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鸢手上有特许文书之事很快便传到前往西方投资众商人耳中,这些商人们彼此之间有着联系,特别是游鸢正处于缺钱也缺人手之际自然不会隐瞒自己手上有这份无比价值的特许文书,毕竟这本来就是他要吸引人又不想被操纵的手段。
消息传开后游鸢首先与平日便有合作的商家洽谈,作为人情给了他们一部份优惠,自己仅只于挂名,紧接着就是来自商队的任务,游鸢也必须开始与在此地蛰伏多时但苦于岸际城市的律法而壮志尚未实践的商人们沟通。
洽谈的位置是在烟囱市集当地的商会会馆,游鸢作为投资率先借用了这个地方,在此处不在岸际城市的原因在于游鸢想要表明距离,一方面是不打算大量投入岸际城市的城镇营造,即便他已经观察过岸际城市有部分基础设施破烂不堪,他还是打算以他现在所在的地区为主,毕竟根据自商队的命令,他的重心不得不放在农业投资。
‘欢迎各位到此处,这次有幸邀请各位,各位也给敝商队面子,在下深感高兴,相信各位知道邀请各位前来的理由,有鉴于不久前在下取得一份特许文书,希望做番大事业,可是却缺钱缺人,有志难伸,因此希望各位朋友给点助力,帮助在下突破难关。’
会馆内,游鸢先向众人行礼,一边说出了开场白。
‘可以先问问,北枫道的商队怎么会有这份文书吗?’
一名商人开口问道,北枫道是游鸢的商队曾经走的路线,后来就被代称为他们商队的名字,而此时北枫道因为开垦早已经消失,但商队的名字还是留下来了。
‘这还用问,你眼前这人可是和前城主认识啊,有点关系也不奇怪吧。’
一旁一名商人说道,他指的是游鸢与林雷认识这件事,事实上随着林雷前往北方,一些私下的秘闻也被公开,游鸢所在的商队注册于乌尔联邦,内部乌尔人特别是神殿区人数很多也不是甚么秘密,毕竟出身这种事假不了的,特意隐藏反而奇怪。倒是在做情报分析工作这件事大多数人还不知晓,再怎么说,贩卖情报这种事在哪个商队都很常见,因此混在树林里面单棵树木的影子便难以分辨了。
‘我们是同期没错,至于怎么来的……请各位给我们一点秘密。’
‘没事,只是问好玩的,没想到你们关系那么深厚,不过那只是闲聊话题,商人还是得把重心放在生意上,贵商队提出的这份计划我看过,很大一部分都是农耕计划与手工业,可以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是的,容在下说明,本计划分为两部分,一是原料供给,关于这部分久以来的问题相信个务明白吧?’
‘自然,在场有不少人是以收购原料谋生。’
西方相当需要中盘商,因为正如先前所提,北方担心人多会滋事,所以不允许大规模原料产业,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放弃原料产业发展,此时运用的便是许多零散的原料生产者,接着由中盘商收购再分售给制造商,不过这样的做法其实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原料生产者的生产并不统一,导致原料常常缺货或生产过剩,这种情况在西方一再出现,而现在游鸢的提案正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拥有特许后的集约劳作。
‘是的,第一部份就是为了解决老问题,其中也包含人力资源,因此希望各位拨出部分教育资源,当发展到了一定规模时,可以随时将人员补上。’
当游鸢开口补充时,商人们也看着手边的资料,思考着这样做的必要性与可行性。
烟囱市集商会会馆中,游鸢正与各路商人探讨着他打算在西方投资并且使其成长的做法,而第一部分便是原料供给乃至人才供给,而人才供给一言以蔽之便是教育,要说为何,那自然是因为新的产业是以南方的规模做为参考,自然也得熟悉南方式的做法,但熟悉南方做法的人不可能专门到西方来,因此需要就地培养。
‘培养人才是可行的,但是从港边拉拔不是更好?’
某名商人对游鸢的教育计划没意见,但计划中却提到希望以森林住民为主,这就让他有点意见,他认为港边的居民比较适合。而所谓的港边居民指的自然是海盗,海盗走遍四方,多才多艺,其中人才真不少,其他商人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这是一种平均的做法,如果将海盗引入岸际城市以北,那就等于跟此地的原住民抢地,届时我们还要花力量处理纷争,搞不好还会发生械斗,而且两边都是不知道停手的人,所以这时候宁愿麻烦一点保守为上。’
‘原来如此,这考虑确实有道理。’
游鸢的做法不能不说藏有帮助女长老等人的私心,但就实务层面来说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私情凌驾判断的情况,而这份计划刻意没有提出的部分就是男女均有受教权,这在西方或许有点奇特,但在南方早已习惯,不特别提出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游鸢将这议题隐藏,藏到了人才教育之下进行。
‘既然教育的部分决定了,原料部分相关的做法还得请本是中盘商、通路商的朋友帮助,分享利润的部分希望各位今日回去精算后下次决定,接着请让在下继续说下去,也就是本计划第二部分,在西方经营的效用与目标。’
‘请说。’
‘本计划由商队与北方人共同推动,自然已经保证了买家,也就是北方人。’
‘这也是众人所担心的,这计划会不会加快战争?’
一名商人对游鸢提问,只见游鸢稍稍沉默,接着开口。
‘说实话,在下不知道未来走向,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战争的可能性似乎大一点,就在下所得的资料,一部分的商人同志正在东方试图转换作战区域,但效果似乎不彰,继续拖延的可能性不高,我们的计划可能会战事提前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这样的计划不应该重新考虑吗?’
商人的话让游鸢沉默,接着才开口。
‘即使会加快动乱,在下认为西方还是要开发,毕竟南北之间以前不会常常开战就是因为有西方牵制,只要西方壮大的速度够迅速,北方未必敢开战,若害怕北方而打压西方,这不是反而走偏了方向?’
游鸢的回答相当暧昧,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商队的人,或说日生是怎么想的,因此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提出他自己能够接受的部分,也就是西方确实需要发展。
‘这不会才是你实际上选择教育森林住民的原因?’
又一次严厉的批评从商人们口中传来,游鸢沉默不语,众人只当他是默认。
西方必须开发——游鸢如此相信,但是来自商队的命令却令他踌躇,而来自其他商人的解读则是有南方势力试图影响西方──不用说,这个势力多半是乌尔联邦,因为游鸢是乌尔人,神殿区出身,十足十的乌尔人。
西方的森林住民若是增强对北方人绝对是一大隐患,特别是南方人与西方人绝对不可能拉到同一战线,毕竟他们壤接之处就是岸际城市所在,也是北方人的地盘,换言之,不管南方人或西方人想扩张都只能找北方人麻烦,因此游鸢的作法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对商人们而言依然感到忧心,再怎么说,南方是故乡,谁会希望故乡陷入战乱?
‘选择教育森林住民只是实务考量,选择与北方人合作也是实务考量,在下于这判断中并未有更多考量。’
游鸢说出这些话,是诚实,也是羞愧,羞愧于他不敢想像自己师长打算做的究竟是些甚么,自己又该如何反应,更无奈于当初只想投资西方增加给北方的压力,却始料未及变成为敌人提供资源这件事。
‘先不说那些,不管意图是甚么,投资西方农业不能算坏事吧?就算会提早开战,但是早些将西方基础打好,战后复兴也能够加速进行不是吗?’
‘你打算以战争当前提吗!’
‘显然避无可避不是吗!那么我们现在的工作应该是减少灾损才对吧?’
由南北战争起头,游鸢看见这个阴影也在众商人之中扩大,显然不管是谁对这件事均无法以随便态度对待。
‘各位,请安静些,让在下再一次跟各位说清楚,不管如何,开发西方都是必要的,建立南方与西方的好关系也是必要的,这类太过私人的算计不应该直接被公开在本地人面前,不管何时,做事还是必须发自内心,而非算计,至于是否会提前引发战争,那还得看接下来的操作。’
游鸢一开口,众人停下争执的动作。
‘你有甚么妙计吗?’
‘如果以事先缴款的方式,一期一期将生产品率先买下的方式进行,而收入支出自行认赔的方式或许有机会做点甚么。’
‘那可违反了商人的做法。’
游鸢说的是一种典型农产品契约,以在耕作前先买下土地农产品的方式进行,这是一种预先投资的豪赌,所以买方可以只出合约金,等到契约上的时间到期再决定要不要货,如果不要货,则买方损失合约金及货物,反过来则支付剩余资金,取得货物。
而在这种契约在游鸢等人的状况中有所差异,北方人是当然购买人,因此只要以收成不好推托照样可以取得所有资金。然而,想当然,这种作法完全违背商业规范,而且北方人也不是白痴或等着被宰的羊。
‘总之先投资才重要,说不定真有甚么意外,让我们焦头烂额也说不定。’
‘作为商人,那可不能称之为庆幸,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怎样都不讨好的烂问题。’
商人们抱怨着,但却没人离开这次投资座谈,人人都知道,有些事早已经钉在铁板上,想拔也拔不下来。
与北方人合作一事正式敲定后,各界商人也开始动了起来,而女长老所期望的学校也如愿成立,而且由于这次是大规模的合作,原本认为无法聘请的南方专任讲师也找到了几位,可以说效果超乎预期。
学校开办后,加入的人数相当多,这要归功于女长老本身的人脉,毕竟在接连战争后西方男女比例失衡,尤其是森林住民女性的数量将近男性两倍,在这种情况下女长老这种身兼女性与森林战士两种性质的人物必然起了领头羊的作用,在他的坚持与游说下,不少森林住民特别是女性都加入了学校内就读。
于学校内的教育基本上和农业有关,多是各种植物的栽培,水与土质的调整,以及收获后每个部分的作用与出售方式,加上一些零星的计算,其他的便是服从训练用以期待没甚么协调性的森林住民成为能使用的员工。
由于教育课程非常简短,所以在短时间内学员就能离开学校上工,或是干脆边做边教,这其中并没有非常强硬的规则,却也使森林住民能够更快融入教育之中。
学校的成功接续的是产业的成功,愿意与当地住民沟通的结果就是双方相互启发,南方人过去没办法解决的问题由森林住民解决,森林住民没办法处理的问题则由南方人解决,彼此之间相得益彰,而这里有则无心的插曲,也就是主导这个计划的游鸢的名声也渐渐在森林住民的耳中变得响亮,有不少人称之为‘西方学校教育之父’。
事实上学校这种东西在林雷到来时就已经存在了,那时的做法也与现在很像,但由于人群并不限定于森林住民,所以名额多被沿岸住民、城堡移民、驯鹿人与海民所占去,林雷收入太多盟友的结果便是排挤到了人数最多者的受教权,更别提,林雷的做法完全是需要即战力,与游鸢连南方专任教师都能请来的规模完全不同,说到底,林雷不是做不到,只是没有诚意而已。
游鸢的名声响亮让他在西方有高知名度,许多部族的首领开始试着与其交流,然而游鸢此时除了商队的问题外,满脑子只有要怎么回避战争,对于这些邀请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其他商人找上他,他才回过神。
‘我们为森林住民做了许多,同时你的名声也响亮了。’
一名前来与游鸢见面的商人说道,多次见面后游鸢跟西方多数的商人已经不陌生了,只是谈到名声时,游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那种事,他们也给了我们很多,这是互利,谈不上为他们做事,而且这名声……说真的虚名而已。’
‘真是谦虚啊,对了,听说你还没跟这一带的部族首领见面?’
‘这……本来是有这预定,但是最近太忙了,加上,怎么说呢?就是给北方人粮食那件事……’
‘你还在想那件事啊?我就说怎么跟那个林雷同期的人还有人没有名气,你这人就是太老实,又太钻牛角尖,放轻松一点,没人甚么都办得到,这种麻烦事就让你故乡那里最高的人去操心吧。’
商人拍拍游鸢肩膀,游鸢知道对方说最高的人指的是神殿,因为在乌尔联邦神殿区为了表示对神裔的敬意,没有任何建筑物能够比神殿高。
‘这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好了好了,跟我走一趟吧,去见见此处的部族头领,说不定会有些改变。’
游鸢微微颔首,同意了与对方一起去面见此处部族头领一事。
决定与当地部族首领见面,游鸢与熟悉的商人一起坐上驴车往目的地前进。
这些所谓的部族首领人数是不少,但是每个人手上能掌握的资源与力量则相当有限,自从森林三大部族消失后小部族才有着休生养息的机会,因此他们在态度上多半是亲近林雷的,不过自北方人进入又有了改变,紧接着林雷前往更北方、更西方,与城堡移民、海盗、驯鹿人乃至祭司发生一连串冲突与交流,又使他们的态度再度发生改变。
‘自从北方人开始掌控岸际城市势力又经过一次洗牌,你知道北方人的习惯,就是全部都用抢的,所以只有海盗能勉强在他们嘴下抢食,其他人的日子就……’
‘所以他们的立场偏向海盗,讨厌北方人,最喜欢南方人?’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南方人虽然也自视甚高,但我们那套“共存共荣”喊也喊得响亮,现在还有一个“教育之父”,这样说来,你知道自己的立场了?’
商人跟游鸢谈论着岸际城市的情势,但这话只让游鸢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在策略上,个人认为还是与对方加强关系才好。’
‘不只如此,现在森林住民的弱势本身的问题在于他们是一盘散沙,靠向岸际城市这一边的森林住民被他们原本的权威抛弃,岸际城市以前的三大部族包含与拉斯古全是祭司路线,只有唐古纳部族属于半农耕半渔猎才与祭司有所距离。’
‘不是有海盗的祭司吗?’
‘那个水土不服啊,海盗跟森林住民终究有思想差距,与祭司之间的分裂只能以宣传手段维持,这样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一个新的权威,一种新的共同语言?’
‘没错,你是教育之父嘛,姑且不论我们商人的想法,至少有一部分的森林住民想要从一个他们认为真正为他们好的人口中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毕竟现在的大势不再只是祭祀就可以决定,还需要学识。’
‘听起来真沉重,明明只是个商人而已……’
游鸢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自己原本的计划,不自觉感到一股罪恶感──如果为了自己的计划而去操弄了这些人的意向难道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不过,如果是想到女长老等人提出的问题,包括森林住民于此地产业上的边缘化,以及必然将逐渐恶化的生活水准,要是不做些甚么,帮忙重建这种森林住民的主体或许才是最糟糕的一件事是由我来真的好吗?
‘你别又想太多了,今天只是小型见面会,去探探对方的意见,之后才要与正主见面。’
‘正主?’
‘唐古纳部族的遗民还拥有庞大的力量,另外一群则是沿岸居民与旧森林部族高层合作的自治团体,喔!或许还得加上你身边那位女性前拉斯古女长老,这三个群体才是现在非祭司掌控下的森林住民主要势力。’
‘在那之前得决定该怎么做吗?’
游鸢沉吟着,并动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似乎想小心别把肩上的东西撒下,弄得同车商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