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儿看了他一眼。
林清朗微微一愣,但随即却又开口:“我自认,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但是你却说你认识我,还有,你和陆盘他们在一起,我觉得,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你真的认识我,但是我却不知道你是谁,我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和我遇到的事情有关系?”
“我……”林清朗越说越急促,眼底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我……我真的很想知道,请你,一定要告诉我!”说着他低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向赵嫣儿做出了恳求的姿态。
“哎……”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像是从来不知世间愁为何物的赵嫣儿,此时坐在林清朗所住的单身公寓里,她的目光望向了客厅阳台的落地窗,窗外夜幕逐渐降临,夏日的微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她眼前的景象似乎慢慢起了变化……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一个黄昏……”
轻轻地,赵嫣儿薄唇轻启,她的目光变得绵长柔软,往事,就这样一页页翻开了它的篇章。
神明都是寂寞的,不管是在小庙里被人供奉着的咧嘴笑着的土地公,还是高高在上的女娲后人,不管是谁,总会感觉时日漫长,无聊至极,刚满16岁的赵嫣儿,便是其中最为调皮的一个,趁着母亲大人打盹的工夫,她从属地偷跑出来,彼时整个东方大地都在震动,战争、天灾、荒年,一路所见,并不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物。
但是小女娲却并不在意,国家和人一样,都是有运数的,这些天灾人祸,在她看来,都不过是漫长的命运之轮里必经的事情罢了,她也从来未曾想过,人也好,国家也好,甚至是神明,也有自己的命数,这些,都是变不了的。
她遇到林清朗,是在一个黄昏,因为年纪小,而且从来不懂得遮掩,遇到行事鲁莽或是打家劫舍的事情,赵嫣儿总会拔刀相助,就这样得罪了这帮人,在一个傍晚,趁她去拴马的功夫,在茶碗里下了蒙汗药,正在她迷迷糊糊要被这帮恶贼侮辱之际,林清朗从天而降。
那是一张只适合抓笔的脸,就连拿刀的手,也是修长雪白、极为好看的,但是男人却用他来握刀、杀人。
只用了一招,那五个贼人便毙于刀下,之后她便被男人抱了起来,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戴眼镜,他有一双很是漂亮的眼镜,冷的,泛着寒光,但却好看,相比较于现在赵嫣儿看到的温和的林教授,她心下还是觉得,从前的林清朗更好看,那双对着所有人都冷漠的眼镜,只有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才会泛着温暖。
她就是贪恋着这点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
当年的林清朗,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他在秦国,虽然是个侯爷,却无时无刻不想着造反,自己称王,战国时期,每个国家都是家姓,他野心勃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称王。
赵嫣儿被他救了,从此爱上了他,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只有在说到权利谋略的时候,才会双目放光,于是她也便成了那个饱读兵书识谋论略的人,在她的心里,是没有是非的,能够让林清朗达成心愿,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林清朗心情烦闷的时候,会留宿在她那里,那段他们两个一起努力的时光,是赵嫣儿此生中最为开心的时日。
但是好景不长,诸侯里,有人看中了赵嫣儿。
那是个怎么也无法让人忘记的一天,平素从不沾酒也很少笑的林清朗,来到她房里,约着第二天出去游玩赏灯,她高兴得忘乎所以,他们一起放河灯,一起写下心底的愿望,回家后,他甚至给她准备了喜爱的礼物,那一天,几乎是赵嫣儿认识他以来,笑得最多的一天了,所以那天她喝醉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早已赤身裸体地躺在了别的男人的床上。
神的愤怒是可怕的。
赵嫣儿杀了那玷污了她身体的人,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是林清朗害了自己,她提着剑去找他,却被男人当胸一剑刺穿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薄情寡信的男人却移开了目光。
“你爱过我吗?”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问他。
他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
只有一滴晶莹的泪,从赵嫣儿的眼角滑落,最终,落在了林清朗的心间。
“也许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吧,”说完故事的赵嫣儿看着林清朗,凄然一笑,“不然,也不会一点也不犹豫呢。”
“我……”
年轻的教授,才21岁的大男孩,眼底划过一抹愧疚,虽然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但是女生凄然的面孔,却让他忍不住心中剧痛。
陌生的故事,听在耳内,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林清朗张了张嘴。
“对不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道歉,但如果不道歉,他总觉得就不能好好为过去发生的一切做一个结束。
“没关系啦,”赵嫣儿擦干脸上的泪水,笑道,“起初刚刚被母亲救醒来的时候,我恨不能杀了你呢,可是后来,我辗转打听才知道,后来林清朗并没有成功,在我死了之后,他造反的计划被秦王知道了,是判处的五马分尸的极刑,而且母亲告诉我,林清朗身死之后,她将你的魂魄分为善恶两份,从此以后,善的这个游走世间,恶的那个永埋地底,所以说,我就来找你啦!”
林清朗:“……”
刚才的愧疚荡然无存,虽然也是恶有恶报,但是被女生以这样轻快的口吻说出对自己的惩罚,倒也不是那么舒服呢……
“也就是说,今天陆盘封印的,是我的恶魂的碎片咯?”林清朗问道。
赵嫣儿点头:“是啊。”
“可是为什么我会见到我的恶魂啊?我之前都没见过的啊。”林清朗说道。
“那个玉枕啊,”赵嫣儿说道,“你摸了它,上边本身就残存着你前世的记忆,恶魂是通过那个进入到你身边的吧。不过……”女娲后人皱起眉来,“没有媒介的话,恶魂也是无法出现的,母亲当年,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做的结界,真是值得深思呢。”
林清朗一副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啊,都这个时候了啊。”赵嫣儿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她站起身来,向林清朗伸出手道,“我们去陆盘那里吧,不把这件事儿解决,碎魂还是会来找你的。”
“哈?”林清朗赶紧站起身来。
“你知道吗?我曾经来找过你一次。”在去往妖食坊的路上,赵嫣儿冲林清朗笑道。
“什么?”林清朗反应不过来。
“你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家里,闷闷不乐地弹钢琴,我跑到你家里啦,陪了你好长一段时间。”
林清朗在脑海里搜索着,小时候,他哪有遇到过一个小姑娘呢?
“啊!”他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我们家来了一只很漂亮的英短,那个时候我就奇怪了,我们家明明在8楼,猫是怎么从窗户外面进来的,原来是你!”
“对呀,”赵嫣儿捂嘴笑道,“你还跟我说,要是我是个小姑娘的话就好了,这样就我学小提琴,你弹钢琴,可以合奏。”
林清朗怔怔地看着赵嫣儿。
“要是你上辈子也有这么温柔,就好了呢。”
女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看向了不知名的遥远的地方。
林清朗心中一恸:“对不起……”
“你都说了多少次啦!”女生笑着挥挥手,但是很快地,她的眼底又浮上一抹轻愁,“你和他,真的很不一样呢。”
林清朗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女孩子,从刚开始见到的抗拒,到慢慢地接受,最后听了那个故事之后,他竟觉得自己的眼镜有些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了。
千年前的感情,在这一刻,竟然像是复苏了一般。
爱过的吧。
他想着。
怎么会没爱过,这样纯真美好的女孩子,就算换了另外一个自己,也不会拒绝这样热烈的爱情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到了古街,凌晨四点,此时的古街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寂静里,街道上空无一人,而白天林清朗曾经来过的那个茶肆,此时也变了一番模样,即使在夜色里也可以看得到,高挂在空中的“食”字番迎风飞舞,四角的屋檐向上飞起,笼罩在雾中的妖食肆向上蒸腾着热气,显示出此时的店家正在开门迎客,而白天茶肆简陋的日式门也已经变成了朱漆大门,门上两只衔着金环的狮头做门把,狮子的眼睛是睁着的,明晰可见灵动的眼珠子在转——门是活的。
林清朗跟在赵嫣儿身后踏入妖食坊,诺大的一个妖食坊,食客却几乎没有,除了一名将盘子顶在脑袋上跑来跑去的伙计之外,便再也没人了。
“这……”
林清朗有些迟疑地:“不是说过来解决那个碎魂的事吗?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吧?”
“这里就是解决这种事情的地方哦。”赵嫣儿巧笑嫣然道。
他们走上二楼,就看到浩歌和陆盘都身穿厨师服站在了中间的方形桌里面,陆盘面前是一台光滑平整的瓷砖块,而闻名妖鬼界的陆神,在看到林清朗的第一句话就是——
“把衣服脱了。”
林清朗捂住胸口一脸惊吓地看着陆盘,吓得不轻的表情。
浩歌只好上来打圆场:“你误会了,他不是那个意思啦,就是……赵嫣儿之前不是在你心里留了一滴眼泪吗?现在要把眼泪取出来,你和恶魂共通的地方,就是那滴泪水,哦哦对了,在拿出来之前,你要把这个喝了。”说着浩歌就拿出了一个玻璃杯,杯子里装着水,但是浩歌的表情却并不像是这里面是单纯的水的意思。
没有错,就是琉璃的洗澡水,浩歌翻身农奴把歌唱,总算可以去忽悠别的不知就里的人了!这酸爽,才够味!
林清朗退了两步,一脸的忌惮:“是什么?”
“喝的啊,放心啦,”浩歌冲对方招招手,“咱们家是做食品生意的,质量过得关,快来把这个喝了。”
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就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林清朗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喝了那杯琉璃的洗澡水,因为一旁的赵嫣儿在催促。
陆盘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等着林清朗喝了那水之后坐到面前的台子上,当林清朗躺下来的时候,他的意识立刻变得模糊起来,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深度睡眠。
另一边,浩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和闪烁着荧光的管子。
陆盘将林清朗的衣服解开,他看向赵嫣儿。
“这滴泪回到你的心里后,他便不再记得你了,还是要做吗?”
这是早在他回来之前就跟赵嫣儿说过的话,女生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林清朗会有此一劫,所以央求去神界散心的陆盘带她下来,都是瞒着母亲的,母亲恨透了林清朗。
“嗯。”赵嫣儿点头,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法子啦,他又不是以前的清朗了,这辈子,很温柔呢。”
“温柔的他和残忍的他,都是林清朗,你心里清楚的。”陆神的话没有温度,但却是给迷途人的提醒。
“可是……”赵嫣儿突然低下头去,眼角划过一滴泪,被她飞快地抹去,“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当年……他以为他不爱我,可以舍下我,可我听到了,快要死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说……”
蠢丫头。
我爱你。
就在赵嫣儿的泪即将掉落的时候,对面的陆神手起刀落,林清朗的前胸打开一个细小的口子,他用闪烁着荧光的管子插在那口子上,那滴泪便这样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