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卜慌在毛雅丽面前处境尴尬、逃也似的离开包厢的时候,高风也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
再过一周就是儿子高尚的满月了。按照蓝海当地的习俗,新生儿过满月是要请客的。到了那一天,孩子父母的朋友包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朋友都会齐聚一堂,为小宝宝庆祝。高风从监狱回来没有多长时间,已经在张晓华的“撺掇”下,参加了别人家的宝宝好几次满月酒、生日的庆祝,那种所有的亲戚朋友围着小宝宝“众星捧月”般的情景,让高风甚是羡慕,并且下定决心:在儿子满月和生日的时候,一定要大摆宴席庆祝一下!
但真正到了这一天,高风却犯愁了。
今天是星期天,一家人都没有出去,围坐在一起谈高尚满月酒的事情。当商定了举办酒席的酒店、确定了菜单以及相关的程序之后,
每个人拿着一张纸,罗列需要邀请的亲朋好友名单。
小高尚睡着了,所以,高风的父母便围坐在餐桌旁,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着需要邀请的人。老两口时而低声细语,时而为了一个人的人选而吵得脸红脖子粗,孩子般较真的表情让躺在阳台摇椅上悠然自得、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想着心事的张晓华,和躺在沙发上发呆的卜慌忍俊不止。
把刚才扔到茶几上的纸和笔重新拿到手上,高风一脸的愁容。从早晨到现在,他绞尽脑汁,思前想后,在张晓华交给他的那张写有“我要邀请的朋友”为标题的纸上,除了卜慌、祁小丽两口子的名字之外,其他的地方就像他现在的脑子一样一片空白。
刑满释放至今几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和卜慌、侯江等人来往的多一些之外,他几乎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前几年那个在银行系统才华出众、令人刮目相看的青年才俊,在朋友们中间也不是那个左右簇拥、呼风唤雨的“人物”了。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犯了罪、坐过牢,刚从四面高墙的监狱里“放出来”的“劳改犯”,一个身上有污点、没有了任何用处的废人。在现在这个社会,像他这样的人谁愿意理他?别说自己没有联系他们,即便是联系了,又有几个人能买他的帐呢?与其那样自讨没趣,还不如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好一些!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的日子,家庭的幸福,事业上的一帆风顺,特别是儿子高尚的到来,让高风在监狱近六年失去自由和事业的日子里在心灵深处留下的伤口逐渐愈合,让他忘却了没有朋友的寂寞和无奈,悠然自得的过着朝九晚五、舒心安逸的小日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儿子的满月来了。从儿子刚刚生下来的那一天起,爸爸和妈妈就在计划着这件事儿,妻子张晓华也想好好的操办一下,把自己幸福美好的生活让亲戚朋友们好好看看,让那些平时因为高风的事情对自己另眼相看、瞧不起自己的人好好看看!
对于父母和妻子的想法,高风是十分理解的。自己的犯罪入狱不但让他丢掉了大好的前途和事业,而且让这个家、让以自己为荣的父母和特别爱面子的妻子张晓华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这些年来,他们家就没有一件值得炫耀、让人骄傲的事情发生,整个家庭都因为他的犯罪而活在别人的不屑和白眼之中,那种痛苦、压抑和不堪,高风是能想得到并体会深刻的。
所以,在父母和妻子提出在儿子满月的时候要大操大办一番的建议之后,高风是积极而又热烈的响应的,脑海中也多次出现儿子满月酒那天高朋满座、喜气洋洋的场面。但在需要自己确定参加宴会的朋友的时候他却真的犯难了:叫谁?谁会来?如果被人“婉拒”会有多么的人难堪?
看着面前厚厚的通讯录,高风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150人的通讯录,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公,这是我要邀请的人员名单,你看看是不是合适?如果合适,我就发请帖了!”正在高风一筹莫展的时候,妻子张晓华一蹦三跳的来到他的面前,先是把写的满满的两张纸放到卜慌面前,然后又亲昵的搂着他的胳膊高兴的说道。
看着张晓华递过来的两张写满了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高风吃了一惊:“老婆,要请这么多人啊?你一个人就请这么多人,再加上爸爸妈妈的、岳父岳母的和我的,咱们要摆多少桌呀?是不是太夸张了呢?”
说完话,高风一边挣脱张晓华搂住自己的胳膊,一边表情夸张的看着张晓华说道。
“多什么多?人越多越好!”看着高风扯着嗓门吼叫的样子,坐在差桌旁的椅子上与老伴商量名单的父亲看着高风说道:“你和晓华的婚事是在监狱办的,这是我们家近年来唯一的喜事。从此之后的这些年,我们家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办过喜事儿。一些亲戚朋友都快把我们家给忘掉了。最重要的是,由于你犯错误这件事,有些人包括我们的亲戚朋友当中的一些人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我们,街坊邻居们也是用别样的眼光看我们。所以,这些年我憋屈的都快疯了。借着我孙子办满月酒这件事,我要让那些平时看不起我们的人看看,我老高家开始扬眉吐气了,开始儿孙满堂了!晓华,你不要听他的,只要是你觉得应该邀请的一个也别落下!”
说到这里,高风的父亲有些不满的冲着高风的背影瞪了瞪眼睛。
“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你爸爸刚才说的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我百分之百的赞成!”听完高风父亲的话,母亲也摘掉老花镜,走到高风和张晓华面前一脸认真的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们家没有办什么喜事,但是亲戚朋友和周围的邻居们可没有少办。儿女结婚的、孩子过满月的、过生日的等等,仅仅在这些事上,我们随了多少礼?花了多少钱?这次借着孙子过满月的时候,我们可以顺便找补一些回来。虽然不可能完全赚回来,但总是亏得要少一点。所以说,该请的请,该叫的叫,咱和人家客气,人家不一定承情。因此啊……”
“妈,你越说越离谱了!”没等妈妈把话说完,高风就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你把正常的人来客往当成了做买卖了,什么亏呀赚的,多么俗啊?如果按照你这个逻辑,我宁愿不办这个满月酒也不愿意在别人眼里落这个把柄!”
“哈哈哈哈,小兔崽子,在这件事情上你说了不算!”听完高风的话,看着他冲着自己瞪着眼睛大声说话的样子,妈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一边说一边拉起张晓华的胳膊:“媳妇儿,跟我走,我的眼睛不行,你帮我写单子,我们不理这个屁事不懂的家伙!”
说完话,高风的母亲不容分说,拉着张晓华的胳膊就往餐桌前面走。
张晓华笑着回头看看直皱眉头的高风,并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看着妈妈拉着张晓华往前走去,高风气哼哼的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通讯录和两张白纸,扭头向卧室走去。
把手里拿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高风一扭身倒在床上。虽然刚才强烈的反对了母亲的话,但在内心深处,他对父亲的一席话非常的认可。自从犯罪坐牢以后,整个家庭因为受自己的连累而备受别人的歧视,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父亲和特别爱面子的母亲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借着为儿子办满月酒的机会,让他们二位老人家和跟着自己受尽了委屈的妻子在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面前扬眉吐气一次是非常必要的。但是,看着妻子张晓华罗列的写满两张纸的客人名单和父母到现在还没有写完的名单,高风心里开始发慌:如果到那天自己的朋友来不了几个,岂不让他在妻子和父母面前丢尽了面子?
怎么办呢?这些电话打还是不打?犹豫了半天之后,高风还是拿起了手机,对照着保存了多年的那本通讯录,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开始给那些他认为关系还算不错、自己有了儿子的消息应该告诉他们的朋友打电话。
“亲爱的老公,我可以进来吗?”正当高风抓耳挠腮的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打电话的时候,妻子张晓华把卧室的门推开了一条缝,一脸笑容的看着高风说道。
“不可以,你今天晚上在沙发上睡!”翻着眼睛看看嬉皮笑脸的张晓华,高风没有好气的说道。
“美得你!你想把我赶出去独霸卧室呀?门都没有!”看着高风假装生气的样子,张晓华把门一推走进卧室,然后把门关上,一下子蹦到床上,一把把高风扑到,狠狠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老婆,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轻轻的把张晓华推开,高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说道。
“失望?我为什么失望呀?”见高风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说话,张晓华赶紧一本正经的坐在他的面前,严肃的看着他问道。
“我翻遍了这本通讯录,给可能会给我面子、参加儿子满月酒的十几个朋友打了电话,除了我原来同一科室的两个铁哥们儿之外,其他的人都以不同的理由推脱掉了。有的甚至说,人不来了,让我把卡号发给他们,他们把贺礼打到我的卡上。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想当年我在单位的时候,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高科长长、高科长短的跟在我的后面奉承我?我又帮着他们办了多少事情?只是几年的时间,这些人竟然把原来的友谊以及我实心实意帮助他们办事的恩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喝喜酒的面子都不给。难道现在人情淡薄到如此地步了吗?”说到这里,高风咬牙切齿的拿起那本通讯录,啪的一声摔倒床下。
走下床去,从地上捡起高风扔掉的本子放在床头柜上,张晓华坐在床边拉着高风的手,心疼的摸摸他的脸,然后说道:“其实,你刚才在客厅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有点不对,情绪很不好,要不然,凭你的为人,是不会跟妈妈那样说话的。而且,凭直觉我就能感觉到,你一定是因为在约请朋友这件事情上遇到了困难。”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妻子,高风默默的点点头。
“其实,你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你是个聪明人,对于可能出现的这种结果应该是意料之中的。”说到这里,张晓华腾出一只手帮着高风理了理头上的头发,然后接着说道:“现在这个社会是一个金钱万能的社会,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社会,一个有奶便是娘、相互利用的社会。一个人是不是愿意跟你交朋友,完全取决于你有没有利用价值,如果没有,能有多少人愿意理你?就拿你来讲,你原来是人民银行主管外汇工作的科长,手中掌握着兑换外币的权力,而且你还兼任着你们行的小企业贷款业务,找你办事、求你帮忙的人当然很多。那个时候,他们见了你一定会是毕恭毕敬。但是现在呢?你还能帮他们干什么?你手中没有了权力,随之便失去了作用。说句难听的话,现在谁跟你走的近一点,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麻烦到人家。既然如此,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跟你做朋友呢?”
说到这里,张晓华不由的伤心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淌个不停。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见妻子伤心,高风心里一疼,一边给她递餐巾纸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什么怎么办。”接过高风递过来的餐巾纸,张晓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用坚定的眼神看看高风:“认清形势,立足当下,抓住一切机会证明自己,用实际行动让现在瞧不起你的人为今天的不义之举后悔。老公,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说完话,张晓华看看高风,然后冲着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媳妇儿,你放心……”听完张晓华的话,高风正想信誓旦旦的说些什么,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不得不停下话题,扭头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一边拿电话一边对张晓华说道:“卜哥的电话,我接一下!”
张晓华冲着高风点点头,然后下床走出了卧室。
“卜哥,帮老张写的东西写好了?大星期天的你不在家好好的陪嫂子和大侄子,给我打电话干嘛呀?是想我了还是想请我喝酒呢?”斜躺在床上和卜慌通话,高风一下子就从刚才郁闷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和卜慌开着玩笑。
“我想请你喝酒,你敢来吗?”电话里,卜慌先是呵呵一笑,然后对着手机说道。
“这是什么话,别人请我喝酒我要考虑考虑,如果是你请我喝酒,我想都不想就去。说吧,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一听说卜慌请他喝酒,高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腾地一声坐直了身子对着电话说道。
“在蓝海大酒店,和咱们要找的毛雅丽在一起,还有你嫂子以及毛雅丽的丈夫。你来吧,我等你。”这一次卜慌没有笑,而是极为严肃的说道。
听卜慌这么说,高风不好意思的冲着自己伸了伸舌头,然后赶紧说道:“那就算了,那就算了,这样的场合不适合我参加。卜哥,求毛雅丽帮忙的事情她答应了吗?事情办的还顺利吧?你要知道,杂志的样板就要出来了,如果马雅丽这一关过不去……”
“我知道,但是事情没有那么好办啊,饭刚开始吃,酒才开始喝,我就已经让毛雅丽蹂躏的不成样子了。这接下来的事情到底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我还不知道呢。唉……兄弟,你哥不是原来的那个哥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说到这里,卜慌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听完卜慌的话,从他唉声叹气的语气中高风感觉到了此时此刻卜慌所承受的压力。于是他便笑了笑,想用玩笑缓解一下卜慌的紧张情绪:“既然如此,你就应该集中精力对付那个女人才是,可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向我讨教吗?我可不敢当,你用半个脑子想出来的办法够我用整个脑子想好几天的。所以……”
“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有别的事情。”没等高风把话说完,卜慌就打断了他的话:“刚才我突然接到了李毅的电话。这小子减刑了,8月7号出监,想让我们去接他,你看看你有时间没有,到时候不行咱们就去一趟海福把他接出来,给他撑一下门面”
听了卜慌的话,高风一惊:“啊?李毅要出监了?8月7号,我看看……”高风一边说一边赶紧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日历,翻到8月7日那张看了下,然后对着电话说道:“我看了一下,8月7号这天是星期六,如果不加班,我们两个都有时间,去接李毅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卜哥,有些问题我想不通啊!”
“哈哈哈哈,人家出监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你不希望那小子出监啊?”听完高风的话,卜慌一边哈哈一笑一边说道。
“那里,都是在一起吃苦受罪的哥们儿,我怎么不希望他出监呢?我只是想,他李毅在监狱里牛皮哄哄的,抽的是中华烟,吃的是小灶,声言外面的兄弟一大堆,可到了关键时刻怎么都掉链子了呢?他这么牛皮的人还需要我们哥俩给他长面子啊?”说完话,高风有些不解的皱皱眉头,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香烟,一边吸烟一边等着卜慌的话。
“在刚才的电话里,李毅跟我讲了。他给他原来的十几个朋友打过电话,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接他,纷纷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了他。万般无奈之下,他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到这里,卜慌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兄弟,李毅出现这种状况我可以理解。你想想看,毛雅丽是我曾经的手下,但她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挤兑我;杨凯也是我的部下,但他可以在我拿结婚证的时候把我‘糟蹋’的体无完肤。人情淡薄,世事难料,不足为怪啊!”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低下了头,卜慌的一席话让他又想起了今天自己的遭遇,心里不由的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