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小姐回来了!”当汽车缓缓地停在自家别墅门前时,两名印度护卫将浑身的快乐细胞都调动到脸部以示喜悦。
虽然碧城的唇角处依然微微上扬地点头回应,但,他们一眼便发现了碧城凝结在眉宇间的愁绪。
“碧城小姐看起来好像玩得不太尽兴啊?”等到碧城走进大门后,左面的护卫忍不住悄声说。
“我也发现了,以往碧城小姐每次外出回来都会兴高采烈的,这次可能去的地方不称心!”右面的低声说。
“这次去的哪儿?”左护卫问。
“好像……哎,叫什么来着?”右护卫抻着脖子问正在倒车的司机。
“北京香山!”司机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话,缓缓地关上车窗后脚踩油门绝尘而去。
没错,碧城是个性率真的女子,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高兴了就笑,不高兴绝不会强颜欢笑,十几岁时如此,如今,三十几岁依然如此。
所以,两名印度护卫才会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尽兴。
其实,她并非不尽兴,这一次的香山之游她玩得挺开心,只是,见到英敛之夫妇被岁月吹皱了面庞,吹时光染白了头发,历经了十几年依旧恩爱如初,这一点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绝不是嫉妒,英夫人善良温柔又美丽,可以包容英敛之跟其他女人来往亲密。
但那也绝不是羡慕,她不羡慕这种脸上荡着笑,心却在滴血的委曲求全的幸福。
但她却感觉不舒服,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说不明道不出。
或许,是感慨自己年已三十有余却依然孑然一身无人相守无人呵护吧!
曾经,她以朋友遍天下而自豪,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哪怕朋友满地都是,出门碰脚,但那也仅仅是朋友而已,真正能陪自己一日三餐,为自己嘘寒问暖的,终其一生只有一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孤独。
提笔写了一阙词,将当时的心事表达的淋漓尽致。
《齐天乐》
半空风簸秋声碎。凄凉暗传砧杵。翠竹惊寒。琼莲坠粉。秋也如春难驻。商隐几许。渐爽入西楼。惹人愁苦。霜冷吴天。断鸿吹影过庭户。
年华荏苒又晚。和哀蝉病蝶。揉尽芳绪。往事逥潮。残灯吊梦。几度兜衾听雨。伶俜倦旅。只日暮江皋。搴芙延伫。尘宛征衫。旧痕凝碧唾。
写完后,回头品读了一遍,苦涩地一笑,随手放在一遍,然后甩了甩头,斟字酌句地写了一封感谢信准备第二天寄给英敛之夫妇。
那一夜,她饮了一点儿红酒,不小心喝得有点儿多,结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半点儿要起来的意思。
昨天交代好的七点务必来接她去办理出国手续的司机在外面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碧城的踪影。
眼看已经到了七点半了,司机有些着急,但却不敢去打扰。只好眼巴巴地盯着别墅的大门,期待碧城能够随时从里面走出来。
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大门内空空荡荡的,除了两名印度守卫,根本无人进出。
看到府上的佣人从里面走出来,司机赶紧上前问道:“碧城小姐还没起床吗?”
佣人没搭话,摇头做了回应。
“怎么这么晚还没起床?她昨天交代我务必在七点半之前来接她,现在都八点多了!”司机心里有些不安。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儿!碧城小姐可不太喜欢睡懒觉,以往这个时候中饭都吃完了,今天是有点儿不对劲!”佣人说。
“会不会出什么事?我觉得碧城小姐昨天回来后情绪有点儿不对!”司机提醒道。
“嗯嗯嗯!”两名印度守门人深表同意,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一句话把佣人吓得不轻,丢下一句:“我去叫叫看!”便转身折了回去。司机不放心,紧随其后。
“碧城小姐!碧城小姐!” 佣人轻轻敲了下门。
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碧城小姐!您起来了吗?碧城小姐!”佣人将嗓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还是没有声音。
司机急了,抡起大拳头用力砸在门上:“碧城小姐!您还好吗?”
此时的碧城正在梦游,睡梦中,母亲在为自己烧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她则嘴馋地踮着小脚尝了一口又一口,而父亲则在一边笑吟吟地为她们母女俩作画。
突然,雷公电母咔嚓一个雷劈下来,一阵狂风刮来,将父母一起卷走了。
“父亲!母亲!你们别走!不要丢下我!”碧城伸出小手想要追上去拉住他们的手,结果抓了个空,一下子惊醒了。
“碧城小姐!碧城小姐!”重重的敲门声在耳边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原来,是一个噩梦,碧城轻轻拍了拍胸口。
看了一下挂钟,八点半了!她迅速跳下床胡乱地披了一件衣服将门打开,一脸的睡眼惺忪:“听到了,别敲了!”
“碧城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女佣的脸上满是担忧。
“碧城小姐,您没事吧?我看您状态不太好,要不,咱们改天再去?”司机关切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喝得有点儿过所以睡得有点儿多,稍等我一下,我去洗个脸刷个牙换件衣服速速就来!对了,你去书房里把我昨天晚上写给应先生夫妇的信装起来封好,一会儿给他们寄去!”
说完,碧城便急冲冲地钻进旁边的一个独立的洗手间梳洗打扮去了。
司机看到书桌上有两页纸是崭新的,以为都是写给英敛之的感谢信,便随手装进信封,并仔仔细细地用胶水粘起来,揣在怀里等待碧城小姐。
“信呢?装好了吗?”十分钟后,碧城光彩照人地站在她面前。
此时的她与方才判若两人,一袭优雅的浅蓝色长裙,配上浓淡相宜的精致妆容,让她看起来如同热恋中的女人一般精神焕发。
“装好了!在这儿呢!”司机双手呈过去。
碧城看了一眼,并检查了一封口,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从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拿出一支笔,飞快地写下英敛之的地址,重新递给了司机:“一会儿送我去办理出国手续时,你就把它寄出去!”
“是!”司机双手接过来,塞进公文包里。
信是加急的,英敛之很快便收到了感谢信,看到随信一同寄来的那首满是幽怨与凄凉的词时,英敛之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他原本以为,碧城是无情无爱的,读过这封满是幽怨的词后才知道,
但物是人非昨,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顾一切为所欲为的英敛之了。
回去后,碧城才发现昨夜写的那首词不见了,顿时心下一慌,问佣人:“你看到我书桌上的一首词了吗?昨天晚上刚写的!”
佣人连连摇头:“我早上去打扫房间并没看到什么词!”
碧城赶紧打电话问司机:“你昨天寄给英先生的信里塞了几页?”
“放心吧碧城小姐,我把您写的两页都寄去了,一个字没落下!”司机说。
碧城怔怔的拿着电话,手无力地放在桌子上,心里一片茫然。
“碧城小姐,碧城小姐!”电话里,司机不停地呼唤。
碧城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回过神来,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随后,便缓缓地挂断电话。
她深知,那首词充满了哀怨与自怜,将自己孤独寂寞无人抚慰的心情都幻化成文字。
她是何等的坚强,怎么可以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软弱与无助呢?英敛之回怎么看?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示弱,是在羡慕,是在后悔,是在摇尾乞怜?
千愁百绪凝聚在一起,让碧城无法承受,就在出国手续都办妥之后,她病了。病的很严重,浑身高烧不退,从骨头缝儿到肌肉钻心地疼。
病痛将昔日那个神采飞扬惊艳世人颠倒众生的碧城折磨地日渐消瘦,她无人倾诉也无处倾诉,父母已不在,二姐已经绝交,英敛之早已成为往事随风飘散再也刮不回来。
她又是倔强的女子,不愿向别人示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只把最强硬的一面展示出来,柔弱的一面只留给夜深人静时的自己。
“碧城小姐,要不要把你生病这件事告诉慧如小姐?”跟随她五六年的女仆看着倒下去的碧城很是担心。
“不用……”碧城的声音缓缓地,轻轻的,疼痛让她虚弱到无力发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黯淡无光,嘴唇也没了往日的红润。
“可是……”女仆欲言又止。
“好了,听我的!你去忙吧!”碧城气息微弱到让人不忍心听她多说一句。
女仆张了张嘴,见碧城一副恹恹疲倦的样子终究没有再说一个字,客厅里的电话刺耳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