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西道洪州豫章城外,淮南兵在杨行密手下大将、光州刺史柴再道的率领下,猛烈地攻击着。
朱温篡唐,天下割据的藩镇虽然有很多在口头上表示反对,不承认开封的正统,对他们来说,这却是解开了束缚他们的最后一道枷锁。
以杨行密为例,他占据淮南,朱温北面要对抗李克用,西面要防备李弘益,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结果数次被杨行密大败,到现在伪梁国的国土始终被困在河南道和河北道,甚至实际掌控的土地面积还缩小了,因为缓过一口气的李克用,派出了自己的儿子,不到二十岁的李存勖,收回了潞州。
杨行密年初生了一场大病,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许挺不了多少年。眼看自己的诸子才能有限,恐怕自己打下的一方基业不能被继承,心怀忧虑,于是决定趁着自己还有精力,为子嗣们多赚一些。
于是在攻下鄂州杜洪之后,杨行密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占据江南西道的镇南军节度使、伪梁册封的南平王钟传。杨行密不尊奉开封,也不承认长安,虽然依旧以唐昭宗年号纪年,但他自觉得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对于奉开封为正朔的南平,他攻打起来一点儿心理压力也没有。
杨行密不愿意与李弘益派出的使者接触,因为他知道,李柷绝对不是唐昭宗假冒的儿子。如果会见了大唐的使者,那么自己的地位和淮南的未来该如何,杨行密也无法确定。
李弘益对于杨行密的评价很高,因为杨行密占据淮南,确确实实地给老百姓带来了许多的好处,而且总体来说,杨行密对于大唐的态度,起码还是中立的。
所以当赵匡凝入京师,全师朗接手荆襄防务时,杨行密注意到,李弘益主导的大唐或许不愿意与自己开战,他内心有些复杂,于是命刘存守鄂州,不得与大唐发生冲突。
然后他派出了数次击败伪梁军队的光州刺史柴再道,领军南下攻钟传。杨行密军事实力雄厚,他所处的地理位置优越,步骑皆盛,又有一支能够击败如日中天的成汭船队的水师,因此攻打钟传,就有点儿像是殴打小朋友了。
柴再道先下江州,然后再下洪州,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钟传包围在了豫章城内。只是豫章城墙高大,钟传盘踞于此多年,用心修缮,一时也不能轻易攻下。眼看洪州抵抗激烈,于是柴再道联合刘存,发兵占据了岳州。
钟传无奈四处派人求救,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钱鏐。钱鏐一向与杨行密不对付,两个人之间几乎年年作战,总体来说钱鏐处于弱势,但杨行密也一时不能将之完全吞并。
无奈的杨行密只好找另外一种方式泄愤,他命人编制粗大的绳索当做穿钱的线,称之为“穿钱眼”;钱鏐听说之后,每年都派士兵到两方边境处的江湖边砍伐杨柳树木,然后四处宣扬这是“斫杨头”。
大怒的杨行密于是攻取了钱鏐的歙、婺、睦三州之地,恰逢朱温引发的数个藩镇混战,杨行密不得不把精力投向光州一带,钱鏐得以保存。
虽然最终的结局是成汭身死,朱温退回,看似最后是杨行密得了大便宜,因为他终于在河南南道和江南、山南等道有了发言权,然而杨行密也损失惨重。
杨行密手下有一员大将田頵,一向作战勇猛,战功甚著,因此被封为宁国军节度使、检校太保,但是田頵此人贪心不足,还想获得更多的权力,因而与杨行密之间发生了矛盾。
于是田頵趁着朱温、杨行密、赵匡凝、成汭、杜洪甚至马殷、钟传等七镇在鄂州混战,在宣州起兵造反,却被淮南第一名将李神福回师击败身死。但是田頵的战友,润州刺史安仁义却坚持了下来。
安仁义是沙陀人,原本是李克用的部将,后来李克用派他攻打朱温,辗转到了淮南,成为了杨行密的手下。
在杨行密手下人才济济的将领之中,米志诚善射,后来投靠的朱瑾善槊,而安仁义曾自夸说:“志诚之弓一,不当瑾槊一;瑾槊之十,不当吾弓之一”。
安仁义与田頵有交情,他曾经在田頵名下为副将,所以田頵一造反,他也跟着在润州出兵攻打常州,很快就被杨行密派出王茂章、李德诚、米志诚领大军包围了润州。
这一场攻防战当真是旷日持久,自成汭身死一年,一直打到今年年初。安仁义的箭术果真不是自吹,他无数次将淮南军的军官士兵射杀,靠着润州在长江边上,城池坚固,甚至数次出城迎战反击,使得王、李、米等将领束手无策。
最后杨行密派出了大将徐温支援,依旧无可奈何。于是杨行密亲临润州城下劝降,王茂章趁机挖掘地道而入,将安仁义一家人及身边的亲卫围困在了城楼之上。无奈的安仁义黯然投降,一家人被押送至扬州广陵弃市。
杨行密走了这一遭,遇了风寒,也跟着病倒了。钱鏐得知杨行密病倒,派出大将顾全武,收回了江南东道的三州之地。
远在鄂州的刘存得知杨行密生病,心中大急,他知道吴王世子杨渥不是个好的继承人,生怕杨行密一死,自己本就与杨渥没有交情,此时若能立得大功,哪怕淮南当权者变易,他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于是刘存向杨行密出主意,说李弘益发明了火药,最善攻城,若能弄得一些来,任豫章城高大,也不用再耽误许多时间了。
杨行密在病床之上,想到安仁义靠着润州一座孤城就能够坚守两年多,若是钟传不能一次被灭,以杨渥的才能性格,恐怕无法制服,思考了许久,于是就同意了。
作为李神福的继任者,刘存一向对李神福“淮南第一名将”的名头很是眼热,他与李神福不同,用兵不拘一格,为人也无所不用其极,对李弘益和大唐军队的火药早就眼馋得紧,得了杨行密的许诺,他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等到苗璘得手之后,刘存立刻将一部分火药运往了柴再道处,另外一部分则走水路,派军队严密看管,向扬州运送而去。
尽管应进思在淮南军中收买了许多眼线,甚至发展了数十名拿大唐俸禄的军情司密探,但是柴再道对前来的苗璘很是重视,对跟随而来的火药更加重视,应进思一时难以得手。
于是应进思便带着行动队,抢先一步,一路派人紧盯着刘存派出的船队,准备找一处地方下手,无论如何也要烧毁这一批火药。
这一次被劫的火药,有很大一部分是经火药局改进的手柄式震天雷,相较之前的薄壁陶管,更方便投掷,分量也稍微轻了一些,主要用于骑兵对战时使用。还有一部分是火药包,主要供给火炮使用的。
苗璘自抢劫得手之后,就一直钻研,总算是找到了使用的方法。与大唐军队一样,他也是首先想到了用巨弩绑定射击。于是豫章城门就成为了第一个试验品。
淮南军的操巨弩手们,在苗璘的亲自指点下,战战兢兢地将火药包捆绑在了弩箭身上,然后提心吊胆地发射了出去。一时之间,豫章城北门连同城墙附近,爆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城头督战的钟传吓了一跳,他以为是大唐与杨行密联手来对付自己了。
然后一通爆炸声响过之后,硝烟散去,钟传勉强放下心来,他注意到,火药弩箭大部分都射偏了,还有一半左右在半路就爆炸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这是李弘益的大唐军队应该有的实力。
原本满怀信心的柴再道无语地看了苗璘一眼,苗璘也很无奈,他只不过比柴再道早一个月见识过火药的威力,至于如何使用得当,他也还在摸索之中呢。
柴再道也无法指责,苗璘是刘存的部下,于是他一咬牙,说:“全军推进,将巨弩再向前百步!”这就是要士兵拿命去填豫章城守军的攻击,好给火药巨弩创造更好的射击条件了。
十天后,淮南军终于依靠火药,将豫章城北门焚毁,然后突入了城内。柴再道和苗璘一起舒了一口气,看来闻名天下的火药,威力还是有的,只要找到了使用的办法,足可以称得上是攻城的利器了。
庐州糁潭,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惨淡的黑夜,应进思穿一身黑衣,带着百余名连同从各地召集而来的行动队队员,伏在长江边上,看着停在江边的一支船队,眼神中带着杀气。
这里是他选定的伏击地点,刘存派出的部将带了二千余士兵一路跟随护送,自秋浦到当涂,这里是船队唯一会靠岸休息的地方。错过这个机会,应进思知道,自己也就不用回长安,李弘益的怒火暂且不提,丢失火药的大罪,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就能够承担得起的。
丑时末,糁潭外的长江江面,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映红了半个江面。嘴巴里咬着一柄匕首的应进思,浑身湿透,后背被一根炸飞的木橛插在肩膀,滢滢地流了一背的血。
他看着身边不足百人的手下,挥了挥手,也不去管岸上吵闹惊醒的淮南军士兵,钻进了江边的草丛,悄悄地逃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