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梦妮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就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刹那间觉得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那个身影会突然就消散而去,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林子衿双手满是鲜血,身上还有残留干掉的血迹,鲜红色凝固的触目惊心,她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
“子衿,子衿,你看看我,怎么样了”
裴梦妮蹲下,摇晃着林子衿的双肩,等待她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动容
“姐,我欠方泽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痛色和懊悔在她的脸上交织,记忆里满是鲜血的薄言、满是鲜血的方泽,开始重叠。自责几乎要将她吞没,她凄厉的笑,让裴梦妮看的胆战心惊
“子衿,你别这样,哭出来,会好点”
“姐,是我害的,我害了薄言,害了方泽,他们的血,很多血,我止不住,我止不住....”
“子衿,你别担心,方泽不会有事的,医生不是还没出来嘛,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裴梦妮温柔的抚摸着林子衿的肩膀,试图缓解她焦急的情绪,却发现她的情绪随着手术时间的拉长更加不安,神色愈发慌张,那根紧绷的神经,让她的神色看上去几乎片刻就会晕过去一般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过一滴泪,无论是害怕还是担心,除了那明显被掐出紫印的手臂
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让她觉得漫长,难熬。
知道手术室旁的显示屏出现结束字眼的那一刻,林子衿急冲冲的站在门口等待着,裴梦妮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努力支撑的身体
“医生,怎么样了?”
“很抱歉,他的手伤到了筋骨,肌腱断裂,恐怕以后会留下后遗症,目前手术是成功接好了断裂的部位,但失血过多,病人需要休息”
短短几句英文,林子衿却觉得晦涩难听,迟迟没有表情,许久,才看向一旁的裴梦妮,笑道:“姐,是不是我英文不太好,听错了,刚刚医生说什么?说方泽的手有残疾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裴梦妮冷了神色,心痛难忍,低声安抚:“子衿,你别这样,会好起来的,都会好的”
“是不是?”林子衿挣脱开裴梦妮的搀扶,向后退去,厉声问道:“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裴梦妮一脸担忧,无可奈何的点头,“是”
一个字,天昏地暗,她缓缓向后倒去,伴着裴梦妮的惊呼声,她只是觉得好累,累到就想这么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耳边总有嗡嗡的说话声,惹得林子衿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努力想睁开眼,想让身边的说话声停止,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睁不开眼,身体像被灌了铅一般,重的根本提不起来
她像一片孤舟,在深海中沉浮,半梦半醒之间,梦魇不断,她看见,那样鲜活的方泽就站在她的面前,满是鲜血
她呼喊他的名字,却无法向他靠近,转眼,眼前又是薄言倒在地上的模样,火红的鲜血向她流来,蔓延在她的眼前,耳边是他痛苦的喘息声,他让她走,她却分明看见季节手里的刀又一次向他砍去
她却无法阻止,挣扎,哭喊,汗水涔涔,她只能在虚妄的在梦中声嘶力竭,愧疚自责
“子衿,林子衿,你醒醒”
裴梦妮看她明显梦魇的神色,却无法清醒的模样,忧心忡忡,用力的拍打着林子衿的手
“姐”林子衿一把抓住裴梦妮的手,仿佛就要被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那般清晰的梦境几乎要让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她焦急的拉着裴梦妮,神色慌张,“姐,我梦见方泽都是血,都是血,就站在我面前,还有薄言,他躺在地上,都是血,他还让我走,我....”
“子衿,你冷静一点,这是梦,薄言之间受的伤不是都好了么,他好好在国内呢”
“方泽呢,方泽呢”林子衿慌张的就要坐起身来,手上的点滴一把就被她扯了个干净,鲜血滴落在地毯中,悄然无声
“你够了”裴梦妮拉住林子衿,狠狠将她摔回床上,林子衿半晌没回过神来,就这么静静躺着,一言不发
裴梦妮看她如此绝望的神色,忍不住软下声音安抚道:“子衿,你冷静一点,方泽在加护病房休息,他很好。现在不好的是你,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这样会出事的,这一切你不能都怪在自己身上,这是意外,不关你的事”
“意外?”林子衿笑了,突然笑了,眼里的雾气却开始氤氲
“姐,你不懂,这不是意外,是我造成的,如果不是我轻易相信郑依,不劝郑老师给她探视权,不擅自做主,就不会害的方泽受伤,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狂妄自大,都是我的错”
眼泪决堤,她缩进角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痛哭的几乎不能自已,裴梦妮知道,这一次,恐怕,要成为林子衿一辈子的心结了。
如果说上一次的受伤,林子衿还能相信是个意外,这一次,完全是她全程参与的因果导致,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去劝服自己
裴梦妮难掩痛色,只好推门离去。窗外的夕阳渐渐倾斜,徐徐的照在病床上那一处的角落,林子衿一动不动,就这么望着那一点点余光,直到,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
等郑唯和莫清河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刚从警局回来的郑唯显得疲惫不堪,却依旧不敢懈怠,刚到医院就去了方泽病房
床角一点微光,照的林子衿的脸忽明忽暗,她缩在角落,眼神却始终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方泽,黯然失神。
郑唯大步就想上前,却被身后的莫清河拉住了手臂,他轻声道:“大哥,我想和林律师谈谈。”
郑唯点点头,转身又出了门。
病房内太过安静,莫清河似乎都能听见输液瓶里药水流下来的滴答声
“谢谢你救了小风”莫清河缓步走近,轻声说了句,坐了下来
林子衿依旧没什么动作,似乎只是身旁的沙发陷进去的感觉让她感受到身边有人坐下,却始终没有转身看向他
莫清河也不在意,也随着她的眼神看向病床上的方泽,调整姿势,淡淡道:“我和依依认识十年,我也爱了她十年,她的身体不好,结婚这么些年,才有了小风。对于小风的到来我很欣喜,但是我渐渐发现依依不是,她厌恶这个孩子,屡次想打掉孩子,也是那个时候,我们找到了郑依的亲哥哥,也就是大哥,我从他的口中才知道原来依依的母亲是患有精神障碍的,原来依依的童年是那样令人心疼,原来她怀孕后的偏激,痛苦都是她心里的病。她害怕,害怕自己也会这样对待这个孩子,害怕那种病会遗传给她....”
这些话似乎很早就在他心里,他毫不加掩饰,却在说到了郑依怀孕时,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无法自拔
林子衿却收回了视线,看向一侧的莫清河。莫清河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她会慢慢好转,她也确实愿意生下了小风,可是,她开始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惶恐、害怕,每一天都觉得我不再爱她了,每一天都在怀疑,猜忌,争吵。我却依旧坚持着,我总想,我是爱她的,这十年的感情,我不能放弃。”
低声呢喃,最后的放弃两字几乎微不可闻,可林子衿却觉得重如千斤,就像一块巨石,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你的出轨也是你编造的?”林子衿出声问道,长时间未进一滴水,让她的嗓子干哑的难听
莫清河颔首,“我演了一出戏,说自己出轨,逼她和我离婚。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伤害小风的事被我亲眼看到了,为了小风,我不能再让他们在一起,要不然总有一天,她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的事....”林子衿淡淡呢喃,反复回想,原来审判结束后,莫清河的那句对她的反问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想必就是有这层含义了
“你不知道小风那时候的模样,他还这么小,他害怕的几乎不敢动,虐待他的是自己的母亲,这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直到今天,我都不敢回想那天的画面...”
痛苦悲伤在莫清河的脸上挣扎,让人动容。
晚风初起,吹乱了窗口没有拉好的窗帘,林子衿望了望窗外,低声道“所以,郑老师不知道你没有出轨,也不知道小风被虐待的事?”
她正色,调整坐姿,看向莫清河,颇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他只知道小风的事,我们爱小风,但同样也爱依依,我们都不想让她再一次受到伤害,不想让她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们都想好了,带她去看最好的心理医生,陪伴她,让小风和大哥生活,我们......”
“是,你们一切都想好了。但唯独漏了我是吗?我尊敬郑老师,你们却把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对郑依的精神问题毫无所知,还执着的要把探视权给她,那时候的你们,又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呢”
林子衿平淡的叙述着,语气里没一丝谴责,却让莫清河觉得颇有些咄咄逼人
他歉疚的笑了笑,又正色道:“很抱歉,是我们的自私害的你和方泽受伤,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出于种种原因,大哥很多时候不便出面,依依对大哥一直都有抵触情绪,你的帮助会让我们更加顺利的将小风暂时和依依分开,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的局面,我真的,很抱歉。”
不急不缓,平铺直叙。
林子衿转头,望了望病床上依旧安静睡着的方泽,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近方泽的病床旁,抬头看了看输液瓶,而后按下床头的呼叫键,长长的呼叫声响起...
她垂下眼眸,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别人,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人的任性妄为,而结果却让方泽替她承担
她听得出莫清河诚心诚意的歉疚,听得出他的故事里那些痛苦悲哀。探视权是她执意要给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护士已经拿来新的输液瓶更换,林子衿退后一步,回头轻声对莫清河淡淡说道:“很晚了,莫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吧”
莫清河显然没料到沉默许久,最后林子衿会这样平静。只好点头,轻声出了房门。
夜还很长,方泽似乎是麻醉劲刚过,手部的疼痛开始袭来,眉头紧皱,冷汗涔涔,睡不安稳
林子衿拿过桌上准备好的毛巾轻轻的擦去他脸上的汗渍,顾自轻叹,林子衿啊林子衿,你为什么总要变成别人的负担呢?
月色徜徉,窗口的风静静悄悄穿过窗台,吹起她耳边的发丝。也许,是时候该面对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