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碧城虽然之前并不相信神灵一说,但她却差点儿成为道家弟子。
此前,碧城还在上海居住时,听说陈撄宁到了上海,当时深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的碧城便在朱剑霞的鼓励下前往造访,打算跟随程英宁学习道学之论。
陈撄宁原名元善,号撄宁子,是清末的秀才,也是仙学的创始人,他自幼受家庭私塾教育,儒学根基极为深厚。素有“仙学巨子”之美誉,道教界称其为“当代的太上老君”。
此人曾经就读洋务大臣左宗棠在安庆开办的安徽高等政法学堂,师从严复。后来为治疗所患的痨病,改学中医,因为仰慕出家人清修法,从28岁起,四处遍访名医,苦练仙道养生之术。
曾经以三年的时间通读白云观所藏《正统道藏》,同时又阅读大量其他养生、天文、哲学、医学甚至是佛学等书籍,尤其对养生之学颇为痴迷。
由于他的坚持,当时医生束手无策的顽疾,在他读道书,研习修养月法的过程中竟然逐渐恢复到健康。一时间,让整个医学界的人都刮目相看。
1916年,寻道未果的陈撄宁带着留美西医师的妻子回到上海,在民国路开了一家诊所,陈撄宁一边行中医,一边继续研习道法,在当时上海医药界颇有名气,很多求医问道者慕名而来。
其实,最初来造访时,碧城只是受到朋友的鼓动,另外带着一点好奇心,但等见到传说中曾经患有痨病的陈撄宁虽然年纪一大把却一副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样子,当时便萌生了随他学道的想法。
当然,在碧城的心目中,道学的仙法与神灵不同,道家讲究的是修身养性,而神灵一说则实属诡异。
“仙人听着遥不可及,我认为的仙学其实就是延年益寿,而并非什么长生不老。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神气合一,动静自然。”
自从那次聆听了陈撄宁先生的讲解,碧城对这门高深的学问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此后,经常前往诊所求教。
尤其是在跟陈撄宁一番深入探讨交流之后,对于自己在仙学道学方面的理解和态度,碧城特意作诗一首《访撄宁道人叩以玄理多与辩难归后却寄》赠与先生:
妙谛初聆苦未详,异同坚白费评量。
辩才自悔聪明误,乞向红闺恕狷狂。
一著尘根百事哀,虚明有境任归来。
万红旖旎春如海,自绝清裾首不回。
陈撄宁本是清末秀才,自然是才华横溢的,但是,即便如此,也被碧城的才华深深折服。他当即以答诗次原韵相和:
蒙庄玄理两端详,班史才华入斗量。
莫怪词锋惊欲耳,仙家风度本清狂。
翠羽明珠往事哀,化身应自蕊宫来。
天花散后空成色,云在青霄鹤未回。
除了以诗作答外,陈撄宁对聪明好学的碧城几乎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不仅如此,还有意收碧城为关门弟子,共同习道。
见陈撄宁如此看重自己,碧城自然是无比欢喜的,她当即便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承蒙先生厚爱,碧城受宠若惊。碧城愿拜先生为师,希望先生日后能够多加指点!”
“你是个聪慧的女子,自然应当知道,道家有男女双修一说,所以,如果你答应随我一起修道的话,就要忘却性别关系。”
此时,陈撄宁就坐在离碧城一丈之内的对面,她是如此惊艳的女子,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他陈撄宁也是肉体凡胎,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从第一次碧城与朱剑霞登门拜访那一次,他就对容貌清秀个性奔放的碧城心存好感,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让他久久难忘。
后来,碧城经常一个人登门求教,在一问一答中,再次被碧城的才学深深吸引。从此,午夜轮回,便经常幻想着能够与碧城双修。
或许,这便是他难以修成仙的症结所在吧,他道法再深,依然斩不断红尘情缘,依然离不开男欢女爱。
但在碧城眼里,陈撄宁是如仙人一般没有俗世杂念,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所以,她压根儿就没往深处想。
抬头见迎上陈撄宁满是热切期盼的眼神问:“忘却性别关系是什么意思?碧城没听明白,还请先生明示!”
“因为修道需要人日夜轮流看守……”平日里善于言辞侃侃而谈的陈撄宁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所以呢?”碧城似乎有一些明白了。
“所以,修道者必须结为伴侣!”陈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精致美丽的吕碧城,直截了当地说。
结为伴侣?意思就是,从此就要跟着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共度一生?怎么可能!
他虽然有学识有道行有才华有魅力,但他也有一大把年纪呀!
最主要的是,碧城是何等挑剔的女子,在择偶这方面从不将就,哪怕对方有一点缺点她都无法容忍,又怎么会跟一个有家有室有外心的糟老头子草草结为伴侣?
那她前半生的清白岂不是白瞎了?
如果为了可以延年益寿祛病解痛就可以随便跟人结为伴侣,那对她而言无异于折磨,还不如早死早解脱。
想到这儿,碧城当即便含笑拒绝:“先生,我对道学的确是充满了好奇,但是,对于结为伴侣一事却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陈撄宁将手搭在碧城的手背上,含情脉脉地盯着她,一语双关地说。
“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所以,不需要再考虑了!就算再考虑一百年,我也依然是这个答复!再见!”
说完,碧城优雅地欠了欠身,微笑着将手轻轻从陈撄宁的大手中抽离,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甩给陈撄宁一个决绝的背影。
从此,碧城即便是身体再痛苦,心灵再孤独,都没有再踏入医馆一步。
但陈撄宁并不死心,多次派人邀请碧城到医馆谈论道学,但都被碧城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拒绝。
见碧城意志坚定,陈撄宁虽觉得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拒绝了陈撄宁,但碧城并未拒绝任何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机会。
1918年春天,好友徐蔚得知碧城对于佛教比较感兴趣,便邀请她来背景听谛闲法师讲经。
这位谛闲法师也不是一般人物,本姓朱,出嫁后法名古虚,字谛闲,号卓三。浙江黄岩人,天台宗第四十三代法祖,与印光、虚云、弘一大师齐名。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四处讲经,弟子数不胜数,仅在家弟子就多达十万余人。
此时的碧城正因为陈撄宁一事而烦心,所以,在收到好友邀请后便立刻坐车去了北京。
在谛闲法师讲经的两个月内,碧城天天赶来江西会馆聆听大师教诲。
想起自己一生的遭遇,碧城忍不住向大师诉说了自己的遭遇:“我觉得命运对我极为不公,幼年丧父后灾难接踵而至。先是受到族人欺凌,接着遭遇夫家退婚,好像命运是在故意跟我作对,大师,您说我该怎么办?”
大师坦言道:“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还债辛苦,今后切不可再欠!”
“大师的意思是,我今生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前世欠下的债,这一世是来还债来了,即便是再多的苦都是我该承受的,对吗?”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今生的因,来世的果。阿弥陀佛!”
“我懂了!”
既是自己种下的因,那就默默承受吧!从此,碧城便坦然接受命运赐予自己的这一切,无论命运为她安排的下一程是喜是悲,她都无怨无悔。
正是谛闲法师的这一次开导,让碧城浅显的了解了佛的因果轮回。
1927年,碧城旅居伦敦时,朋友孙夫人偶然在街头捡到一份 “印光发誓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学小册”,孙夫人捡起来一看是这东西,十分嫌弃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印这些东西,谁会信呢?”
准备丢弃时,却被碧城一把拦住了,她微笑着接过来说:“你不要给我,我信!”
随后,便在孙夫人一片惊愕的表情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小册塞进包包里。她不敢相信,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思想境界都十分前卫的碧城居然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更想不到的是,碧城回去后便遵印法师之教,每晨持诵弥尊圣号十声,即所谓十念法。
正因为之前多次与佛结缘,所以,后面碧城皈依佛门就顺理成章了。
尤其是她在格兰德旅馆内亲眼目睹了一场暴乱,看着那么多鲜活的人倒在血泊中,此后又在菜市场看到那么多无辜的动物被无情地宰杀,想起佛家的戒杀观念,对佛这个字便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1930年,年已48岁的碧城正式皈依佛门,成为在家居士,自号“宝莲”,从此,绝笔诗词,潜心研究佛法。
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碧城,期待她有朝一日能够回心转意与他一起修道的陈撄宁得知碧城皈依佛门的消息后觉得十分惋惜。
他认为,碧城如果当年能够跟他一起学道的话,此时已经收获颇丰了,不至于到今天才想起来去学佛。
其实,对于这一点碧城不是不知,只是,他要入道就要献身的条件太奇葩,让碧城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