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从地图上看,山西像一个平行四边形,这样的形容实在是有失美感,倒不如说成是一条向西南方向游动的鱼。而它身上的几条长鳍,就是把山西“四分五裂”的几座山脉,包括太行山、吕梁山、恒山、五台山等。所以如果单纯的看地图,觉得两座城市直线距离不过百公里,实际上开车往往两倍以上的时间,因为公路也好、铁路也罢,只能在山间穿梭,就像血管一定要走遍脏器一样。
日子是父亲定的,因为台历上写着今天宜嫁娶、出行。而这次提亲的人员,父亲让我自行决定。我思来想去,觉得身边的亲人也就姑姑比较合适。母亲最近咳嗽的越发厉害,吃了一瓶甘草片也不见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每天在家把整个屋子熏的都是草药味。
虽然我们起了大早,但依旧只能赶个晚集,到了刘一的家乡已是中午一点。当我们从县城的最北端一路穿行,沿途也看到了不少高档的酒店,但都有些特殊的色彩,样式仿佛都在模仿葡京酒店。而我正在憧憬究竟会在哪一所饭店填满五脏庙的时候,小高说了一声“到了”。刘一把地址直接发给了小高,他说到了自然不会有错,但是下车后我还是惊呆了。
这哪里是饭店啊,看门面还以为是忘了挂招牌的移动营业大厅。不过确实有招牌,上面写的是“工人俱乐部”。我的天啊,这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吧?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但是看在刘一站在门口一脸欢喜的迎接我们,我暂时忍住了不快。她身上穿的,是母亲给她在和平买的那身。
可是进了包间后还是被失望塞满了期待,房间的壁纸有不少已经开胶,暴露出发黄的墙皮。遮挡暖气的栅栏也被随意的放在角落里,似乎是刚刚维修过一样,暖气许久不曾刷漆,黑洞洞的地方不知道是有蜘蛛还是老鼠。脚下的地毯更不要细说了,到处是被烟头烫出的黑洞。
除了刘一的父母,还有三个男人,加上我们一行三人,正好是九个人,似乎是冲着“天长地久”去的,但此刻我的兴致怎么也提不起来,我总觉得姑姑被人轻看了一样。刘一还问我怎么了,我只能悄悄告诉她,坐车时间太长有些不舒服。她,居然也信。
桌上的饭菜更不想提,虽然有一条鱼,但是在鲈鱼、桂鱼都被吃腻的年头,怎么好意思上了一条鲤鱼。随便一口都是满满的碎刺,让人更添不少烦闷。我看着姑姑本就不光亮的脸色,也在吃了几口炒鸡蛋之后早早把筷子放下。
“他姑姑,饭菜不合口?实在不好意思,过了饭点了,简单对付一下,晚上咱们再好好吃吧?”刘一的母亲率先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挺好的,我本来就胃口不好,随我爸,有胃病。”姑姑还不忘关心的看着我,“你怎么样,尽量吃饱点啊。”
其实本来我也可以吃饱点的,但是刘一似乎没有向她的父母交代清楚,姑姑有胃病,从来滴酒不沾;小高要开车,自然不敢酒后驾驶;而我,却要忙于应付她的父亲和三位叔伯,哪还有功夫吃饭。席间推杯换盏,只喝的我面红耳赤。尤其刘一的父亲,由于不会说普通话,只能一个劲儿的端起酒杯,我又不能驳了未来丈人的面子,一直在硬顶。即便如此,看刘一的脸色似乎依旧有些不满意,似乎是嫌我喝酒不够主动。在这里,不主动就意味着不热情、不积极,这可真是苦煞我也。
直到一大蛊汤面端上桌,我才如释重负,也顾不得礼数,匆匆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刘一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准,分别给姑姑和小高盛满,才开始招呼自己的父母。
“既然来了,咱们就说说吧,小刘的妈妈?咱们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好,既然他们都愿意,咱们当父母的,都应该尽力成全。你看看你们这边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尽量配合。好不好?”姑姑细声细语的,倒像是求人把我收留了。
“咋个也行咯,我们没那么多讲究。”刘一的母亲依旧是对方唯一的发言人,我甚至怀疑刘一的三个叔伯是来给她的父亲壮胆陪酒的。刘一的母亲说话的时候,总是把手里的碗筷都放下,把身子挺直,两手交叠着放在右膝盖上。“让他们自己做主吧,毕竟是嫁女儿了,还是应该以你们的规矩为主。”
看着刘一的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又好像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连我也糊涂起来。姑姑虽然在家里不争不抢,但是心里是明镜一样。“这样吧,要不让孩子们回避一下,咱们做长辈的单独聊。杨正,带小刘出去透透气,顺便给咱们回去的路上买点喝的。”
“姑姑,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吧,都什么年代了,用不着回避。”
“瞎说呢,你当你什么话也能听,那还让我来干什么?放心吧,有姑姑呢,肯定给你说好了。”姑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同眼角的三条鱼尾纹化作一只翅膀。我只好悻悻的带着刘一,连同小高一起出去了。
站在街边,我的心里是忐忑的,据说二哥和他的前女友就是毁在这个环节,只不过没有证据证实而已,尤其是当事人还不承认。小高出来就借口买烟跑掉了,把我们俩留在这里。“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没有好点的饭店了?”
“你们一点多才来,哪个饭店能等到你这个时候啊。不是说了吗,晚上好好吃。”
“我就不信了,只要你舍得花钱,哪个饭店敢不给你服务好,还是抠。”
“你差不多点啊,别老用你的思想去衡量别人。我们这是比不上大城市,但也没你说的那么糟。再说了,你们那不也是晚上过了八点大街上就没人了嘛。”
“我们一会儿直接就回啊,我二哥快结婚了,姑姑还有好多她的事要忙呢,肯定等不到晚上了。”
“要不下午带姑姑到处转转吧,我们这离绵山近,开车也就是半个多小时。”
绵山的故事我倒是有所耳闻,相传春秋之时,晋国贵族介子推,跟随晋公子重耳逃亡十余年,曾在重耳饥饿时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重耳吃。晋文公还国为君后,介子推携母亲到绵山隐居,晋文公派人寻找,为逼迫介于推出山,采取放火烧山的办法,却把介子推和他母亲烧死了。文公得知,悲愤交加,为以示怀念,于清明节前一天,即介子推被焚的日子,不许烧火,家家户户只能吃冷饭,谓之“寒食节”。
“算了吧,本来坐了一天车就累,还爬山?就不知道你这个脑袋怎么想的。”
“那要不去家里坐坐吧,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再开车。”
说起刘一的家,我更加不安了。毕竟我不知道姑姑是怎么想的,她对这种山村的态度会否如同父亲一样排斥?正在思考着,姑姑和刘一的母亲手挽手走了出来。我还在诧异怎么这么快的时候,姑姑的声音已经飘进了我的耳朵。“我那个儿媳妇可不如你家姑娘啊,还是我弟弟有福气啊!”
我赶紧凑上前去,“咋样了姑姑?”却忘了姑姑身后还站着刘一的一大家子人。
“挺好的呀,回去可得好好孝顺你爸了!”姑姑回头看向刘一的母亲,“那就这样吧,我们赶紧回,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多操心,你也该享点清福了,马上姑娘一嫁,儿子一娶,就等着抱孙子吧。”
“没事,我就是个操心的命。我还等着给他们带孩子呢。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刘一的母亲笑声里似乎带着丝丝哭腔,好像出来之前刚擦干了眼泪。
回程的路上,我急于从姑姑这里拿到第一手消息,丝毫不避讳小高的存在。“姑姑,你们说了点啥,你提前告我呗。”
“没啥,回去我和你爸慢慢说吧。”姑姑似乎不想对我这个孩子透露。
“你就告我呗,你和我爸说了,我爸也要跟我说呢,咱就别绕圈子了吧。”
“真的没啥,就是简单说了下对你们将来的打算。肯定房子、车子都得靠你爸了,他们家看来真的是出不上力。而且如果想把小刘的工作安排过去,肯定得让你爸、你大伯还有你姑父一起合计合计。确实你这未来的丈母娘挺心疼小刘的,你们一出去就忍不住一直掉眼泪,她那个爸爸不怎么吭气。总的来说,都是一家老实人啊。”
“哭啥呢?有什么好哭的?你当是过去,姑娘出嫁不让回婆家,现在不是一句话的事,说回就回了。”我对眼泪的排斥从来不会因主体而改变态度。
“你不懂啊,等你有了闺女你才明白呢。当年我嫁你姑父的时候,你奶奶,可是在家哭了好几天呢。行啦,回去以后,赶紧催着你爸给你买房子吧,然后还得忙装修,等你正式毕业了,就把这事都办了。你哥马上就典礼了,记得把小刘带上一起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