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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要东拉西扯含糊其辞

2018-06-08发布 4028字

雪苌珪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湿漉的袖子上本就沾染了零星血迹,衣着如此狼狈,却也掩不住他举止间散发出的那份沉稳。

“常家妹子大可不必担心,这次行事既然是我西门挑头,一切自然就由我家门主冲在前面,你东门大可以坐观局势,待到疑虑尽消之时再行决定出不出力。若是如此仍不放心,东门主索性当做全不知情,安坐木楼中静观其变,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您只需出面慑服众人,维持狗场稳定即可,毕竟论及这场中威望,我家门主远逊于您。”

老妇望着雪苌珪白皙俊俏的脸颊,将自己粗大的指节扳得劈啪作响,她思忖片刻之后说道:“你身为西门接引使,应该知道这个狗场中的玄机,就算西门他有完全把握能除掉北门,可是一连少了两位门主,只怕就算我愈了刀伤、神完气足的站出去,也压不服这场中许多人,到了那时,只需有一个人动了出逃的念头,其他人必然也会同样去想,继而便会有人抱着侥幸前去试探,这势头一起,只凭我与西门绝难控制得住局面,时至那般田地,不管这里百十个监犯是死是逃,这狗场散了戾气也就毁了,会出怎样的后果没人清楚,但卑塔垮了,我与西门定然是必死无疑。”

“还不至于!”雪苌珪平静说道:“我家门主已经物色了两个可继任门主之位的人选,皆是上上等级,或许实力还尚有不足,但或多或少也还有些威信声望,都是说出话来就会有人应和的角色。当然,若是您对空缺的位置安排另有想法,我家门主也绝不会反对,毕竟推谁上位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秩序和人心能够安定。”

老妇心中发笑,狗场中等级上上的人屈指可数,本就没多少可供选择的余地,西门那胖子可能已经私下里全都有所许诺,老妇如果真对新门主上位的事横插一手,恐怕不管选了谁,最后得了人情的也只有胖子自己,老妇反倒凭空与落选诸人结怨。

“西门他想得还真是深远,只是容我先问一句,他为何如此笃定就能凭借一己之力除去北门?”老妇似笑非笑的说道。

除掉北门门主是所有一切布局的基础,如果北门不死,西门胖子后续计划布置得再如何周密巧妙又能有什么用处。

雪苌珪的目光再次瞥向了常静与魏静,用意已经十分明显。

老妇对他挥挥手说道:“不急,你先说说西门的方法,有道理,有可行性,我自然会出力助他。”

雪苌珪蹙起眉头稍作斟酌,然后释然的叹了口气,说道:“并非在下信不过人,之所以吞吞吐吐含糊其辞,实在是另有隐情。此次我家门主准备用的方法,并不如何光明正大,北门那厮实力太过于强悍,正面施展拳脚术法,只怕将狗场中所有人捆在一起也难以胜他,南门老门主的前车之鉴,足以说明与那厮硬拼殊为不智。”

“那他是打算偷袭还是准备下毒?即便如此,当务之急也是以铲除那行事乖张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为先,背后用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已,没人会说他歹毒下作,况且,西门他何时这么在乎名声了。”老妇语气促狭的说道。

雪苌珪也附和着笑笑,“您说的是,我家门主他确实不如何看重名声。”

老妇笑容一僵,“莫非,他是打算用什么邪法不成?”

雪苌珪沉默着不作回应。

“是降头,巫蛊,还是请神驱鬼?”老妇望着雪苌珪毫无变色的面孔,心下一震惊悸,难不成西门那家伙孤注一掷,偷偷找来了巫女不成?

想到这里,老妇连忙对着身边的常静魏静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外面守着!”

雪苌珪暗自握了握拳,老妇明显想得岔了,现在支开那姐妹俩铁定会坐实了那个误会,那是个何等可怕的猜测,就算度过了眼前的危机,这狗场日后也将不得安宁。

“两位妹子不必离开,留她们在场也正能帮您一起参详利弊。”

雪苌珪说话间抬手拦住准备动身离开常静和魏静,两姐妹见状便回头去看老妇的反应,老妇思虑少顷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退回到老妇身侧。

“您想到了巫女对吧!”雪苌珪笑着说道,“我家门主对付北门的心思再如何迫切,也绝不敢动那样的念头,巫女食人饮血摒弃人伦,是天地难容的邪道,我等身为人子理当见而除之,又怎敢与其有什么瓜葛牵连。”

“正是此理,西门他还不至于犯那种糊涂!”老妇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将西门想得如此不堪确实过分了些,而且还被眼前这心思缜密的男人看透了想法,此时就不得不从新调整一下自己的姿态了,于是便继续问道,“那他究竟做了什么打算,为何又要掩人耳目?”

“其实您刚刚已经说到了,我家门主就是准备给北门下一道诅咒,之所以不敢让更多人知道这事,是因为北门那厮修持的是西洋人的奇异术,他的术法究竟能做到怎样地步的感知和预测没人清楚,但如果是修术练气的真正高手,有人动念害他,冥冥之中他灵犀所致总会有些许感应,所以在下以为,知道这一内情的人越少越好。”雪苌珪对着老妇诚恳说道。

老妇这才想通雪苌珪的那几个暗示,只可惜自己犯了糊涂,还以为是这男人在故意的卖弄心机,自己一时的强势或许会坏了西门的安排。

“或许,真不该事前就像我吐露他的布置,若是当真平定了北门,我就算为了自身性命考虑,也会即刻出面压住乱局。”老妇脸色阴沉的说道。

“那不一样,事先向您通气是绝对必要的,北门一死,狗场中迟早会出现乱局,与其日夜防备,还不如让混乱及早出现,最好是那厮死后马上就有人站出来搅乱局面,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发生。”

“懂了,出来领头闹事和背地里推波助澜的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如此这般,乱局里该杀了哪个,又该敲打哪个,可就一目了然了。”老妇干涩的笑了笑。

“您圣明!”雪苌珪不失时机的称赞了句,继续说道:“到时候领头闹事的人您昨天见过,就是那个矮子梁察,事发之后他马上就会站出来搅局,而且还会对您说些忤逆不敬的话,您可千万不许动怒,留他一条小命,事后他才能跑来跟您磕头赔罪。在下也知道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要想成事,真的少不了这种货色。”

老妇想到梁矮子,下意识里便想起了羊角髻和南过来,到时破了北门,也不知那对小夫妻会不会被裹挟其中,只不过,眼下似乎也容不得她顾虑更多。

“下诅咒的人是谁,真有那么大本事吗?”老妇问道。

雪苌珪轻快的笑了笑说道:“说起这人的来历,您绝对想不到,他是从大泽南茴那边过来的草鬼师,先前被南门老门主安排着,和眼下这批新人一同混进了狗场。”

老妇恍悟一般的点了点头,原来南门也知道自己不敌北门的厉害,早早就开始布置暗算北门的法子了,只可惜也不知是南门眼见大事将成而松了警惕,故意去撩拨北门,用以消解这半年来胸中的压抑郁结;还是真如雪苌珪所说的那样,北门在灵犀之间洞察出了异常,从而借题发挥一刀砍了南门。

可回过头来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对,于是老妇又问道:“进出狗场人员的记录校验都经过三查五审,那样来历不明的一个人,纵使南门手段通天,怕是也不易将人带进来吧。况且这事该是南门他自己一人的安排,连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没人从中协力的话,想混进来个身份存疑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那草鬼师是顶替了一个人的身份才进来的,他自有本事易换容貌,且不被狗场里众多高手感知察觉。至于被顶替的那个人,原来是卑塔大营中的一个监差,之所以要装扮成监犯混进狗场,明面上的目的是来做官家眼线,但据我们了解,他实际上是奔着报私仇来的。”

“什么私仇?”老妇突然对这旁不相干的枝节小事有些在意,仿佛想从这些细枝末节中揣度出什么端倪来。

雪苌珪显然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但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向老妇人交底的,人家之前就被坑了一把,现在有些杯弓蛇影也可以理解,好在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也不怕她寻根究底。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狗场里曾有个叫做‘兵强马壮’的对子组合。”雪苌珪说道。

老妇微皱眉头,狗场里的人虽不算很多,但她也并不是都记得清名字。一边的魏静稍稍俯身,柔声对她说道:“曾经是有这么两个人,没修行过奇异术,拳脚架势倒还勉强能看,出过一阵风头,后来联手与人对擂,兵强被人活活打死,马壮只是断了条腿,跪着向人家磕头认输,然后从北门爬狗洞离了狗场。”

这是狗场中人不怎么愿意提及的另一个规矩:如果有人实在捱不住狗场中的日子,可以像条狗一样从北门那边的狗洞里爬出去,继续到外面做挖矿采石的普通囚犯,但出去之前必须要被人打残了才行,致残的部位往往都是由与他最后一次对擂的人所决定,断手断腿也行,舌头眼睛都行,全凭人家一时高兴。而舍了一切逃出狗场的那些人们,为了颜面好看,是绝口不提这一码事的,他们在外边那些囚犯的面前极力维持着自身的骨气血性,杜撰着在狗场中的不屈经历,尽量让人以为他们是厌倦了打打杀杀,或者是遭人排挤被人暗算才出了狗场。

“马壮在外面牢营里遇上了这个年轻的监差,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传授了他一套拳脚功夫,据说他还凭着那两下把式讨到了个水灵媳妇。自此后这个小监差可就把马壮当成授业恩师来看了。前不久马壮死在了风暴神像下的那面铜镜里,有传言说他的死与那个南过脱不开干系,所以他就假意来狗场中做钉子,为马壮复仇来了。既然是颗钉子,他的身份履历自然也都是假造的,在外面有牢营的人帮忙遮掩,在里边有南门的力量暗中运作,内外用的是一股力气,三查五审也就糊里糊涂的过了。”

老妇听到这里,不自觉的又开始捏起了指头,雪苌珪说得含糊,想必那个真正的小监差早就不在人世了。这时候却听到身旁魏静半似自语的说道:“那个监差也真是糊涂,他都已然成家立室了,何苦还要来着狗场中以身犯险,他这一死倒是干净,可怜他那新婚的媳妇怎生是好。你们男人啊,总觉得逞了一时血勇就算顶天立地了,何时又曾为身后的女人做过计较。”

雪苌珪看着魏静暮气沉沉的双眼,嗫喏了下嘴唇说道:“那监差的媳妇死了。听说是身子差,横生倒养,怀了足月的孩子也生不出来,母子两人都死了。所以那监差才心灰意冷,为马壮报仇也就成了他最大的盼头。”

东门的三个女人一时无言。

雪苌珪在心中长叹,女人到底还是女人,即使大事临头,她们的心思也只会在旁不相干的地方打转。

“我还有个疑问。”老妇突然说道,“既然当初的南门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切,为何又迟迟不肯动手,以至于被那个假洋人抢先发难从而丢了脑袋。”

“因为他一直缺少一样东西!”雪苌珪低垂着目光,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低缓,“他始终没能得到北门那厮的指甲毛发或是血液,尤其是血液,这是施加诅咒至关重要的媒介。您也清楚,咱们那位北门门主喜怒无常性情怪诞,几乎不怎么和旁人打交道,想获取他身上的东西该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