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街桥头的大黄桷树下,有家牌匾上写着江湖海底的小店。由于没写是什么买卖,大多数人只能从炉灶上热气腾腾的香味中得出这是一家饭馆的结论。这家店原本并不起眼,甚至没几个人知道是哪天开的张,却因窦家大少爷的大驾光临,让这里变得人尽皆知。
晌午的时候,天上那太阳明晃晃的,黄桷树上的知了似乎受不了了,吱呀吱呀的闹个不停。两个将汗衫卷到半腰的苦力停在江湖海底门口,看了看铁锅里正咕噜噜冒着泡的毛肚片子,闪着油光的鸭肠段子,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就嚷了开来:“老板,啷个搞的,咋又没位子了哟!”
“哎呀,地方小了点,没得办法!”穿补丁衣服的窦三陪着笑脸迎出了门,他说完这话,扭头冲里边正往水壶里添加老阴茶的李二喊了一嗓子:“老幺,添两根方凳让大家挤挤。”
“要得!”
小店面积不大,只有四张桌子,每桌都坐了四五个光着膀子的食客,虽一个个都满头大汗,还是自觉的把凳子往边上移了移,两位新到的客人这才得以勉强挤上桌子。新到的客人刚点完菜,门口又来了几个神情肃穆的黑衣男子。
“哎呦,确实坐不下了!”窦三顺手拉了根长条凳放在门口的黄桷树下:“几位哥子,麻烦先树下歇歇凉嘛。”
那几个男子没动,也没应声。带头的那位叉着腰的家伙,抬头看了看牌匾瓮声瓮气问窦三:“这就是江湖海底?”
窦三在心里暗暗嘀咕你不认字迈,这明明写的是海底江湖,话还没出口,就见那人嘴唇蠕动,一声‘砸!’字像拉了线的手雷从口中蹦了出来。那边砸字刚出口,旁边几个人瞬间便动起手来。只见那高个的黑衣男子抄起食客搁在门口的扁担,啊呀一声叫,便砸向了桌子上那只装老阴茶的木桶,只听哗啦一声响,那木桶散了,桶里的茶水迸开了去,店子里顿时像下起了大雨。
店内吃饭的客人们一看出事了,一个个疯了般往外逃窜。刚到的那个瘦个子苦力,估计是舍不得锅里刚煮熟的菜,正手忙脚乱往碗里捞。正在这时,一根扁担哐当就砸了上来,紧接着,碗的碎片和滚烫的汤汁天女散花般飞溅开来。瘦个子吓坏了,啊地一声惊叫,蹲在地上来了个双手抱头,却把半碗刚抢来的鸭肠和毛肚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只听又一阵歇斯底里的哀嚎,那叫声像是长了翅膀的报信鸟,让整个上河街的人都知道海底江湖出事了。
见有人上门砸场子,窦三眉头一皱,迅速抄起刚放下的板凳,冲李二号了一嗓子:“老幺,抄家伙,给我往死里整!”说话间,那手中的板凳已重重地砸在了离他最近那人的脚腕子上,那人嗷地一声惨叫,整个人立马缩成了一团。
看李二那神情估计是害怕,在原地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家伙,最后竟就近抄起捞辣椒用的铁漏瓢,还傻乎乎地朝人冲去。窦三眼见不妙,举起板凳冲过去,生生将李二拽出了门外。
也就这功夫,小店里原本就不多的东西已被那帮人砸了个精光,就连门楣上江湖海底的牌子也被扯下来踩得稀烂。窦三气得眼睛都绿了,他猜测是涂五爷的人来寻仇了,于是抡起板凳照准踩牌匾那家伙的脑袋狠狠砸下去,只见那人哼了哼就麻袋般倒在了地上。说来也怪,这帮人砸东西心狠手辣,却不主动攻击窦三和李二。就算遭到亡命反击,前来捣乱的人也只是颠着脚四处躲避却拒不还手。窦三可不管这些,手中那板凳长眼似的又朝另一个人的脑袋招呼去,那人躲避不及,一声闷哼又被撂翻在地。
窦三正准备乘胜追击来个彻底剿灭的时候,只听人群中有人不紧不慢发话了:“也,幺哥,不得了嘛”此话一出,店外围观的人群呼啦就自动闪出一条道来。随即,一位穿着讲究,发丝抹得铮亮,还帅得像电影明星一样的男子拍着手从滑竿上下来。
“窦家大少爷!”这人刚一亮相,人群中就传来一阵惊呼。
刚才还勇猛无比的窦三见了来人,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板凳也跌落在地。
窦家大少爷撇着嘴哼哼冷笑两声,轻蔑地冲窦三和李二晃了晃手指,:“都给我带走!”
跟班们得了令,伸手就要去揪窦三的领子。窦三脖子一梗,正欲闪避,眼神却被一个穿西服、戴礼帽的年轻人吸引了过去。此人五官精致、身姿飒爽,看起来比那嚣张的窦家大少爷更为养眼。那人从对面的白玫瑰餐厅出来后,双手随意地斜插在裤袋里,显露出一种别样的果敢和精炼。在抬腿上滑竿的那一瞬间,那人就发现窦三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他便高高昂起头颅回看,当那目光缓缓滑过窦三那张倔强而好看的脸庞后,他突然笑了,随后竟是轻扬玉掌、微嘬红唇,朝窦三吹出一枚香艳又勾魂的飞吻来。
窦三身处窘境,还莫名其妙遭一个男人调戏,心中那愤怒更甚了几分。就在那人的滑竿经过跟前的时候,他看见那人礼帽下不经意露出的几缕青丝,还看到了嘴角那颗调皮的美人痣。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容貌与伊人巷那个泼他一身水的俏皮女子紧紧地重叠在一起,竟是她?他那小心脏,就像是突然之间长出对小翅膀,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的扑腾着。莫名其妙的就脸红心跳,他挥手,想和她打个招呼。
手刚挥了一半,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窦大少爷气咻咻瞪着他:“看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