刀交给你们,量你们也无命安全将此断刀交于宗门,今日就留你等一命,倘若再来叨扰,休怪手下无情。”
断牙不再理会众人,推开客栈房门,消失在黑暗,良久从黑暗中传出一声马鸣,以及乌远良的喊声,很快,夜再次陷入平静。
夜平静,但客栈内部并不平静,一楼未死之人看到面目全非的同伴,满脸哀伤,他们依稀记得前不久的和和美美,如今却已经阴阳相隔。
客栈二楼,某客房窗户前,一身影看着断牙消失在街头,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扭身来到床前将包袱负于背上,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桌子上,而后从窗户一跃而出,向着断牙离去方向飞奔而去,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在房间内睡眠的客栈掌柜正做着美梦,似乎还在盘算着究竟挣了多少钱,还有多久可以衣锦还乡……
天色渐渐放亮,经过一夜休憩的鸟禽踏着晨曦而起,发出脆亮的叫声,四处飞翔着找寻食物。乡村低矮的墙头上,公鸡迈着矫健的步伐,仰着高昂的头颅,发出极具穿透力的鸣叫声。
断牙与乌远良骑马而行,此时的断牙隐约中觉得让乌远良跟随自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自两人出得长安城,一路上乌远良喋喋不休,饶是让听惯佛经的断牙也无法承受。
“我说,咱们一路飞奔,早已远离长安城数百里,是否可以稍作休息呢。”乌远良从包袱里掏出一壶酒,边喝边说。
断牙看了眼初升的旭日,呼出一口浊气,勒紧缰绳,本来还疾奔的马顿时停了下来,扭身看了眼在身后的乌远良,经过连夜奔波,乌远良的脸依旧白净无比,一袭黑衣随风而动,让本就俊俏的乌远良看起来更加飘逸。
“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断牙平淡的看了眼四周,漫不经心的说道。
得到断牙回应,乌远良明显甚是高兴,将壶里的就一饮而尽,颇为优雅的将酒壶放入包袱,说道:“说实话,能够听到你说话,对我而言,犹如久旱逢甘霖,至于我如何存活,这说来话长。我向来散漫自在,不曾与人同行,原因很简单,对如今江湖上尔虞我诈充满不屑,我还是向往传说中那种快意恩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江湖。在自己独处的日子里,我有过迷茫、恐惧,甚至想过自弑,后来不经意间我突然顿悟,人为何不能与自己谈话,于是我尝试着设计各种场景,让自己立身处地扮演各种角色,然后尝试着自己说服自己扮演的角色,久而久之,我居然自己参悟了一种道,我把它命名为欺道,欺人亦自欺,在旁人往往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被我欺骗,为我套出我所需的东西。”
乌远良很自豪,他的武学功底不容小觑,同样他的领悟能力也要远远高于武学,很多武林人士在选择闭关修行,武功虽说有很大的进步外,性格往往也会越加孤僻,这也是如今江湖名士一般不再行走江湖的原因。
断牙不禁为乌远良的遭遇感到惊奇,同时对乌远良的评价再次高一档次,也终于明白为何乌远良总是喋喋不休的样子。
“照你说来,你所知的江湖消息必然不少,那么你可知道昨夜袭击我的人都是那些门派?”断牙问道。
乌远良挥走在自己眼前四处飞舞的陆蝇说道:“无聊之余我在江湖扮演着各种角色,接触各色各样的人群,消息自然知之甚多。至于昨夜偷袭你的人,我无从得知,我只是知晓,他们是各帮派中的敢死队,平常好吃好喝供养着,但只要一有任务,他们必定是先锋队伍,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最可靠的消息。”
乌远良突然呵呵一笑,弄得断牙丈二摸不着头脑,看了眼迷糊的断牙,接着说道:“看来你的行踪这次是彻底暴露了,先前他们只是试探,经过昨夜,你的身份恐怕是会传遍江湖,各门派隐藏的势力也会慢慢浮现,看来接下来的路困难重重,危机四伏了。”
断牙微微一笑,没有理会乌远良,两人又骑行了片刻,在树林里下马休息。乌远良自告奋勇的去打了两只野兔回来,又胡乱的收拾了些干柴。乌远良显然经常处理这种事情,乌远良到林间小河里剥洗干净兔子,采了一些野菜返了回来。
不一会肉香味传出,兔子身上滴落的油掉入火中,发出刺啦的声响,乌远良满是陶醉的闻着肉香味。递给断牙一只兔子,两人很是惬意的吃着兔子,期间,乌远良尽然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又掏出一壶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乌远良吃着兔子,喝着酒,吟着古诗,对他来说,这才是一个江湖侠客该有的生活。
“阁下想必也是饿了,既如此,何不过来一起吃肉喝酒?”断牙啃着一只兔子腿,对着虚空说道。
话音刚毕,只见一穿着白衣,面白无须的瘦弱男子牵着马含笑走来,来到两人身旁,将马栓到树干上,而后也不避讳地面的灰尘,直接坐下,接过断牙递过来的兔子腿,径直吃了起来,吃的兴起,一把夺过乌远良手中的美酒,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水顺着瘦弱男子的嘴角流出。
乌远良满是震惊的看着瘦弱男子,目瞪口呆,看了眼嘴角含笑的断牙,又将视线转移到瘦弱男子身上,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说,姑,姑娘,这是我的酒,未经主人允许视为偷。”
瘦弱男子将酒壶递给乌远良,用袖口擦去嘴角的酒,打了个饱嗝,说道:“首先我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你眼前从你手里接过来的酒,岂可算为偷,其次,我是男子,不是什么姑娘。”瘦弱男子说话的时候,脸颊上出现一丝红晕,不知是酒起到作用,还是因为乌远良拆穿他的身影引起的。
乌远良生怕酒再次被拿走,一饮而尽,将酒壶放入包裹内才开口:“恐怕也就只有你自己认为你是男人,皮肤白皙,没有喉结,脸生红晕,声音细腻,胸前饱满,屁股高跷,种种迹象表明你是女子。”
乌远良这么一说,瘦弱男子脸色更红,瘦弱的身躯散发出一股女人的羞涩,良久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满眼含恨的瞪着乌远良,咬牙切齿道:“我是女人又如何,女人就不能闯荡江湖,女人就不能吃肉喝酒了,倒是你,身为男儿身,皮肤却比女子还细腻,要是把你打扮一下扔进怡红院,肯定是花魁,哼!”
饶是一向自以为天下无敌的乌远良也不由得一噎,说不出话来,自古以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一点不假,此时的乌远良是深有体会,暗骂自己为何没事嘴这么贱,非要招惹她。
该打,真是该打,乌远良暗中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并告诫自己此后决不可招惹女子。
断牙丝毫不理会两人的斗嘴,自顾自吃着腿肉,食不语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江湖人士随时可能遭到他人袭击,只有抓紧时间填饱肚子,才有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再者,女扮男装的人动机不明,不得不防。
“你从昨夜客栈开始一直暗中监视我,更是一路追随至此,究竟所谓何事?”断牙放下手中的骨架,擦拭掉嘴角的断牙留物,面容严肃的说道。
本来与乌远良嘻闹的女子闻言,一脸无辜加迷茫的表情看着断牙,茫然道:“监视你们?追随至此?你是说我吗?这位大侠,有没有搞错,我只是偶然经过此处,肚子也恰好饿了,又恰好看见你们在此吃兔肉,所以逗留了片刻而已。”
断牙的性格略有改变无疑,但骨子深处的拒人千里之外本性和冷酷无情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淡,听到女子狡辩,面色更冷,说道:“我不是他,不会跟你打情骂俏,如若不说实话,休怪我手下无情,想必我的行事风格你也是知晓的。”
听到断牙说打情骂俏,女子本来恢复正常的脸蛋再次被红晕占领,乌远良则是大呼冤枉,情动之处更是远离女子,坐到离两人数十米之外。
女子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后退两步,未曾想蹲坐时间久了,腿早已发麻,一时间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凡是有丝毫同情心的人看到此种场景,都会伸出援助之手,但断牙却好像根本未见一般。
女子气急败坏,伸出发抖的手指着断牙,你了两下终是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因为她发现,断牙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弑气,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断牙是危险分子,他的思想中从来没有怜香惜玉。
女子第一次觉得也许尾随断牙来此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用,微笑着站起来,拍打掉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说道:“本小姐只不过是贪玩,偷跑出来看看外面的江湖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偶然间得到消息说是五年前获得无名刀的新进高手断牙出现在嘉峪关,我想着正愁找不到武林同道呢,索性尾随一些拿着刀断刀的人士,后来发现他们都住进了客栈,我虽说江湖经验少,但至少聪明伶俐,很快便猜测到一定是你出现了,所以……”
“这么说,你也想得到无名刀?”
远在数十米之外的乌远良高声喊道,他的性格向来如此,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到两人谈话,其听力之厉害可见一斑。
女子白了一眼乌远良,怒道:“怎么哪里都有你,我在和断牙大侠说话,不要插嘴!”说完看着断牙,说道:“我赛婀狐迪安怎么说也是一号人物,岂会和那些江湖败类一般出手抢夺,再者说了,我所拥有的宝贝比无名刀厉害多了!”
赛婀狐迪安口中满是不屑,似乎对如今的江湖人士充满敌视,却未料到,话锋突变:“不过无名刀乃传说中的神器,得无名,得天下名的传闻还是极具诱惑力的,要是断牙大侠你让小妹观摩一下,小妹不胜感激。”
远处的乌远良听到赛婀狐迪安说要观摩无名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稍纵即逝,与断牙、赛婀狐迪安相比较,他是江湖老手,虽说年纪不大,江湖阅历却是异常丰富,面带笑容折回两人身边,用极具痞性的行为将胳膊搭在赛婀狐迪安肩膀上,嬉笑道:“陆月妹子,你说你一女孩子,看什么无名刀啊,还不如回家做针线活,将来找个好婆家,养儿育女,伺候公公婆婆为好。”
赛婀狐迪安极不耐烦的挥掉乌远良的胳膊,一本正经道:“我身为女儿身,却有男子心,我志不在绣花针,舞刀弄棒我最喜。”
断牙知道,两人都是那种一开口便刹不住口的人,索性从断刀套里抽出无名刀,递到赛婀狐迪安跟前。
赛婀狐迪安想观摩无名刀,其实也只是那么一说,无名刀事关重大,一般人得到后,岂会随便让他人查看,没想到眼前这个面貌普通、眼神平静,让人无法揣摩透彻的男子居然丝毫不放在眼里。
乌远良见赛婀狐迪安没有反应,再次开口道:“我说陆月妹子,我兄弟都将无名刀拿出来了,你还不接过来细细揣摩,难道要我兄弟为你端着,然后你慢慢端详?”
赛婀狐迪安出奇的没有接乌远良话茬,目光呆滞的看着无名刀,平凡的断牙断刀,断牙口处有一丝上翘,显然被人用武力生生折断牙,传说中无名刀锋利无比,吹发可断牙,且削铁如泥,其坚硬程可见一斑,能够将断刀折断牙,那断牙断刀之人武力将会是一种如何的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