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房是用木板搭的,偶尔有不严实处可以看到外面的动静。
王医手站着的地方正好有一条不宽不窄的缝儿,侧着头顺着缝隙往外看时,发现有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火急火燎地赶路。旁边还有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叔在一旁帮衬。
王医手提上裤子趴到木板的缝隙上眯着眼睛往外瞅了瞅,想要看清被抬的人是谁,却见那名妇女侧着身头发凌乱地挡住了半个脸。
但从她腚大腰粗的身形和头上的一个泛着黑的银簪子断定,那个人是李婶。那旁边的大叔应该是他的丈夫,负责抬她的年轻人应该是他的两个儿子。
李婶就是之前多次给师父王仁德介绍对象的媒婆,此人不禁能说会道,而且嘴角右上方长了一枚黑痣,天生的媒婆相。
据说经她撮合的人不下五百对,几乎没有不成的,只有王仁德这个不识好歹的木头疙瘩油盐不进,这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败笔。
虽然王仁德多次拒绝李婶的撮合,但她从未生气,有个小病小痛的会第一时间赶来求助王仁德,每次来还不空手,不是带仨瓜就是给俩枣的,来了也不客气,直接塞到王医手手里让他洗了吃去。
见李婶上了担架,王医手迅速地从茅房里钻出来,着急地问几位抬担架的汉子:“大叔,我婶子这是咋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快抬进来让我看看!”
抬担架的汉子没想到会碰到王医手,先是一怔,然后为难地朝着躺在担架上的李婶瞥了一眼。
李婶疼得直皱眉,一只手捂着腿一只手用力地摆了摆说:“原来是大侄子啊!哎,这点儿小病就不用麻烦你了!赶紧忙你的去吧昂!哎哟!赶紧走吧!”
负责抬担架的几个人随声附和道:“是啊!你是做大事的人,这点儿小事哪敢劳烦你呢?我们走了昂!回见!”
回见?
应该不会再见了。
王医手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渐模糊的背影,泪眼朦胧中突然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一定要将中医发扬光大,但是,在中医界似乎年纪越大越受宠,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年纪轻轻毫无经验的小伙子能看得了病。
虽然年龄跟医术不成正比,这世上有很多徒有一把年纪却无德无能的医生,也有很多年少有为的医生。
但光自己知道有什么用?
患者不信。
连昔日对他疼爱有加的李婶都不信他,还有谁会信他呢?
从被李婶拒绝的那一刻起,他决定离开这里。
王医手深深地知道,被拒绝,意味着不被信任,不被信任,意味着自己的无能。虽然被拒绝的那一幕让他万分尴尬与难过,但李婶两个儿子陪护左右的场景却让他十分羡慕。
自己的父母此时应该也是李婶这么大的年纪,他们身体还硬朗吗?有没有生病?如果生病了,有没有人在身边照顾?
从被拐卖到现在已经整整12年了。平白无故的丢了儿子,他们一定很着急,虽然记忆模糊不清,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家乡的具体方位,也早已忘记了父母的模样,但他决定试一试。
与其留在这里虚度时光,不如放开胆子出去闯一闯,顺便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
那一夜,他将自己要离开这里的决定告诉了闫老三。
闫老三用力地吸了一口烟,憋了很久才缓缓地将眼圈吐出来,说:“也好,反正留在这个小地方也没啥大出息,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出去闯,尽量混出个人样来,万一混不好再回来,这几间厢房叔永远给你留着!”
“恩!”王医手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他不敢点地太用力,眼眶子里的水分太满,担心一不小心会被晃出来。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医手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背上药箱子,几本医书以及几件换洗的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闫家屯,再次过上了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
虽然怀才不遇,但王医手并不气馁,他相信只要不断地充实壮大自己,所有的本领总有一天会施展出来。
他走了师父的老路,做了一名江湖郎中。风里雨里,走街串巷。但由于太年轻,求诊者寥寥。
当时流行这么一句话:剪头(也就是理发)找嘴上无毛的,看病找胡子拉碴的。意思是,而年轻人敢于创新,而发型就需要常换常新,才能保持新鲜时尚感,但看病就不同了,看病拼的是经验,这正是年轻人所缺乏的。
所以,王医手在这个年纪出来混江湖真的很吃亏。
即便有患者听到他的吆喝声出来准备请他进屋为家人诊脉,但看到竟然是一个嘴上无毛的愣头小子,多数会放弃请他看病的荒唐想法。
人是铁饭是刚,医术再好的大夫,肚子里装的也是五谷杂粮。
为了照顾好自己日渐干瘪的肚子,王医手学会了两条腿走路,他为自己找了份无需本钱一本万利的兼职,从此一边行医一边卖力气。
一日,走到一个县城里,正遇上一个武馆的管事的在找人抬一批新器材,王医手见状,迅速将药箱子藏在准备晚上落脚的一个大桥下,喜滋滋地赶去报名。
好不容易将东西卸完后,管事的喊他们到账房去结账。
跟着管事的走进大门,看到数十名学员正在练习对打。这家武校应该是新开的,从学员的数量就可以看出来。
另外,一些学员像是刚来报道,动作比划得并不太熟练。
结完账,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在一群“嘿嘿哈哈”的整齐喊叫声中传来凄厉的“哎哟”声,作为一名大夫,王医手自然知道这两个字背后将会有什么样的意外。
扭头一看,发现一名老学员将一名新生一脚踹翻在地,这原本是很寻常的对打,但不寻常的结果是,那名新学员直接瘫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怎么了?起来啊!”踢倒他的老学员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难怪,这些人平日里摔摔打打惯了,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所以,根本没往坏处想。
“起不来,我浑身使不上劲儿!”伤者
王医手喊了一声糟糕!将钱往怀里一揣,便准备上前帮伤者复位。
谁知道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等他靠近,便有人呵斥道:“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没看到有人受伤了吗?卸完货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呵斥完又自言自语道:“这些乡下人,真没眼力见!”
伤情紧急,王医手顾不了许多,直接上前毛遂自荐说:“这位学员伤得不请,若不及时诊治恐怕会致瘫,我是医生,让我给他看看吧!”
管事的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轻蔑地哼了一声:“就你?能帮他诊治?”
王医手连连点头:“是,我是大夫!”
管事的晃了晃脑袋说:“你要是能治还用跑我这儿来卖苦力?省省吧!该干嘛干嘛去!耽误了病情你可负担不起!”
“我真的是大夫,我……”
“就算你真的是大夫我也不敢找你医,没听说一句话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啊,还是等长了胡子再出来招摇撞骗吧!走走走,都愣着干嘛?赶紧的把人给我抬到医院去!”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块头大身材壮的学员挤过来,将伤者抬起来直奔医院。
这家武校地处该县繁华地段,距离本县的医院不足一公里。学员们个高腿长,呼哧呼哧很快便将伤员抬到了医院。
王医手想管吧,插不上手,不管吧,又于心不忍,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到了医院后,一位四十多岁的西医表示:“摔得很严重,伤员已经瘫痪,需要立刻做手术。赶紧去交手术费。”
王医手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分明就是复个位这么简单的事儿,居然要做手术?太坑人了。
想上前插个手帮个忙,管事的不让,想跟西医理论一番,又怕被当成闹事的轰出去。这时,一群耍马戏的人从旁边路过,一个个化着浓浓的妆,贴着逼真的假胡子,穿着长长的长袍,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荡。
王医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迅速跑过去用刚才出苦力赚来的工钱买了一位戏子的假胡子,然后以鬼子来了急需逃命的速度冲到百米之外的桥下,从行李中翻出师父生前穿过的衣服换上。
一番装扮之后,王医手再次折回医院,对管事的说:“我刚刚听我徒弟说你家有位小兄弟摔瘫了,交给我吧,我给他复复位,复好了你甭客气,在下分文不收!复不好你也甭客气,直接把我打瘫!”
管事的正在为巨额手术费犯愁,如今见有人声称可以医好且分文不收,心中便有些动摇。
这时,旁边负责接诊的主治医师不答应了,当即便变脸变齿地呵斥道:“敢问你是哪家的医生?在哪儿个医院哪个科室就职?报一下性命,让我仰慕一番。”
王医手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一名行走江湖的中医,不在任何医院就职,但我可以不动刀子就医好他的伤。”
那名医生听完哈哈大笑,扭头对武校管事的说:“行踪不定的江湖郎中你们也敢信?你不怕他把人给治死啊?”
一句话,让管事的顿时额头冒汗:“这……”
王医手见管事的犹豫,知道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机会了。可人这么多,怎么下手呢?他眼睛四下里一瞅,发现前来护送伤员的学生腰间都捆着一根棉布做成的腰带,顿时有了主意。
他迅速蹿过去,将两名学生的腰带抽出来,快速系到躺在病床上的那名伤员的两条腿上,然后将腰带朝着挂吊瓶的铁架子上一搭,用力一拽,伤员便直接被倒挂起来。
“啊!”伤员被毫无防备地倒挂起来,连疼痛带害怕地传出了杀猪般的嘶吼声。
“你这个疯子在干什么?他受伤了你不知道吗?快把他放下来!”管事的见状,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旁边几名学员七手八脚地跑过去,瞬间将王医手擒住,王医手用力将他们往后一推,拽住腰带用力一抖,学员再次扑过来时,王医手已经主动放了手。
学员抡起拳头朝着王医手的头便准备往下砸,眼看着拳头就要落下去时,伤员突然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地上扭了扭腰说:“咦,不疼了!”
就这样,王医手靠着轻轻一抖,抖掉了县医院的一单生意。
从此,王医手便跟这位医生结下了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