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害怕水,看到与自己村子仅隔着300多米江宽,忽然成了1000多米宽度,仿佛自己一下子与世隔绝,再也没有了安全感。
水中那只老羊还在咩咩地叫,但我绝对不会下水去救他,我害怕深水,赶忙起身就往高处那边跑。
呼……
一个大大的漩涡把江水推到我刚才躺着的干草堆上,瞬间带走了那堆干草,看着它被急流的江水冲走我后背都是冷汗,等等,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就在干草堆下,又大又圆的一块“炕面”慢慢沉了下去,带起的水流儿又在水面上卷起一个漩涡。
看到这一幕,我跑的更快,上了山坡以后还回头看,但是再也看不到那东西,而且拴着的那头山羊也不见了,在一二百米的下流,水中翻腾起来一截儿旁白。
劫后余生,暗自庆幸的我再也不下山,刚才不是太爷在梦中将我叫醒,恐怕现在我已经被拖到水底撕烂了。
江里一定有东西,水位涨了这么高就连拴在岸边的那几条小船也沉入了水底,我顺着山路往上跑,希望早点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家人。
他们有可能不相信,但是爷爷奶奶会一定相信我,毕竟这大水的涨势太吓人,从来也没有人见过这么猛的洪水。
太爷的坟在西山咀子,距离我这边大概两公里,此刻我已经不用再担心会被大水带走,那东西再厉害我就不相信他能把整座山淹了。
身上的汗一点点被山风带走,我从刚才的震惊中已经逐渐冷静下来,此刻心底只剩愤怒,回过头我朝着大江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
“你姥姥的,老子命就是大,除了老天爷,谁也带不走。”
朝着大江上吐了两口,看看四周没有人,我咣当就跪在原地,“老太爷呀,你又救了我一命,谢谢啊。”
随后站起飞快的朝着太爷的坟跑去,对一般人而言坟地很是吓人,但我真的跟到家一样,老远的,正在烧纸的家人看到我跑过来都很好奇。
爷爷转身看了我一眼,伸手从墓碑前,将一根自制的香肠掰下来,看我二叔伸手接绕过他递给了我。
“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好在那边等着吗?”
我使劲摇头,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回力鞋,“别回去了,涨大水了。”
这话听在大家的耳朵里,就像是玩笑,比马季的相声还招人笑,最近几天又没下雨,根本不可能突然间涨大水,没有征兆就出现的是谁都不会相信。
尤其是爷爷奶奶,他们在江边儿住了将近半辈子,见过的洪水比吃的饭都多,爷爷本来伸手递给我的香肠竟然重新扔回盘子里,瞪了我一眼埋怨,“小小的孩儿,整天撒谎。”
我都快要急死了,正想要解释,忽然身后的老爸指着下面的江水,“爸,小宝没撒谎,你看看。”
这句话本来是说给老头子的,但是所有人都跟着他转了过去,山下原本像一条蚯蚓的江面此刻和大蟒蛇一般,宽了许多倍。
众人脸色都瞬间变了,让你们不相信我,我决定再给大家扔一颗炸弹,“你们都不知道,刚才我在那坐着坐着睡着了,结果我太爷给我踹醒的,有一只老大老大的大王八都爬到我脚边儿了。”
“有多大?”
王八和乌龟是两码事儿,这玩意儿很值钱,是大补的一种药材,我们这边儿也有活捉野生王八的拿到市场上去卖的,500块钱一斤,听到我说有一只大王八,二叔的眼睛立马瞪起来。
想起那东西,我的脸色就变了,“二叔,估计三叔家的拖拉机是拉不走了。”
那么大的东西,只有我见过,它的眼珠子是暗黄的,中间的瞳孔竟然是竖着,和我家以前养的老猫一样,看着特别吓人。
估计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那只是大王八的模样,他们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多难看,忽然我撇向了太爷的坟,指着那个和他们比划着,“比这个还要大一圈儿,羊卷里的那只羊被它拽到水里去了,就剩一只羊头,还被绳子拴着水里。”
羊脖子很硬,就算用给牛扎草的大铡刀,一下也别想切下来,那东西竟然能给一口咬断,看着太爷的坟包,二叔这回闭嘴了,相信现在就是让他去活捉,他也绝对不敢。
我奶奶靠过来,用带着烧纸味道的手轻轻吧啦着我的头发,“孙子,别怕,我给你叫叫魂儿,摸摸毛儿,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
我二婶儿在此刻竟然没心没肺的又笑了起来,“行了老太太,再过几年,你孙子连孙媳妇儿都给你领回来了,你还拿他当小孩儿。”
“我愿意!”
奶奶可能是心情不好,随口回了二婶一句,惹得二婶翻白眼儿,扔了手里的烧火棍朝着西面的三陵乡走去。
二叔在后面喊:“你干啥去?”
二婶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长这么大水,难道还游着回去?从三陵绕回去呗。”
她这个主意也是我刚想出来的,还是走路安全,以后就算学校组织,我也不去游泳了。
烧纸差不多了,白酒和点心都放在了墓碑前,奶奶拍拍我脖子要我给太爷磕几个头,其实不用她说我也要跪下的。
刚才无论是真是假,是做梦还是巧合,太爷都救了我一命,这次只是大家出钱带礼物,下一次我要将自己的礼物拿来给太爷,老头子说过他别的不喜欢,只要儿孙来的时候带几个烧土豆儿,烤地瓜之类的,他就满意了。
太爷年轻的时候,跟着他爸爸创业很辛苦,那时候最好的东西就是烤地瓜,后来有钱了,也渐渐的忘了那一口,等到自己老了,才想起来原来最爱吃的还是记忆中的东西,所以他就嘱咐我们这些孙子重孙子,来给他上坟的时候千万要多带一些,但是这年头儿,无论做什么都有攀比,二叔担心被村里的人笑话,本来我奶奶都给烤了几个,却偏偏被他丢给了大黄狗。
为此,二婶也在背后埋怨他,说老头子不喜欢,自己还浪费钱买什么猪头肉,简直就是费力不讨好。
现在的青草很茂盛,基本上不用担心火灾,大家略微收拾一下,都和太爷叨咕了几句,随即就离开了。
二叔说的很简单,无非就是保佑他发财,三叔还算有良心,要太爷保佑,他媳妇打麻将赢钱,我老爸最近被吓怕了,只是煮妇太爷要他没事别回去吓唬大家,话说到一半儿被我爷爷一个眼神儿,给吓回去了。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这个年纪年轻的时候都受过苦,来了东北以后日子富裕了,大鱼大肉和上了化肥的大米拼命的吃,和他同龄的那些老头子一个个都是脑血栓。
爷爷也害怕,所以每当喝多的时候都嘱咐我,他这些年存下的钱都埋在哪里,还有谁谁谁欠她一些债没有还,最主要的在山东老家还埋着一些东西,是他逃难过来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就连奶奶也不知道。
毕竟奶奶还有许多兄弟,爷爷平时最看不上他们,因为内帮人满脑子都是钱字,其实我也看不惯,但说句实话,我对山东那边儿根本就不了解,而且现在电视上天天都在播出山东的一些情况,那边又是开发又是建设,估计平民区早已被推平了,即使以后有机会我过去,也不能将人家的高楼大厦推倒把自己的东西挖出来。
但每次爷爷这样说我都满口答应他,就是为了不让老头子伤心,精神上有个寄托。
除了这些,爷爷还告诉我了一个秘方,他14岁的时候,在德州的烤鸭店干过两三年,那些13香的配比他早已记得滚瓜乱熟,只是爷爷写字不太利索,但都记在心里罢了。
他每一次闲来无事都要我将13香的名字挨个背出来,让老头子开心,也算是一种孝顺,我就学着那些私塾先生的模样,摇着脑袋一个词儿一个词儿的背给她听。
每当这时候,爷爷满脸的皱纹都会笑开,嘴上一个劲儿的夸,“还是我孙子有出息,到时候长大了,多娶几个媳妇……”
每次他这样说,奶奶都会用眼睛瞪他,但老太太看我的时候,却总是眯起眼在笑,也接着爷爷的话茬说,“多娶几个倒是行,就是别娶你三婶那样的,太厉害。”
我点头,随后比划自己的拳头,奶奶也和爷爷笑在了一起。
身前,爷爷被苞米杆子绊了一下,我中断思绪赶紧过去扶着,身边儿二叔在采野果子吃,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对我撇嘴,“哎呀呀,看看看看,还是我大侄子孝顺,你爷爷你奶奶没白疼你呀,大侄呀,把你藏着人的点儿金子都拿出来吧,现在150一克了,卖点儿钱给你爷爷奶奶买点儿好吃的,省着光用嘴孝顺,有个屁用。”
奶奶斜着眼瞄了二叔一眼,“就你能,你杀猪了,将猪大腿儿都留给你老丈人了,怎么不给你爸和我拿点儿来?”
二婶听了咯咯笑,“人家都说岁数大了,少吃肉,现在脑出血的太多了。”
爷爷一声也不吭,抓着刚才烧纸时用的一根棍子撑着身体往前走,前面就是下山的小路,坚持个十多里地,就能绕回到我们村子了。
这里叫三陵乡镇府,与我们所呆的地方不是一个镇子,这边儿没有水田都是苞米和豆子,种苞米的旱田地在这几年种上了西瓜,老魏头儿就是这边的。
刚刚涨水的江面儿从山陵乡前面流过,上面横跨着一座大桥,听说还是当初日本人留下的,虽然年深日久没有人修,但十几吨的大车走在上面也没事儿。
进了三陵乡,爷爷转过身背对着二婶和我妈,伸手在裤腰袋里面掏了两把,抓出来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奶奶后,老太太去买了两瓶可乐。
这么多人,根本不够分,二审眼疾手快,看到奶奶刚走出超市立马上去伸手抓了一瓶儿,“哎呀,有好喝的,我和老二喝一瓶吧就够了。”
还有三叔和四叔以及我们家三口儿,奶奶把手中的可乐递给了我,“你是小孩儿,肯定渴了,你喝吧。”
在中学里,有几个有钱的同学就经常喝,但中午我虽然不带着饭盒儿,也只能吃到两块钱的饭菜,对可乐而言仅仅是一种向往罢了,根本就不敢去买。
现在看到好喝的,我笑着接过来灌了两口,再回身发现二叔手上的那一瓶都见底儿了,我赶忙收住口,将剩下的多半瓶儿的给我爷爷,他岁数最大,走了这一道儿出汗最多。
我妈在身后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小崽子,你倒是给我喝两口啊。”
走了十多里地,我爸此刻也吧唧嘴,但都是勤俭节约的农村家庭,谁舍得花钱去买这种奢侈品,他也忍不住开口埋怨我奶奶,“你看你买这玩应干啥?买几根儿冰棍儿,大伙都解解渴多好。”
奶奶手上还剩六块钱,瞄了一眼爷爷的眼神,重新走进小卖店。
没多久,在嘎嘎笑的二婶注视下,奶奶拎着两袋子冰棍儿走出来,大伙一边吃着一边朝我们的村子走。
到了桥头儿,前面聚集着很多人,差点将道路都堵死了,几百人都盯着桥下的水面看,议论什么的都有,大多数都为今天突然涨水感到好奇。
在老爸身后,我悄悄伸出一只脚,在水泥墙面上是探两下,旁边儿三陵乡的一个小痞子看到这一幕差点儿笑了,“牛逼呀,怎么着,你比超人还厉害哟,还能一脚给踩塌了?”
小痞子都会拿刀捅人,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但也得装作很猛,一咬牙,走上了桥面。
大水已经稳住了趋势,更何况就是九零年的洪水也没有将桥面淹没,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