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的身影一转出船房,墨祁㬚便特别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他大笑着一只手搭上了墨若旖单薄的肩胛,“一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子,都算不上一个男人,秋月怎么可能搭理你。”墨祁㬚笑得有些得意忘形,完完全全忽视了坐在一张桌子上的穆胤之和北澜璟。北澜璟倒是见怪不怪,低头静静地吃着菜,而穆胤之拿着筷子,面具下的神情无人能看见,一双露在外面的浅碧色琉璃凤目不动声色地将墨若旖和墨祁㬚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
墨若旖被墨祁㬚一笑便晃动起来的手拉得身子微微摇晃,她稍稍稳住了身形,恍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毛微微一抬,素来温浅的眼眸寒光凛凛地睨了墨祁㬚一眼,警告意味十分浓烈。对上墨若旖的眼神,墨祁㬚尚未收回来的笑容顿时一僵,尔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敛了回来,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将手收回来,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吃着菜。瞥见墨祁㬚好不容易安分下来了,墨若旖微微将目光收了回去,回想起方才摩挲着秋月手心的那一刻,她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流动,仿佛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北澜璟半垂着眼眸望向了她清丽的小脸,正好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握着筷子的长指微微一顿,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询问道,
“小旖,怎么了?”
听见北澜璟清越的声音,墨若旖脑袋微微一侧,澄澄湛湛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眸便对上了他如黑曜石一般乌泱泱的眼眸,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抿起一抹小小的弧度,墨若旖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醉蟹一点儿也不像在东墨国吃的。”
温润俊美的眉眼稍稍染上点点细碎的笑意,北澜璟安慰道:“兴许是这画舫的厨子做得不够好。”
酒过三巡之后,那方才在甲板上招待来客的花娘忽然入了船房,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挂满了谄媚的笑意,那层层厚重的脂粉掩盖之下,叫人难以看清楚她的真实情绪,
“四位贵客吃得可还好?”她热络地与他们搭话。
“尚可以。”静默许久的穆胤之蓦地开口,听似客套的语气透着一种疏离淡漠的情绪,旁人兴许听不出来,但是在这风月场所打滚了许多年的花娘很快便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她脸上的谄媚笑意愈发地浓烈,
“奴家倒不是有意打扰四位贵客,只是今日是秋雪姑娘最后在画舫的最后一日,不知四位贵客可有兴趣听一曲琵琶?”
“花娘,你说的这个秋雪她是何人?”墨祁㬚倒是轻车熟路地与这花娘搭着话,“为何说今日是她在画舫的最后一日?”
瞧见问话的是个容貌绝色的姑娘,花娘浓重的脂粉下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她风情万种地笑着解释道:“秋雪是我们画舫上最漂亮的姑娘,今年二十有三,她十五岁起便在这画舫卖艺,一曲琵琶曲艳惊四座,芳名远播,数月前,她于江岸边救起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公子,这公子得她悉心照料,很快便痊愈离开了。就在一个月前,他亲自带了媒人和聘礼来这儿向秋雪提亲,秋雪与那公子是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所以她便决定嫁给他,离开这画舫,三日后便是他们的大婚之日,秋雪在这画舫待过了今日,便要搬去那公子为她安排的别苑居住了,所以老奴才想要来问问,四位贵客可否要听一曲秋雪的琵琶?”
墨祁㬚听得极为专注,待花娘道明了缘由之后,他便爽快地说道:“既然是秋雪姑娘的收山之作,那便听一听吧。”说罢,他便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金子隔空丢给了花娘,“打赏你的,快去叫秋雪来吧。”
金灿灿的黄金摔进了怀里,花娘的一张脸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她抱着那锭金子千恩万谢了一番,便扭动着腰肢退了下去。
片刻的等待过后,一抹纤细的白影抱着琵琶缓缓走了进来,女子的身姿娉婷如花,一张白纱蒙面,若隐若现的绝色轮廓显得她整个人犹如月中仙子一般,高洁而脱俗,她的肤若凝脂赛白玉,三千青丝挽做飞花穿云发髻,两颊垂下来的两缕发丝将她的脸型勾勒得如鹅蛋一般秀美娇俏,她的眼眸如同一汪柔软的秋水,可谓是美人在皮也在骨,秋水为神冰肌为骨,活生生一个绝色大美人。墨祁㬚看得眼睛都直了,想来他方才看见花娘与秋月都是那种风骚入媚的美人,没有料想到这即将离去的秋雪竟然是这般脱俗高洁不似寻常烟花女子的大美人。
墨若旖倒是也料到这秋雪定然容姿十分出众才称得起这画舫第一美人的名号,所以并不如墨祁㬚那般诧异,神色如常地注视着秋雪的一举一动,她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浮动着耐人寻味的情绪。
“秋雪见过四位白公子。”抱着琵琶的袅娜身影微微屈身行了个礼,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巾,秋雪若隐若现的漂亮唇瓣轻启,“不知四位白公子想要听什么曲儿呢?”
穆胤之与北澜璟的目光双双望向了墨若旖,显然是将决定的权利交给了她,细软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缓缓敲了两下,墨若旖嘴角微微一弯,温浅轻软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就听秋雪姑娘弹得第二好的曲子吧。”
白纱下的绝色面容浮起一抹笑意,秋雪抱着那半人高的琵琶袅袅落座,颔首轻答道:
“好的,公子。”她葱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波动琵琶上的细弦,圆润轻快的旋律便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泻而出。初时声调平缓如湖光平静的水面,渐渐的,那湖水面上拂来了一阵清风,荡漾起了圈圈涟漪,涟漪晕染开落花飘下,继而流向了水流急促的漩涡,漩涡卷起的湖水拍打着江岸的石头,声音激昂浩大,大有千军万马横扫而过的气势,最后,曲调渐渐缓了下来起,间关莺语花底轻滑而过,秋雪葱白的长指微微抬离了那长弦,留下余音袅袅。
“好!”反应过来的墨祁㬚毫不吝啬地鼓起掌来,一双漂亮狭长的桃花眼满满都是赞赏的情绪。墨若旖虽然平素不太多听曲子,但是也听得出来这秋雪弹得确实很不错,的的确确是一位妙人儿,只是,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毛微微动了动,墨若旖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直直望向了秋雪那裹着白纱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眸,
“你要嫁的那个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听见那忽然传来的一道温浅轻软的声音,秋雪神色略微一怔,循着那声音望去,发现是个模样比女子还要漂亮的小少年,那小少年容貌稚嫩,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看起来极具灵气,反应过来了墨若旖问的是什么问题,秋雪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唇瓣微微扬起了一抹笑容,
“自然是我的心上人,我若不喜欢他,便不会嫁给他。”她娇柔的声音里,满满是不同于她柔弱气质的果断和决然,想来那个人于她而言定然是很特别的存在,让她十分信任和依赖。施施然朝四人行了个礼,秋雪抱着那半人高的琵琶,如同她来时一般,身姿袅袅地离去了。
“可惜了啊,”盯着秋雪离去渐渐消失的身影,墨祁㬚扼腕叹息,“这么巧的一双巧手,这么美的一个美人。”墨若旖手中的筷子微微一转,不重不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
“吃你的吧,那么多废话。”轻软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墨若旖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毛微微抬起,蓦地对上了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穆胤之的眸色十分罕见,而此时那双罕见的眼眸中流转的情绪,她一点儿也看不透。墨祁㬚这般漏洞百出,而穆胤之又细腻缜密,定然已经发现了什么,想来他是北澜璟的人,应当也不会贸贸然做出什么对他们兄妹二人不利的事情。
“师父,”她唤了唤他,“你这样看着我,可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瞧见自己的目光对上穆胤之的双眸,后者非但没有移开,反而是以一种探究的神色继续静静地与她相视着,墨若旖不由自主地开口问他。
玄金面具在光影中透出一种冷硬的质感,穆胤之露在外面的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眸光幽幽沉沉,他修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隔着面具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没什么,只是觉得阿㬚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墨若旖不免有几分好奇。
浅碧色的琉璃凤目眸光流动如幽泉,穆胤之仿佛是在回忆一般,沉默着隔了半晌,他才徐徐回道:“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如今也忘了。”
“原来如此。”墨若旖澄澄湛湛的眼眸不加掩饰地掠过了一丝失望,她还以为穆胤之想起了什么人要说些什么特别的事情,“人有相似罢了。”她宽慰道。
酒足饭饱之后,穆胤之付了银子,四人便从船房走出了甲板,此时已经到了晌午,江面上的画舫也开始多了起来,湖光水色景色秀丽,船来船往之中,墨若旖注意到了秋雪和她的侍女沿着湖中央那条小桥走向了江岸边,那柳绿的江岸上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前伫立着一位身着锦衣的斯文公子,待秋雪走近了,那公子满脸欣喜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尔后两人便双双上了马车,车夫拉起缰绳,马儿前蹄一扬便缓缓行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