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卜慌被一大堆事情搅得焦头乱额、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远在四川、躲在咖啡厅里足足的呆了好几个小时的李毅更是如坐针毡,心里急的就像着了火似的煎熬。
焦急的等了大约四十分钟,李梅才小心翼翼得到来到咖啡厅。从她走进咖啡厅前台的那一刻起,李毅就认出了她。虽然分别了足足有五年多的时间,虽然与前几年相比妻子变得有些苍老甚至身材发胖,变得让李毅感到吃惊甚至害怕,但作为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夫妻,李毅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也就在那一刻 ,李毅的眼泪夺眶而出。
五年,近两千个日日夜夜,就是这个大字不识一麻袋、从小到大没有出过县城的农村女人,在丈夫身无分文、身陷监牢,名声在整个县城臭名昭著的时候,硬是用自己一副并不强壮的身板硬生生的熬了过来。这五年的时间里,她忍受着周围邻居的白眼,亲朋好友的躲避,忍辱负重,把两个儿女养大成人,让公公婆婆安享着晚年。在这个不大的小县城里,一个没有文化、没有技能,只有一身力气的女人,要想做到这一点是何等的不易?
“今后怎么报答这个可怜的女人?”李毅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在心里暗暗的想着。
“回来了?”站在李毅面前,看着哭鼻子抹眼泪的李毅,李梅表现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看着面前这个又爱又恨又觉得可怜和心疼的男人。
“嗯,回来了,你快坐!”把擦眼泪的餐巾纸揉了一个疙瘩扔进面前的垃圾筐里,李毅用手搀着李梅的胳膊,把她让在沙发上,然后坐在李梅的对面,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见李毅盯着自己看个不停,李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盯着我看干什么?不认识了还是我变老变丑让你认不出来了?”
“瞧你说的,你是我老婆,就是分别的再久,你的变化再大我也认得出来啊!”李毅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隔着桌子把李梅的手拉了过来,一边亲昵的抚摸一边继续说道:“老婆,对不起,这几年让你受苦了!”
把李毅拉着自己的手轻轻的甩开,李梅红着脸往四周看看,然后才看着李毅说道:“我受点苦无所谓。只是这几年苦了两个孩子和年迈的父母,你不在家……”
说到这里,李梅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
“好了,不哭了,现在好了,我出来了,今后家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好了。”见妻子痛苦的样子,李毅心里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他一边给妻子递餐巾纸一边接着说道:“哎,对了,说起两个孩子了,你不是说要带女儿来吗?为什么没有来呢?”
抬头看看李毅,李梅苦笑了一下:“你走的时候女儿才两岁多一点,对你有没有印象是另外一码事。即便是有,这五年多的时间也都忘光了。她现在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爹来,孩子能接受的了吗?把孩子吓坏了怎么办?还是慢慢的适应吧。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已经跟她说了你,现在孩子还在想不通呢!等会儿见了,她如果不叫你爸爸,你不要生气,孩子需要一段适应时间。知道吧?”
“嗯,我知道了。”李毅苦笑了一下,冲着李梅点点头,然后接着问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你让她一个人在楼下等啊?天都黑了……”
“没事儿的,她和她舅舅在一起,是李昊开车送我们来的,等会儿他还要送我们去潘阳市呢,你就放心吧!”看着李毅着急的样子,李梅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就赶紧跟我说一下家里的情况。父母怎么样?刚才在电话里你说话的语气有些犹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欠欠身子,李毅给李梅的杯子里加了点水,然后看着她问道。
“这件事情到潘阳之后再慢慢的给你讲吧,很复杂。不过你不要着急,没有什么大事情,二位老人家挺好的,现在在大姐家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李梅接着说道:“现在其他问题都是小问题,关键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听完李梅的话,李毅叹了口气,然后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问道:“现在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我是说......”
“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等李毅把话说完,李梅就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李毅说道:“你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是那些债主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家门口就没有消停过。要债的走了一批来一批,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李梅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她痛苦的摇摇头,然后接着说道:“刚开始的那一年,我和孩子还有父母几乎不敢出门,走在大街上,一不注意就会让那些债主‘围追堵截’。不论什么场合,不管当着什么人,那些人张嘴就骂,满嘴的污言秽语让人不堪入耳。有时候我反驳两句,有些债主不但骂的更难听,有的甚至想出手打我。你是我的丈夫,你做了孽,我受连累还有些沾边。可两个孩子招谁惹谁了呢?走在大街上被人骂,到了学校被人喊‘骗子的儿子’、‘骗子的女儿’等,有好几次孩子哭着从学校跑回来,都不想去上学了。还有父亲和母亲,被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老老实实、光明正大一辈子的两个老人受到的侮辱你根本想象不到。每到这个时候,我心里最恨的就是你!李毅,你知道这些年一家老小跟着你受了多大的罪吗?”
说完话,李梅哽咽着低下了头。
刚开始还一脸平静、嘴里叼着香烟,心平气和的听李梅说话的李毅,越听脸色越沉重,表情越痛苦。听到最后,他把手里只抽了几口的香烟扔在烟灰缸里,双手捂着脸,无奈的摇起头。妻子描绘的一幅幅画面就像一个个沉重的巴掌搧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妻子说话的嗓音不高,虽然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是出奇的平静。但是李毅知道,此时此刻,妻子心中的委屈、痛苦已经变成了对他李毅强烈的不满甚至愤怒,只是碍于夫妻的情面再加上他刚刚从监狱出来,强忍着没有发火而已。
“不过近两年好多了。”见李毅痛苦不堪的样子,李梅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递给李毅一边接着说道:“那天看电视,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许是时间长了的缘故吧,这些债主再也没有上门要过账,即便是在大街上碰上,也是相互看一眼,再也没有了前些年的愤怒亦或争吵,有些人甚至还会带着些许怜惜冲着我点点头。也许这些人已经想通了:第一,觉得你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受到了法律的惩罚进了牢房,解了他们的心头之恨;二是觉得我们一家人是跟着你倒霉,也挺可怜的。再说了,他们心里清楚,无论他们如何对待我哪怕是杀了我,我也是拿不出钱来还他们的,既然这样,他们也就懒得在我的身上再下功夫。这也许是因祸得福,沾了你坐牢的光吧?”
说到这里,李梅有些欣慰的冲着李毅笑了笑。
“好了老婆,你就别挤兑我了,越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冲着李梅摆摆手,李毅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说道:“在监狱的这些年,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有时晚上睡觉总是在噩梦,梦到那些被骗的人拿着菜刀一路追杀我。仔细想一想,自己做的事情确实违背良心。所以说,经过几年的监狱生活,我不说我改造的有多好,但最起码我认识到了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的可恶、可耻。但是老婆,即便是我认识到了错误又能怎么办呢?钱已经被我挥霍完了,现在回来拿什么还这些人的钱?几百万呀!而如果还不了这些钱,那些人会对我怎么样?还不要弄死我呀?”
“你在监狱的时候,这些人拿你没有办法。即便是想杀你也没有机会。监狱四面高墙,电网林立,满院子是武警和狱警,他们就是想进去找你麻烦也进不去呀!但是现在呢?你在监狱回来了,如果光明正大的在大街上走,让那些债主碰上会是个什么局面?他们还不把你撕了呀?我现在想起来就害怕!”
说到这里,李梅有些害怕的摇起头来。
“唉,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正因为这一点我才没敢直接回家呀,想躲在这个咖啡屋里等天黑了再回家。”李毅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看着李梅继续说道:“小梅,咱们在潘阳的房子还在呀?你刚才说得对,咱先到那里呆一段时间再想办法吧!”
听完李毅的话,李梅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看着他说道:“老公,你还记得我当初在潘阳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你跟我吵架的事情吧?”
“吵架?没有吧?我怎么记不得了呢?”抬头看看妻子,李毅一脸不解的问道。
“当初你手里有钱,整天花天酒地,听信你身边那些狐朋狗友们的建议,毫无目的的投资。我劝你,你死活不听。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担心你今后会出事。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用你给我的钱买了包括潘阳的这套房子的几处房产。为了防止意外,潘阳这套房子我写了我妈的名字。知道情况以后你暴跳如雷和我发脾气,说我拿你辛辛苦苦挣的钱为我娘家人买东西。我记得,因为那件事情我们吵架之后,你有好几天没有回来,并且有好几个月没有再给我钱,我们还差一点离婚呢!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都忘记了?”
听完李梅的话,李毅用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着李梅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你还是不出我的意料出事了。你被判刑之后,法院的法官到咱们家执行咱的财产,除了给我和孩子留了一套住的房子之外,其他财产全部执行、拍卖,把钱还给了被你骗的那些人。潘阳这套房子因为是写的我妈的名字,我硬扛着没有说出来,才侥幸的保留了下来。如果不是当初我想的多了一点,你现在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有家难回呢!”说完话,李梅笑着看看李毅,脸上挂满了自豪和得意。
“谢谢你老婆,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当初的聪明之举,现在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隔着桌子,李毅握着李梅的手亲昵的摸了摸,然后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
“干嘛呀,周围都是人,你不害臊啊?”从李毅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李梅一边不好意思的往四周看看,一边一把把李毅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扒拉开。
看着妻子一副羞涩、满脸绯红的样子,李毅心头一热,一股久违了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激动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长达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监狱生活,他面对的是高墙电网、荷枪持弹的狱警以及穿着清一色的囚服、理着清一色的光头的狱友。简单枯燥、郁闷痛苦的生活,让他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家人,向往着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场景。苦等了近六年的时间,这一刻终于来了,怎不让他感慨万端?
想到这里,李毅站起身来,在周围无数双目光下,一把把李梅揽在怀里……
但是,他不知道,一场更加严峻的考验和更大的困难正在前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