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鸢从街尾远远便见到造型特殊的餐馆坐落在街道中央,这座餐馆很大,但主体结构相当细致,外围有着篱笆包围,内部则有像是树干般的建筑,以树干为中心延伸出的树枝是多个悬空的景观台,在外还有一台故作风雅的水车慢慢旋转,围篱四周都有怪物造型的石灯笼照亮四周,从外看去整座餐馆似乎泛着神秘的微光。
游鸢打量着餐馆外观一阵子,这是他的伙伴介绍的地方,据说在人数不多时谈生意很适合,游鸢明白所谓人数多少指的是是否属于声色场所的差别,他个人对那种地方并不抱好感,光是每次谈完生意后不知道烂醉的商谈对象会不会突然反悔就够让他胃痛了。
走入餐馆,游鸢告知店员与人有约,于是店员带着他踏上三楼走向景观台。
走上楼时游鸢感到有些新奇,餐馆的建筑是木造的,走路时会发出木头摩擦的声响,然而,店主却很刻意地将整栋楼房分开打造,使得每个用餐区域彼此独立,只是看起来很近,但实际上并非同一间房子,再加上中间的间隔版,使得行走的声音不会吵到其他客人。
餐馆两旁的墙上都挂有玻璃灯罩,这些玻璃的纯度并不高,有些还堪称是废品,但是在此处主人的巧手之下却让罩着的蜡烛发出难以想像的炫丽色彩,简直就像将天空繁星拉到了地面上一般,紧接着外围的小型水车缓缓转动,藉着机关拉动灯罩,使得灯罩一起旋转,在机关声响的瞬间走廊换成了另一种颜色。
走上三楼后游鸢注意到,从餐馆外看去景观台不少,但在内部景观台数量却只能看见一个,其他的则被巧妙设计在螺旋楼梯其他方向的视觉死角,很明显此处的主人刻意要为客人制造出只有自己人在的舒心环境。
在店员的引领下踏入景观台,游鸢注意到这悬空的看台相当牢固,支撑的结构被建造者刻意藏了起来,但实际上非常扎实,与外貌看来的不稳感完全不同,这或许是因为‘觉得不安全反而做得更安全’的缘故。
‘总算来了!这边!’
衣着不体面的男子吆喝着,附近没有其他人,使得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突兀。
‘抱歉久等了,还得先回去换件衣服才行。’
‘哈哈!事情是因为我们而起的,你如果道歉了,我们还能怎么道歉呢?’
两人知道对方所说的正是独臂男人一脚踹飞游鸢这件事,由于有武器挡住游鸢没有受伤,但身上还是沾了不少泥土,因此在另一边的宴会结束时便回程换了套衣服。
‘快入座吧,还有上菜。’
在两人后方,独臂男人显然不习惯商人间的交谈,只是喝着自己带来的蜜酒,一边催促店员上菜。
‘把人踹倒的是你,还不道歉!’
‘比试还在乎有没有把对方踹倒才是失礼吧。’
面对同伴的指责,独臂男人只是歪了歪嘴,似乎不以为意。
‘别太在意了!就座吧!’
‘没错,就座吧,还有我们来聊一聊蜜酒的秘方,还有你的武艺。’
独臂男人笑道,这一瞬间,游鸢隐隐觉得要谈论的事似乎主客易位了。
菜尚未上桌,餐桌上除了一些腌渍物与果干作为开胃菜,还有一些乳酪沾酱加上脆饼能供食用,只见独臂男人放下了蜜酒,拿起脆饼沾了酱汁,放入口中后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到了南方之后总算有点让人开心的事。’
‘这与蜜酒一样都是发酵食品。’
游鸢开口说道,只见独臂男人微笑。
‘这么快就想知道配方吗?’
‘我想先确定交易的价格大概在哪个落在哪里。’
‘哪里?随便一点就行了,反正我也搞不清楚南方的物价。’
独臂男人说道,但这时在他身旁的同伴却插嘴了。
‘等等!这可不行!价格怎么能随便呢!’
‘反正你有弱点在对方手上?不在这里认赔行吗?’
‘唉?可是……’
‘我是不太了解南方商人的规矩是甚么,不过刚才你就没想过如果配方卖给别人会得罪握有自己弱点的人吗?得罪人这种事南方西方都一样吧?’
独臂男人几句话让衣衫不体面的男子彻底闭嘴,也可以看出独臂男人也许不明白南方的社会规则,但实际上并不愚笨。
‘别这么说,如果做出这种毁誉他人的行为我们商队在商场上也走不久了,如果没办法给出正确的价格我们这边也会对整体的成本、运输、通路以及市场售价等等进行评估后再给两位正当的收益,其中过程全部公开,所以请放心,本商队从不认为商人要占人便宜才能活下去,我们不做那种事。’
游鸢急忙缓颊,只见独臂男人笑了起来。
‘好了,我也不多话,直接告诉你这酒的奥秘在哪里吧。’
‘当然,请说。’
‘这酒除了一开始的蜜酒之外,其实还做了一些手脚。’
‘是混酒还是加入其他东西?’
游鸢问道,似乎非常专心想记下对方的配方,但只见独臂男人摆摆手。
‘不是,那样不就会有奇怪的口感吗?总之你别那么认真,说到酿酒基本上都是很随兴的,总之酿出最基本的蜜酒后,接下来的秘诀就是再酿一次,加入新的材料酿第二次,第二次该加甚么得看第一次酿造出的成品而定,另外蜂蜜也得选用当地的蜂蜜,因为口味会因为蜜蜂采集的花粉不同,你知道吧?说到蜂蜜终究就是那种样子,就跟乳酪还是面包一样,每个地方都不同。’
游鸢一听,露出有些吃惊的神情,似乎在思考是不是有办法能够将做法复制到南方来,独臂男人看着他的表情,再次拿起了脆饼啃了起来。
蔬菜浓汤与麦粥刚刚端上桌,独臂男人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汤匙愣了一会,见一旁的同伴拿起汤匙舀汤入口,这才把汤匙反过来,脸上表情似乎还有些无法信任这器具。
‘这是金属汤匙吗?真令人意外。’
忽然,游鸢拿起汤匙说道,让两人望了过去。
‘很少见吗?’
‘金属沾湿容易生锈,贵金属多半拿来做为钱币使用,不知道这是哪一种金属。’
‘挺重的,多半是铜吧,现在有很多种铜不容易生锈。’
衣着不体面的男子说道,游鸢则将心思继续放到那汤匙上,这时独臂男人开口了。
‘先别提汤匙了,我对你的武艺很有兴趣,南方有很多人使用这种武艺吗?’
‘我也不清楚,南方的武术路数各处都不同,我想应该很少人会吧。’
面对独臂男人的问题游鸢含糊其辞,先不提他的师长那层关系,他个人对武艺一事并不了解,至少不只他自己,就连他的师长也说他不是走军旅的料子,事实上这次也是他头一次被问到关于武艺相关的问题。
‘所以教导你的是谁?总不会是你无师自通吧?’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本事。’
‘对!说起来你的老师呢!好像还没见到!’
当独臂男人与游鸢谈话时,独臂男人的伙伴突然插嘴说道。
‘老师正在其他地方与人协调杂事,所以暂时离开商队。’
‘你的老师就是教你武艺的人?’
‘老师教我的不只武艺。’
‘真想与他见上一面,那是怎样的人?’
独臂男人再次问道,但开口的不是游鸢,而是一旁他的伙伴。
‘那个人可厉害了,一张嘴把我的老东家给击倒,连拳头都没出。’
衣衫不体面的男子回忆起当初在乌尔神殿时的际遇,那可是一次少见的大惨败。
‘还请不要太过介意那件事,老师的个性是冲动了点。’
游鸢随口说道,不过当两人相遇时他因为服用了一些药物陷入混乱,所以其实不是记得很清楚。
‘先不提那些,我问你,你的武艺相当程度将重心放在防守之上,我想问你,你是怎么看你的防守范围?如果只能留下手或只能留下脚你会选哪一个?’
独臂男人问道,突兀的问题让游鸢有些难以招架,见对方的眼神与那缺了手臂的衣袖,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琢磨该如何回答。
独臂男人缺了的手臂让游鸢十分在意,特别是在对方问出该留手还是留脚的时候他更是无法不去多看那断臂一眼,而让他更上心的除了‘该留手还是留脚’外,如何不对对方二次伤害的问题也在他心中萦绕。
这问题的难易度主要建立在游鸢的同情心上,作为一个性格不那么粗鲁的人,游鸢期望不要去伤害到别人,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不管哪个答案都是错误的,这让他想起过去他的老师曾经批判过他那种廉价的同情心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当然他个人对自己的老师常常以得罪人为手段处理事情感到不满意,至少他自己学不了那种做法,也背负不起那种程度的社会批判与人际关系破裂。
不过既然问题已经在眼前游鸢也不能回避,只能以诚意代替猜测,试图让对方明白不管哪种答案都没有恶意。
‘我想,战斗时会损失哪个部分也不是个人说了算,不过真的要选我或许会选择保存双手吧。’
‘保存双手是因为方便?’
‘是啊,在南方移动挺方便的,老实说很多时候可以一整天没用到脚,当然,我个人认为还是健全最好。’
‘那头发呢?你要不要保护头发?’
忽然,独臂男人问了个古怪的问题,这让游鸢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发当然是能不掉就不掉,但是感觉掉了也没甚么关系吧?’
‘所以头发可以不算是人,手却算是人吗?’
又一个古怪的问题,游鸢察觉到独臂男人的问题似乎并不只单纯指向他的武艺。
‘不会吧,头发只有在脱离人的身体的时候才不算是人吧?’
‘手也是?’
‘呃……如果是只有手的话当然不算是人吧?’
‘那如果一个人从中间被剖成两半却活了下来,两边都算是人吗?’
古怪的问题再添一则,游鸢看着独臂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对方的表情却越来越显认真,使得他不得不认真思考。
‘只要能思考……而且……而且从人胎出生的都算是人吧?说实在我也不太清楚。’
‘思考……总觉得问题越问越不着边际……你没有办法知道对方跟你一样在思考吧?不管是你还是我都看不出一个人有没有在思考才对,怎么能猜测别人跟自己一样有在思考?’
‘这……’
‘照你这说法,要是有一具尸体在床上,你却以为他在睡觉,是不是只有你察觉到他发臭了才不算是人?这太奇怪了。’
独臂男人所言让游鸢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间,餐桌上只有众人饮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