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刘一做了一件事,彻底打乱了父亲原定的计划。元旦那天,刘一毅然辞去了太原的工作,回到了家中陪父母过年。并且打电话给我,过几天就会来和平找我。这就是在深水引爆了炸弹,虽然表面只像鲸鱼出水,但是水面之下的洋流已经被彻底改变。
“怎么回事儿!辞职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和长辈们商量一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知不知道现在找一个好点的工作有多难?这就是村里人,做事没头没尾!”
父亲的责骂时刻在耳边回响,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常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是一个人的出身往往是他一生的烙印。他的起点,他的观念,他的归属感,这些东西都影响着人的道路。在父亲看来是鲁莽的举动,在我看来则是英雄式的决绝。
而网上最流行的新闻里,有一块专属于大学的就是,大学生卖猪肉、大学生烤红薯等等,我从没想到大学生三个字是这样和自力更生画上了等号。而且,虽然我看不懂社科院发表的“蓝皮书”,但是通过专家们的解析,提醒我如今流落在市面上的无业大学生,最少都有五百万。
可是我也明白刘一的困境,把她一个人放在那样一个“冰天雪地”里的空房间,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心里的失落和紧张,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懂?步入社会后,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给予较大的安全感。恋人就像一个相对熟悉的港湾,疲惫的航船要在港湾中抛锚、躲避。 此刻她就像惊涛骇浪里的孤帆,能够寻找的,只有家,那个更大的港湾。
“咳、咳,行啦,不去就不去了,年轻人的事,你能管就管,管不了就不要管,咳、咳。你不是天天笑话那不是个正经工作呢,这不是听你的,辞了也不对?”母亲的咳嗽还是不见好转,几次让她到太原甚至北京检查,都被她要求等到寒假推搪过去。
“辞了就对?你说,那她现在干什么?流落街头?还是来咱家当保姆?年轻人绝对不能闲下来,一旦适应了慢节奏的生活,想紧张起来都困难。你看我们单位,现在节奏越来越快,加班都是家常便饭,你问问她,她能不能适应?和杨正一样,太不成熟,真是物以类聚!”
“咳、咳,好啦,一个女孩子你要指望她干什么?反正我觉得女孩子找个安稳的工作,有时间了,照顾照顾老人,照顾照顾孩子,老话说了相夫教子,就最好不过了!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就好?咳、咳,还有,别人家都是婆媳矛盾,没见过咱家,你一个当公公的,天天对着儿媳妇指手划脚,有意思?”每次咳嗽母亲都快要憋出内伤一样,脸部一阵阵潮红。
“他要是有本事,我才懒得管他!”父亲对我的批评在经历了关系的敏感期后,又恢复到了肆无忌惮的状态。“还有你,一天到晚咳咳咳,让你去医院为什么不去?”
“去了呀,医生说是支气管炎,让我好好休息。我能休息的下来?咳、咳,学校事情本来就多,还得三天两头去照顾咱爸。要我说,小刘辞职了也好,干脆来咱家,这不新房要装修啊,我可没时间,让他们两人自己收拾去吧。你不是老嫌不锻炼他俩,这次放开了让他俩自己折腾。咳、咳。”
“真是一对好母子啊!你俩倒是能尿到一个壶里。哦,就和以前的人一样,男耕田女织布,男主外女主内?你问问你儿子,他有那个本事没有?他挣几个钱你当我不知道,养活他自己都够呛,万一有了孩子,喝西北风去吧!”
确实如今我每个月的工资都处在捉襟见肘的边缘,这还是没有给父母孝敬钱。不然的话,我还得出现赤字。但其实我也没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偶尔被单位的同事请客后,总得挑个时间回请。再加上时不时的随份子,而且这份子也是水涨船高,二百都已经渐渐的拿不出手。
“别听你爸的,小刘多会儿来呢?咳、咳、咳。”
“就这一半天的事。”
“来了住哪?咱家太小,要不让她去你小姨家住吧?和你妹妹在一起,都是女孩子也方便。”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让刘一去小姨家住,我总不能也跟过去住吧?倒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蝇营狗苟,只是在和平这个逛商场能碰见八个熟人的小地方。还没结婚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传出去担心让人耻笑。公司里前一阵子有对新人,未婚先孕,新娘结婚时肚子上隆起一大块,父亲表面上都是祝福,下来好一阵数落。
“等她来了再说吧。不行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
“对!可不是得等人家来了吧,你能做了主?”父亲故意拉长了音调,就好象嘲讽民国人们的辫子是“标致极了”一样。
“你们要是觉得有家长在不自在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可不能和她住一起啊。你爸在和平也是有头脸的人物,你不能让你爸面子上太难看。咳、咳。”
“我?人家媳妇没过门就忘了爹娘了,我还要脸干嘛?”
父亲的音调越来越长,简直是绕梁三日。但是引发了我长久以来对面子的困惑。记得大学英语课的外教,都曾说“面子”是他们外国人研究中国人的一个必须的话题。时至今日,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国人始终不得要领。什么是面子,那就是脚下的一根钢丝,被悬挂在万尺山头。走钢丝的人为了当下的面子,为了取悦看台上的观众,始终在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至于自己做这项运动究竟是否值得,倒不会太在意。
“妈,装修房子这块,您有什么要求没有?”
“我们又不住,你们自己设计吧。人我已经让你舅舅给你联系好了,瓦匠、木匠都有熟人,随后你去找你舅舅,把联系电话都记好。咳、咳,总的来说,挑东西一定要注意安全,因为随后你们就要住进去。但是也不能挑太贵的,虽然我和你爸一直没有给你交底,但是咱家给你买了房子之后确实不富裕。还得给你留十万块钱彩礼。”说起彩礼,母亲本来有些颜色的眼眸也闪烁起来。
虽然父亲和母亲对这笔钱已经默认了,但是心里始终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而我也似乎被渐渐的动摇,因此每当正名给我打电话,或者仅仅刘一提起她的弟弟,我都恨不得立刻把这篇文章翻页。
“对了,你俩婚纱照什么时候拍呢?打算去哪拍啊?现在不都是流行出国,连旅游带拍照都有了。好像现在最火爆的是泰国吧?妈妈一个同事的女儿就在那里拍的,那里的水好漂亮啊!”母亲想起一出是一出,一点也不担心挑动父亲敏感的神经。而且高兴起来,似乎还压制了脆弱的支气管。
“着什么急?你还用给他操心?人家两人可有主见呢!”
“妈,这个您不用操心了。我们也知道给家里增添了不少负担,我们想的是结婚的事一切从简,婚纱照就在咱这当地找个影楼随便拍几张,到时候家里简单有个摆的就行。包括请客什么的,我们也不打算叫同学了,就近的朋友凑个一桌就行。也省得来一大帮子人招呼来招呼去麻烦,将来还礼我们还得东奔西跑。”
“行吧,知道心疼父母就行。”母亲欣慰的看着我,就好象我突然又长高了一寸。
“算了吧!该花的还得花!几十万都扔出去了,不差这点!”父亲在唠叨中,终于也收拾好了东西,拉着箱子出门去了。快过年了,他好像要去省公司汇报工作,顺便看望几个领导。
“你瞧你爸,还是心疼你啊!嘴上说起来是嫌你花钱多,但是真要花起来,还不是要多少给你多少。咳、咳,随后你也得说说小刘,让她在你爸跟前,注意给你留面子。男人家在外面要是没面子,那就什么都没了。有什么话,都得回到家关起门来说。”
“那要是照您这么说,我要是去了她们家,是不是也得处处给她留面子,干脆当哑巴好了?”
“你看你这个孩子,老是走极端。男人和女人毕竟不一样,女人这辈子嫁个好男人,就什么都有了。咳、咳,你看我和你爸,虽然你爸那个嘴,有时候挺欠的,但是人家心肠好啊。逢年过节,别的当领导的,家里啥会儿不是堆满了人,排队送礼。你看你爸,从来不搞那一套。要是你爸也干那事,还把你妈累死呢。”
我突然想到了《人间失格》里的一段话:用滑稽的言行讨好别人,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我靠滑稽这条细线,维系着与人类的联系。表面上,我总是笑脸迎人,可心里头,却是拼死拼活,在凶多吉少、千钧一发的高难度下,汗流浃背地为人类提供最周详的服务。而且,无论我被家人怎样责怪,也从不还嘴。哪怕只是戏言,于我也如晴天霹雳,令我为之疯狂。因此我总是黯然接受外界的攻击,内心却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这段话说的自然不是我,而是父亲。如果说这段话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大概就是父亲面对我的时候,似乎是唯一的宣泄。而且这段时间我也越发的认识到,我执着于实现的自我,始终没有逃离父亲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