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林子衿始终未眠,还没等闹钟响起,就已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光线愣愣发呆,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方泽的话语
萦绕心头,也许她真的还是放不下,在职业底线面前道德底线究竟该如何抉择,扪心自问,却也没有答案...
方泽站在树荫下,手中握着的咖啡还残留着余温,转头望了望二楼的窗口,缓缓一笑,静静等着林子衿的出现
片刻,林子衿缓缓拉开窗台的窗帘,就看见不远处站在对街树下熟悉的身影,依旧清瘦,气质翩然,就像儿时那个永远会站在她身前的背影,总有那样安定人心的力量
“准备好了?”方泽看着她逐渐走近的身影,把手中的咖啡递给她
“嗯”林子衿垂下头,轻声应道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方泽轻抚她的头,眼里都是安慰
林子衿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低着头,慢慢积蓄着力量
手续过后,林子衿刚进法庭就看见座位上的郑唯已然正襟危坐,“郑老师,你来的这么早?”
“你来了,坐吧”郑唯对林子衿笑道,神色带着几分显然易见的憔悴
“你一夜没睡,中午也没休息下,身体扛得住?”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老到这种程度”郑唯大笑,似乎对林子衿这种担忧觉得毫无必要
林子衿却愈发觉得郑唯的状态颇有粉饰太平的意思,刚要开口宽慰,却看见被告和原告入席,莫清河依旧是她见过的样子,清清淡淡,丝毫不见打官司的颓靡模样,林子衿愈发邹紧了眉头,面露嘲讽
转眼跟在莫清河走进来的女人,应该就是这个案子的另一个主人公,小风的母亲,被告郑依
她想象过数次这个被丈夫出轨背叛,还要被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悲惨女人的模样,却从没想到会是这个状态
面容姣好、身形纤瘦、举手投足、得体大方,处处透着成熟女人的风情,林子衿走近,郑依仿佛认识她一般,向她盈盈一笑
林子衿愣了愣,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心里都是愧疚,却也纳闷,这场局外人都知道她必定会输的案子,眼看着孩子的抚养权将会被夺走,却还这般安之若素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坐在一旁的郑唯没有上前,却始终默默看着郑依的方向,眼里的痛色几乎要溢出来,郑依却仿佛置若罔闻,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林子衿明显感到郑唯的视线,重新回到座位,小声宽慰道:“郑老师,你放宽心,看你妹妹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有打算了”
郑唯闻言不笑反问,“她?她哪里是会有打算的人,只是在伪装罢了”
言罢,又重新看向郑依的方向,似乎在担心这什么,盯着郑依的一举一动
林子衿不便多言,只好作罢,静静等待开庭,暗想,也许只有骨肉至亲的郑唯才能看出郑依风平浪静下的隐隐不安
开庭时间如约而至
林子衿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帮助身旁的郑唯。陈诉时间,准备充分,慢条斯理,逻辑清晰
完全是意料之中,审判就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一帆风顺,接近尾声。林子衿始终注意着郑依的表情,除了法官向她提问时,她一概都是不否认外,就没再出过声,只是偶尔会看向莫清河一眼,就再无有过一丝一毫的意外举动,只是她看向莫清河的表情里,林子衿总觉得带着几丝眷恋和说不清的纠缠,转瞬即逝
站在郑依身旁的律师似乎也是来走个过场一般,可谓随意,面对郑唯的陈述,毫不反驳,全盘皆收,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林子衿也已经没了什么其他的念头,只是觉得自己愈发心疼起这个无言的女人,同情她,怜悯她
这场审判按部就班,郑唯却始终没松开他紧皱的眉头,林子衿等他坐下的那一刻,忍不住轻声问道:“郑老师,你还好吧?”
郑唯没有回答,却始终盯着郑依的背影,林子衿心生疑虑,转头向后方观众席的方泽看去,方泽明显也感到郑唯的情绪不对,也无他想,毕竟这亲手把自己亲妹妹唯一的希望磨灭的事本就不是常情,难免失控
于是静静向林子衿笑了笑,以示意不用担心,林子衿点点头,开始整理资料,等待最后的结果宣布
审判庭中,一片寂静。突然,郑依缓缓开口:“我要探视权”
语气淡薄,却突然惊起一片议论声,林子衿也愣了愣,转头却看见郑唯的模样,他紧紧握着手上的资料,用力到纸张已经变形破损,却毫不自知
郑依身旁的律师更是一脸惊讶,似乎这根本就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表情滑稽,倒显得可笑
郑依没有任何其他话语,只是神色忽然变得冷静而犀利,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抬眸看向郑唯,又缓缓看了看身旁的林子衿,眼里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安之若素,刹那,眼里就溢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林子衿惊讶于她的变化,正想开口提醒一旁仍旧维持一个姿势僵硬的郑唯,却听到郑依缓缓用英文说道:“我曾经以为家庭是我的全部,却在一年前我失去了我的丈夫,从那日起,我就把我的孩子当做我的全部,今天,我却也要失去我的孩子”
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独特的音调带着哭腔,颇有闻者伤心听着流泪的意味,林子衿也忍不住动容,身后的观众席上也少不了叹息和小声对莫清河的指责,英文夹杂着中文,却都是一个目的,大家似乎都觉得郑依的要求,无可厚非
法官要求肃静,一切又恢复平静。郑依一旁的律师显然也看到了他这位委托人真正的诉求,连忙上前渲染情绪,陈诉要求探视权。而这一边的郑唯却始终不言不语,不为所动,林子衿着急的用力推了推郑唯,他才终于有了动静,站起身来,却只有一句话:“我不同意”
本来议论纷纷的人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各自惊讶,没想到对方律师会这般突兀的跑出这么一句话,直接粗暴却又理直气壮
林子衿感到来自郑唯周遭的怒气,一时恍惚,她知道郑唯一直都认为郑依不适合抚养小风,却从未想过他对这件事已经极端到这个程度,连一个探视权也不愿意给郑依,她至少还是他的亲生妹妹,抛开一切不提,她也只是一个母亲
“郑老师,你冷静点”林子衿也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衣袖,刹那的惊讶过后,后方的议论声又逐渐大了起来,明明不过几十人来看个热闹,还夹杂着数个林子衿以往在法律院系里有过几面之缘的同行,想来也是来借鉴学习的。
一概而论,都在非议莫清河的无情,郑依的悲惨,她越是无言,越是显得让人痛惜
法官几次三番要求肃静,郑唯也坐了下来,垂着眼,一言不发,紧紧握住的拳头始终不松开
对方律师已经陈诉完毕,法官向原告方发问,许久,也不见郑唯出声
林子衿敛了敛神色,看向对方律师,刚想开口,郑唯却已经站起身来“我方拒绝被告的要求,出于对我方当事人负责的态度,当事人也要求拒绝被告的探视”
郑依冷冷的听完郑依的话,依旧不置一词,向一旁的律师抛去眼色,对方立刻站起身反驳,由于对莫清河的外遇完全没有有根据的证据,对方律师便开始大打感情牌
流利的阐述着作为一个母亲孤立无援的心情,时不时含沙射影的点出有关莫清河的桃色绯闻,语气委婉的令林子衿都深深怀疑他是有受过中国文化的精深教育,弯弯绕绕,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情势陡然转变,赞同母亲占据了大多数议论声,林子衿抬头望了望郑依的神色,她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低垂着眼,默不吭声
旁边的莫清河神色惨淡,眉头越来越紧,望着郑依,眼里都是痛色和不耐
一丝不忍在心头萦绕,林子衿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眼正低头沉思的方泽,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想探询却见他始终不抬头,只好回过头,对方辩护律师依旧还在喋喋不休
林子衿思绪空泛,仿佛听不见四周的声音,脑海里忽然会想起自己的母亲,裴佩对她一向宽容,自小在爱中呵护长大,她的印象里,林高雄对裴佩的爱恋往往让自己这个做女儿的都觉得过分了些
她就这么单纯的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婚姻都如林高雄和裴佩一样,因为相爱,所以愿意,用婚姻缔结;原来婚姻最后也会变成一种束缚,让人急于摆脱,枉自挣扎
“郑老师”林子衿轻轻摇了摇身边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郑唯,郑唯始终紧紧盯着对方律师的陈述,眉头紧皱,神色慌乱
“郑老师,不过就是一个探视权,非要不可吗?”
刹那,郑唯厉色尽显,“子衿,你不懂,小风必须要远离她的妈妈”
“郑老师,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内心博爱的人,才会始终选择这个职业,才会一直呆住援助中心,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对自己多年未见的亲生妹妹就做不到了吗?”
郑唯一言不发,神色渐和,却透着一股子悲凉
“子衿,你相信我,我.....”欲言又止,进退两难
“郑老师,我相信你。但是也请你相信郑依,她不过就是想要一个探视权,不过就是想偶尔看看自己的孩子,也许你会觉得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就像是道德绑架,但也请考虑一下,我能感到她作为母亲的心酸”
“你......”郑唯长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紧绷的双手终于松开,却怎么也掩盖不了眉宇间的担忧
迟迟不见原告律师的反驳,法官也开始询问是否有意见,林子衿话尽于此,却依旧拉着郑唯的衣袖,眼里都是希翼
莫清河不敢置信,同样看着郑唯,轻声道:“哥,你真的决定了吗?”
郑唯动了动自己的唇,刹那之间,发不出声音,一阵恍惚,一锤定音。
抚养权归属莫清河所有,郑依享有探视权,财产划分也如莫清河所要求的,给予郑依大部分财产
就这样,一阵喧闹过后,审判庭里又恢复了平静,除了一结束就跑出去的莫清河之外,其余的当事人和律师还在场整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