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真信邪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儿会遇到旧相识。而且是在床底下,以敌人的身份。
“这兔崽子咋就当了二鬼子?”六子从床底下钻出来,坐在郑玉梅的梳妆台前愣愣的想着。
郑玉梅进来时,手里端着一大碗白菜豆腐和两个棒子面饼。看到六子痴呆的模样,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你刚才躲哪儿了?吓死我了!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着,郑玉梅把碗放到六子跟前。
“别说,俺的肚子早就打起了鼓。”六子嘻嘻笑了笑,伸手就去抓面饼。
“看你的手,脏成啥样了?先洗洗手!”郑玉梅一眼就瞧见六子脏兮兮的手,急忙阻拦。
六子愣了愣,刚才藏在床底下,身上头上手上沾满了灰尘,的确脏得不像话。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手往衣服上蹭了蹭,说道:“没事!俺没那么多穷讲究!”抓起面饼三口两口就下了肚。
郑玉梅没奈何的笑了笑,坐在床沿上静静的看着六子狼吞虎咽。
“谢谢你啊!”六子一边吃,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谢什么?”
“谢谢你救了俺!”六子头也没回,端起碗把剩余的汤一口气喝光。
郑玉梅没吱声,心里面说不出什么感觉。面前的男人一脸猥琐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个好人。偏偏就是这个不像好人的男人在土匪窝救了自己,就是这样一群叫花子般的爷们在枪林弹雨中打鬼子。
看着六子的侧脸,郑玉梅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男人,像极了在县城抢自己玉镯的那个警备团的大兵。郑玉梅很想问个究竟,张了张嘴,却始终没问出口。
六子吃饱喝足,把碗一推,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你打算去哪儿?”郑玉梅问了句。
“去见一个熟人!”六子回答的很干脆。
郑玉梅“哦”了一声,也没有多问。
“对了!你们这儿有没有铁匠铺?”六子爬墙时着实费了番力气,很想找一家铁匠铺打个飞虎钩。
郑玉梅想了想,说道:“有啊!在镇子东头,沿着大街一直走就到了。不过平时接活儿,只有到了逢五排十大集的时候,才接些镰刀锄头之类的小活。怎么,你要打刀吗?”
六子神秘的笑了笑:“当然不是!小铺子打不出好刀。”
“那你找铁匠铺干嘛?”郑玉梅好奇地问。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六子看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估计搜索的日伪军撤回了据点,便起身告辞,总窝在大姑娘的房间也不是个事儿。
走到门口时,六子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钱袋。里面装着抢来的玉镯,那本来是属于郑玉梅的东西。 六子很想还给她,好歹人家救了自己一回。但是回头看看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六子始终没勇气拿出来。
“小心点!”郑玉梅有些担心的嘱咐道。
“没事!”六子咧嘴一笑,喷出一股烟味,差点把郑玉梅熏个跟头。
出了郑玉梅的房间,六子顺着墙根,蹑手蹑脚沿着原路返回,从后院翻了出去。
经过白天鬼子和皇协军一整天的折腾,镇子里人心惶惶。人们早早的就关了院门,躲在自个儿家里不肯出来。街面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只狗窜过,看到黑暗中出现的六子,又低呜着跑远了。
郑母镇六子已经来到数次,大致情况还算了解。为了防止与日伪军遭遇,六子避开大街,沿着曲折的巷子小心翼翼地向据点方向走去。
据点遇袭,伤亡了十名皇协军,此事立刻就惊动了县城的宪兵司令部。闻讯赶来的
河野哲夫与熊谷浩二看着一字摆在院子里的尸体, 同时皱起了眉头。脾气暴躁的河野哲夫一把揪过日军小队长中岛,当场给了他五六个大耳光。“啪啪啪”的耳光在夜晚格外清脆,中岛自知失职,迎着河野哲夫的巴掌不停地“嗨!嗨!”
一百多个皇协军站在院子里,吓得大气不敢出。身为皇协军连长的二彪子更是头都不敢抬,一记记耳光仿佛是扇在自己脸上。河野哲夫每打一下,二彪子便吓得一哆嗦,因为接下来的惩罚极有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而且将会更加严厉。
熊谷浩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冷地看着疯狂的河野哲夫。探照灯扫过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在他看来,发生这种事情,责任并不全在中岛身上,支那军实在太狡猾了。对于只会对自己部下发火施威的河野哲夫,完全是猪脑子的莽夫行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不出二彪子所料,河野哲夫打完了中岛,立即就把目光投向他。那恶狼般的眼神,刺得二彪子头皮发麻。
“你的!死啦死啦的!”河野哲夫一脚将二彪子踹翻在地,刷的一下抽出指挥刀,刀锋在探照灯下闪过一道夺目的寒光。
“河野太君,不关俺的事!俺都是按中岛太君的吩咐行事,冤枉啊!”二彪子眼睛盯着高高扬起的指挥刀,一把抱住河野哲夫的大腿,声音颤抖地说道。
“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河野哲夫俯下身子,恶狠狠地瞪着二彪子。
“太君,俺对皇军是忠心耿耿!绝对忠心!”二彪子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后背的军装顿时湿透。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熊谷浩二跟前,哀求道:“熊谷太君,您老人家要替俺说句公道话啊!俺对皇军绝无二心⋯⋯”
熊谷浩二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二彪子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和蔼地安慰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从心底里熊谷浩二对二彪子这种唯利是图、欺软怕硬之流很是不屑。鉴于二彪子在收编卸石山土匪武装的过程中曾起过一定作用,兼之眼下的治安战的确需要这些皇协军,熊谷浩二转头用日语对河野哲夫说道:“河野君,你杀了他起不到任何作用。眼下这群支那人对我们还有用处,如果河野君能放了他,他一定会心存感激。”
河野哲夫虽然脾气暴躁,但也绝不是莽撞之辈,是非利害自然分得清楚。听了熊谷浩二的话,举在半空中指挥刀慢慢收回刀鞘,余怒未消地冲着院子里的皇协军训斥道:“你们的性命,都是属于大日本皇军的!”他还想接着往下说,但是由于中文太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熊谷浩二暗暗骂了声“笨蛋”,接着河野哲夫的话说道:“皇军绝不允许任何敌对势力的存在!你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肃清支那军残部!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也为了大东亚圣战!”
这句话说得相当明白,所有的皇协军都听懂了。说白了,如果不尽力,在场的皇协军都脱不了干系。要么死在国民手里,要么死在日本人手里。于是乎,院子里响起了整齐干脆却又带有几丝敬畏的应答声:“嗨!”
为了巩固郑母据点的防御、彻底消灭太平支队,河野哲夫又调拔了一个小队的日军归中岛统一指挥。鉴于郑母镇的形势复杂,特务机关长熊谷浩二留下来亲自坐镇,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亲信池田勇。熊谷浩二的肩上还有一个秘密使命,那就是奉师团参谋长佐佐木真一之命寻找国宝状元卷的下落。当然,这种掠夺行为见不得人,只能暗地里进行。
白天从镇子上抓来的十几个可疑青壮年,也统统被河野哲夫带走,从此杳无音信。对此,镇子里有很多传言。有的说这些人被日军活埋了,有的说被送到关外下煤窑,还有的说被押到了南洋修机场。反正大家都说的有鼻子有眼,但没有一种说法是靠谱的,却好像都有几分道理。
最惨的莫过于那些青壮年的家人,想方设法打听,最终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们心中都憋着一股怨气,但没有人敢去讨要说法。
被带走的人中只有一个倒外,红枪会的大当家刘旭东。熊谷浩二一眼就看中了他的号召力和精明强干,比起那些杀人越货的土匪强多了。只要稍加调教,定能成为一条忠实的走狗。因此,熊谷浩二特别交待,将刘旭东单独押送到特务机关,刘旭东侥幸拣了一条命。但是刘旭东也由此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沦为一个杀人狂魔,青州人民、中共青州抗日组织、国军皆深受其害。
据点里的情况六子并不知晓,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个尖下巴的皇协军,自己的同门师兄韩锋。六子混迹江湖以来一直以盗墓为生,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但是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那就是绝对不可以做汉奸,否则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今天,自己一起玩到大的师弟却当了汉奸。这是六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解受的,他要找韩锋问个明白。
远远的,只见几辆卡车驶出了据点,往县城方向而去。
据点外又增加了两个岗哨,歪把子机枪也重新架了起来,如临大敌。探照灯不停的来回扫着,时而照过门口的太阳旗,像极了土郎中手中的狗皮膏药。
避开岗哨,沿着围墙走了半圈,六子找到一处稍矮一点的墙头,准备翻进去。手还没触碰到墙头,耳听得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动。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伴着杀气疾袭而来。
凭着直觉,六子知道有人暗中偷袭。他身形一缩,脚步平滑,斜地里移出半尺。避开偷袭的同时,猛然转身,顺势挥拳向来人打去。
偷袭者似乎早就料他有此一招,左手格开六子拳头,右手变拳为掌,向六子脖颈处斜劈下来。
六子没想到来人动作如此迅猛,急忙挥臂封住来掌,护住面门。右脚疾插对方下盘,同时收回右拳,胳臂半屈,横撞对方胸部。
来人不慌不忙,以左臂格挡,右臂用相同的招式撞向六子。
“呯呯”两声闷响,两个人同时挨了一击。强劲的力道下,二人各后退了数步。
此时,六子已经看清了来人正是自己要寻找的同门师弟韩锋。
而韩锋左掌护住中盘,右拳紧握,以弓步姿势保持随时出击的状态,但是脸上却挂着笑容,挑衅地看着六子。
六子瞬间明白了韩锋的意思。多少年了,这个从小与自己同食同宿的师弟,总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招。争强好胜的六子自然不会相让,时不时的给予回击。天长日久,情同手足的两个师兄弟之间就达成了一种默契,每次见面必出手斗上几个回合。
看着一身皇协军军服的师弟,六子心中的激动立刻被恼怒代替。二话不说,飞起一脚直踢韩锋要害。
韩锋似乎没有想到师兄会出此狠招,稍微愣了那么一下,急忙侧身闪开,口中叫了声“师兄!”
六子并不答话,紧接着一记重拳斜着砸向韩锋太阳穴。
韩锋想也没想,矮身闪过,双手压住六子的拳头,叫道:“师兄,你听俺解释!”
“解释个屁!”六子骂了一句,随即右掌直插韩锋咽喉。
韩锋明白六子产生了误解,自己却又不敢出狠招还手,一时被六子的进攻搞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师兄,你听俺一句话中不中?”
但是六子正在气头上,丝毫不肯听韩锋解释。
韩锋一个没留神,被六子一脚踢中腹部,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脚六子用力极重,韩锋好悬没喘上气来,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来回打滚。六子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拎起韩锋衣襟,右手挥拳又要打。
“师兄,别打了⋯⋯”韩锋痛苦的抬起手,哀求道。
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师弟,六子的心忽又软了下来,扬起的拳头慢慢放了下来。
“哼!狗皮都穿上了,还有啥好说的!”六子把韩锋摔在地上,自顾找了个土堆坐下,掏出烟袋锅子点上,吧㗳吧㗳抽着烟,斜着眼睛看着他。
好半天,韩锋才调匀了呼吸,爬到六子身边,挨着他坐下,抱怨道:“见面就下狠手,有你这样的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