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少年被突然遇上的面具队伍带走,但他并未有多少排斥,因为这些人浴血冲杀的场面才是他记忆中的森林住民,真正的战士。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少年开口问道,戴着黄金面具的人似乎不把少年当作敌人,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对峙,把事情讲明。’
‘甚么意思?是要去见谁吗?’
‘不错,就是要见那些对荣耀意志不坚的蠢众,匍匐于南方人带来的恶习,丧失原本武勇姿态的背叛者。’
脸上带着黄金面具的人沉声说道,少年则搔了搔脸颊,这群不明来历的人所说的话总是让他听不明白。
‘我也要去吗?’
‘当然,没有你去见了他们也没有用。’
‘那么,我也要戴面具吗?’
少年的问题听在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耳中似乎很好笑,只见对方呵呵笑了起来。
‘这面具是我们的战利品,只有祭司才能配戴,还必须把猎物献祭给神灵,并且在占卜后经过神灵同意用血泡过才算完成,戴上这面具等同在执行神灵的意志,哪里是你这小子可以配戴的?’
‘你们的这种不行,但也许其他遮脸的可以。’
‘这也是,就随便拿块布把脸遮起来吧。’
少年听了之后便找了块黑布将自己的脸蒙起来,接着一路跟着这支队伍移动,这支队伍所移动的路线多半是森林与山地,基本上不跟其他人来往,但在穿过一个又一个山头过后,少年逐渐对远处的景色感到熟悉──又回来了,当初被森林部族高层羞辱抛弃之地。
少年看着远景,心中感到阵阵焦燥,急忙向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提问。
‘我们要去那里吗?我不要去那里!我就在那被欺负的!’
‘我们不去那里,就在这里等人。’
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说着,与其他人在山林一角稍作歇息,直到黑夜,一行人才往其他区域进行移动。
走了一小段路,少年发现自己来到一个荒废的竞技场,在稍远处有一座祭坛,上面杂草丛生,显然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人来整理。
少年坐到一旁,远远便见到有火光出现在山脚下,他望了过去,发现其中有几名熟悉的面孔,赫然便是当初带给他羞辱的森林部族高层。
见到仇人,少年愤怒地起身,但却被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拉住,示意他站到一旁去,而脸戴黄金面具的人则走了上去,显然他在等待的就是这群森林部族高层。
少年害怕再次被‘自己人’背叛,但是这些人身上战士特有的气味却在安抚他的焦虑,他深信,这一次的结局必定不同。
竞技场两端,戴着面具的人们与森林部族的高层们相会了,双方看来似乎是平等的,但是高层一方却似乎在气势上落于下风。
‘好久不见了,各位祭司。’
高层一方先行开口,话语中没有应有的高傲。
‘很久不见,我们今天是来确认那件事办得怎么样。’
‘一切就像先前说过的,我们正在累积实力,准备一举击溃南方那些侵略者。’
‘是吗,但是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你们不是很享受南方人带来的一切吗?’
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说道,高层的脸色一沉,随即开口。
‘没有这回事,请别听别人胡言乱语,我们一直都有在筹备,只是筹备物资难免必须依靠南方人的手……’
‘够了,看看上方的祭坛,已经多久没有被处理过,你们这的祭司到哪里去了?’
‘我们在山下建了一座更好更大的神殿。’
‘所以你们就抛弃了这片山林?’
‘我们并没有……’
高层说着,脸戴黄金面具的人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只见那人走到祭坛旁用手采下了一枚果子塞入嘴中,少年注意到这种果子似乎从一开始就散落在祭坛四周。
‘缺少血的滋润,这里的葡萄已经失去了甜味,这就是你们的作法?’
‘我们可以在山下准备更好的葡萄园……’
‘山下的葡萄园?用南方人那套作法种出又香又圆的大葡萄?你以为我们的葡萄是那种东西?’
‘这……’
‘我们奉献敌人的血给神灵,而神灵则将葡萄作为血肉回赠与我们,使我们能饮用神灵之血达到精神的更高层次,而你却想要用那种使用河水与粪肥浇灌出的东西取代?这就是你所谓的反抗意志?’
‘我……’
‘你们已经忘掉我们的荣耀了,宁愿暴露在富裕的阳光之下也不愿意继续穿行于荣耀的森林之中,贪于物质而欠缺精神。看看你手边的战斧,有多久没喝过人的鲜血了,这就是堕落,就是人品的沦丧。’
‘不是!我们是真的想要反击啊!’
‘够了,让我们听听别人怎么说,出来吧!’
高层被脸戴黄金面具的人逼得直跳脚,欲辩而无言,而就在这时,对方伸手将一名身型较为弱小的人招了过去,那人除去脸上的黑布,见到那面孔,高层之中有些人认出了那名少年脸色微变,只觉得这下惨了。
幽暗的森林内,火把正带给此处些许的亮光,黄金制成的面具在这火光下显得狰狞,与森林部族高层那忧虑的面孔形成强烈的对比。
拉斯古的少年受脸戴黄金面具的人之要求在双方面前作证,说出自己当初是怎么识破商人的阴谋,却被高层给欺负、抛弃,最后整族西迁,又说到在那之后森林部族已经反抗不了南方人带来的风潮,战士的荣光被金钱取代,新的阶级兴起,过往战士们的骄傲早已形同幻梦。
黄金面具底下藏着的表情谁也猜不透,倒是森林部族高层越听越是心虚,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急忙开口,打断少年的证词。
‘这是误会!你们不能只听这小子的一面之词!他还只是个孩子!甚么都不明白!’
‘就是因为是孩子才甚么都明白,占卜中早已经明示,森林外的太阳是金币的光芒,只有最纯粹的孩子才能直视他而不阖上双眼,你们显然已经被闪烁而炫目的黄金光辉刺得连眼前局势都看不清楚。’
‘你们祭司不明白!南方的人武器到底有多强悍!加上他们与海盗合作我们根本毫无胜算!你们曾经支持的已经消失,那么强大的部族在短时间内就被消灭!我们又有甚么办法对付他们!’
受到祭司的指责,一名高层终于耐不住性子高声大喊,但随即被身边的同伴拉住,高层一方的人员瞬间进入警戒状态,他们察觉到因为刚才的动作,竞技场附近戴面具的人们已经开始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动手。
脸戴黄金面具的人随手一摆,令人感到窒息的空气随即散去,双方间的警戒行为瞬间消弭,方才的危机感似乎从未存在。
‘我们当然知道曾经战败,一切早已在占卜之中显现,要是向东去会遭遇灾难,那么我们就必须取得新的力量与对方对抗。’
‘不可能!我们做不到!你们没去看过他们对付海盗的场景!那一拉弓,箭就像雨一样射下来!人们随手挥舞,巨大如山的石块就从天上落下来!还有他们的步兵整齐划一,他们的骑兵更是进退自如!更别说他们在东边所拥有庞大的人口与粮食随时能够供应新的战场!我们要怎么跟他们对抗啊!’
‘你的意思是你要抛弃战士的荣耀?你对得起身上肩负的刺青?那都是在战胜无数勇者后以对方的生命刻下的痕迹!’
‘我……打不赢!问题是打不赢啊!我不想死,更不想要其他人死!’
高层中有人越说越急,渐渐吐出心中面对南方人的无力感,之所以森林住民每次的反抗都那样的脆弱,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心中早已害怕与南方人真正对决。
然而听了这话,戴着黄金面具的人笑了起来,就算看不见面孔,那声音也令人不寒而栗。
‘我懂了,但很可惜,你的懦弱并不能延缓你上战场的时间。’
‘你们还是坚持要与他们交战吗?’
‘这不是坚持的问题,我们是祭司,传递神灵的旨意,一切早已注定,这场战争必定会来临,在征兆到来之前,你们只管害怕与颤抖。’
‘征兆?’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至于物资的筹备一切随你们高兴吧,只是要记住,你们并不拥有选择的权力。’
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说完后带着少年再次隐身山林,只留下惶恐却又毫无办法的高层们。
在南方人到来后,过去的森林开始消失,大量的农地出现,人们的聚落快速增大,形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然而,今日这城镇却出现了古怪的人群。
脸上戴着面具的人们成列走入城市之中,这群人人们平日不容易见到,他们是被称作祭司的一群人,除了祭祀之外大多时候都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平日以深山为家的这一群比驻守在祭坛上的祭司更要罕见。
祭司们走入人群之中,唱着难以理解的词曲,一边吹响乐器吸引着人们的注意。
‘繁华如毒,锦烟似患,这里的人在做些甚么?’
‘在赚钱,在赚着金光闪闪的钱币!’
‘钱币是何物?’
‘挖开岩石,取出矿石,扔入火中,铸成的人造物。’
‘为何这些人愿意用钱交换蔬菜?其中可藏有大地诸神的允诺?’
‘没有。’
‘为何这些人用钱交换鲜鱼?其中可有海洋诸神的承诺?’
‘没有。’
‘为何这些人用钱去换人的劳力?这份劳力中可保有丝毫的人情?’
‘以物易物,你情我愿。人情?谈不上。’
‘人们每日工作,只为度日,吃了又睡,睡了又吃,这与腐肉上的蛆虫有何不同?’
‘我们有穿衣服。’
‘这样辛勤建造,造出的城市与草原上的蚁丘有何不同?’
‘用磐石造成,不似沙丘一推即散。’
‘听闻这一切全从南方来?’
‘这里可是西方。’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为死而活,这是何等惨状!’
‘惨在人们安于此道,这是森林的巨熊成了草地的牛羊,荒野的奔狼成了门前的家犬,西方人也成了南方人。’
‘呜呼哀哉!’
‘呜呼哀哉!’
‘若要苟活于此间,我愿投身入火狱!’
‘耽溺玩乐的人啊,神灵的怒火就要来了!磨亮你们的武器吧,时间已经近了!’
一搭一唱,祭司们说完,忽然引火焚身,接着在地上打滚,痛苦哀号,凄厉的声音使围观的人们感到一阵阵惊愕,孩童们惊慌失措,众人纷纷退避,但恐怖的场景已经刻印在众人的心头,就算是最勇猛的战士也对这景象感到震撼,祭司们对文明世界的诅咒正为这美丽的大地蒙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