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峰看着常少茹,嘴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不管他在外面做了多少事情,犯下多少罪孽,对自己的妻子,他始终是心爱的,但是现在,他伪善的面具已经被揭了下来。面对常少茹,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到她眼里的崇敬和爱慕之情了。
“常女士,你先不要激动!丁峰并不是像你想象的”花雨劝了一句。
他现在的身份明面上只是个初中老师,并不适合当着警方的面说太多涉案的话题。最主要的是,璟城警方正在寻找的林绍伊已经被他送回了c国,而这件事情,他并不想现在公开出来。
“我不激动,我怎么能不激动,昨天的他在我心里还是一个我深爱着的男人,这个男人如此优秀,多么有幸被我拥有,可是今天,全世界都告诉我,是我瞎了眼睛,十五年来,他带着天使的面具一直都在欺骗着我,你们说,如果换了是你们,自己所有的寄望都在一瞬间崩塌了,你们失去了信仰,那一刻,劝解还有什么作用!”常少茹摸了一把眼泪,又看了看丁峰,眼睛里, 突然流露出浓浓的爱慕之情。
被常少茹的情绪感染了,丁峰似乎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现在面临的处境,他与常少茹对视着,看着她,一点点地朝着自己走过来。
“其实,你只要刚刚催眠了我,也许现在我还可以帮着你说话,也许你不会有事,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呢?”常少茹的脸上,露出迷惑的惘然。
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因为常少茹和丁峰两人之间发生了矛盾,也许还没有人能找到冷曦,也许现在她已经死了,即使没有死,她的精神状况只会更糟,更加难以救治。不过即使如此,丁峰也未必一定会被判处死刑。
最主要的是,现在怀疑丁峰犯罪的人都是花雨这边的人,就算要判罪,也不会是现在。而在璟城,他还是一名人民教师,他是广大学生,甚至诸多老师心目中的导航灯,他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罪孽,会有多少人为之感叹,会有多少人无法接受?
他可以去做,但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老婆,我们结婚之前,你都是这么看我的!我想再看一次!”丁峰的眼睛也柔和下来了,“我知道,我犯下的那些错误都是无法弥补的,早晚有一天,我会受到制裁,但是,我不希望自己被蒙上眼睛,像牲口一样地躺在执行死刑的床榻上,然后被一针又一针的注射,或者,这是最好的结局把!”
看到丁峰眼里流露出来的强烈暗示,常少茹的手动了动,随后,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包里面。
“她要杀丁峰!”花雨站在不远处,幽幽开口道。
谷智鑫虽然年过不惑,身手也算不上最好的,但他还是很快抓住了常少茹的手。
常少茹被花雨识破了自己隐秘的行为, 幽怨地看向他。
“丁峰,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你舍不得你妻子,便想在被抓之前把你妻子也一起牵连进来,因为你害怕呆在冰冷的囚室里,而有了你妻子的陪伴,即使你们不在一起,你也会多一点心理平衡,是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个女儿?”谷智鑫开始了亲情教育。
丁峰刚刚确实是想催眠常少茹,死在她手里,比死在死刑执行室里面更加能够保存他的尊严,而且他犯过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警方就是要追查也未必一定能够拿出有力的人证物证。
女儿?
丁峰阴邪地看了眼花雨,仿佛是他阻断了自己最后想要走的一条路,哪怕是绝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而花雨一提醒,常少茹也激灵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
丁峰知道常少茹习惯在课间的时候给自己削一个水果,可以润嗓子,又可以补充水分和营养,多年来的习惯让常少茹在出门的时候,身上哪怕没有带水果,水果刀都是必不可少的。
“丁峰,你竟然想让我亲手杀死你,你想让我沦为杀人犯?”常少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弱得有些无法站稳,幸好花雨及时给她挪过来一个单人沙发。
常少茹瘫坐在沙发上,全身都散发出一股绝望的气息,只有那双无限幽怨的眼睛还在定定注视着丁峰,好像对他产生的恐惧和愤怒,已经到了无法再增高一步的境界。
丁峰也不到哪里去,盯了一眼花雨之后,整个人也瘫了下来,被谷智鑫抓住,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
丁峰已经被抓了,现在也没有花雨什么事,照丁峰的罪行,是一定会被判死刑的,只看璟城公安局能拿捏住他多少犯罪证据。
他尽量不让自己参与进去,但如果丁峰真的无法被定罪,他倒是不介意为警方暗中提供几个证据。
常少茹虽然此刻全身脱力,但她却不得不回到家里,因为女儿还在等着她,不管她有多颓废,责任感和伟大的母爱还是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暂时坚强了起来。
*
*
冷曦的精神很不好,蓝沁和冷徹跟她说话她都不听,忱缘和莫一宁也过来了,冷曦对她们的呼唤也一样不理不睬,似乎全世界在她的眼里都变得陌生了。
“曦儿,曦儿,我是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蓝沁低低地饮泣着,即使已经悲痛到了极点,她的外表看上去还是不失优雅。
冷徹从头到尾都皱着眉看冷曦,心里却无法摒弃掉冷曦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如果不是古隽对冷曦无情,她也不会在三更半夜地一个人跑出古家,去了无人居住的莫一宁家里。
如果不是丁峰正好在莫家 ,把冷曦误认成了莫一宁,冷曦也不会遭到这两人的非人对待。
丁科或者是罪魁祸首,但他的目的只是不想惊动莫一宁,对冷曦,他并无意伤害。
古隽或者是罪魁祸首,但古隽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自己对冷曦有半点的喜欢的意思,从头至尾都是冷曦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如果冷曦早一点能清醒过来,今天的悲剧也不会发生了。
细细思量之下,竟然一时间无法去找到那个真正伤害冷曦的人。
丁科他是不想放过,但他的人现在已经被抓了,就是不用冷徹动手,丁科在公安局也会吃不少苦。
而古隽,他也不想放过……
可是蓝沁却不准。
古隽来了。
冷曦和莫一宁看到他来,都让到了一边。
古隽大概是还没有想到冷曦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本灵动的眼睛变得一片晦暗,贴服垂顺的头发乱糟糟的,因为她只要睡着了便会想起自己被关在拉杆箱里面的感觉,不只是身体的折磨,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崩溃,时间像是摧残精神的刽子手 ,一点点杀灭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美好认知。
“冷曦!”古隽轻轻唤了一声。
依旧没有反应。
“曦儿!我还记得十岁的时候,你到我家里来过生日,为我特地穿上的红裙子,你还记得吗?你看,我带了一条红裙子,好不好看?”古隽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置物袋打开,然后拿出里面的裙子。
冷曦被一片粉红色吸引过来了,慢慢地把视线放到古隽手里的红裙子上面。
“你说过,以后长大了的时候,也要穿着红裙子和我站在一起切蛋糕,你还说,你要陪着我过很多个生日,你想食言吗?”
“阿隽哥哥。”冷曦讷讷的喊了一声,像是小孩子跟大人说话一样的口气。
“嗯,可不就是我吗,你看,这条裙子是不是很好看,你愿意为我换上吗?”
粉红色的裙子适合所有的女生,无论是黑皮肤还是白皮肤。粉红色也同样是每个女孩心里的少女梦,带着些许的天真浪漫,带着一点点的对这个世界的向往之情。
“阿隽哥哥,这条裙子好大呵呵!我怎么穿啊?”
冷曦的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膛目结舌地看着她。
现在的冷曦哪里是初三的学生?就像倒退到了自己十岁时候的样子。
那条裙子是古诗从前穿过的,主意是龙蔺出的,他们今天没有来,冷家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和古越,冷曦的事情,他们感觉到遗憾和抱歉,但是本质上,他们并没有错,不来,只是为了暂时避免尴尬。
“你试试,可以的!”古隽扬了扬自己手里的裙子。
“哦,阿隽哥哥,都没有蛋糕诶,要有蛋糕才能换裙子的!”
“你先换好裙子,我去买蛋糕!”
“不要,我要先看到蛋糕,蛋糕漂亮我才要换,我要紫色的蛋糕!”冷曦把古隽十岁的蛋糕颜色说了出来。
她记得五年前的古隽过生日的蛋糕颜色,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
蓝沁看着古隽能和冷曦交流,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冷徹站在旁边,默然不做声,心里想着要如何把这笔帐算到古隽头上,不让蓝沁和古家其他人知道。
他的女儿,不能就这么白白吃亏了,而且医生说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如果她自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也许心智一辈子都会停留在过去的阶段。
明天就是期末考了,刚刚冷徹拿了几道初三的典型题目给冷曦做,她似乎对那些题目完全不感兴趣,就像看不懂似的。
冷曦无法中考了,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只要他冷徹在一天,他就要出了这一口恶气为止。
“我去买!”蓝沁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差点摔跤。
“我去吧,冷曦会这样,我也有责任!”莫一宁站起身来。
“我和你一起去!”忱缘说。
那次过生日,莫一宁不在,她并不知道蛋糕的形状和款式。
“还是我去吧!”冷徹扫了眼冷曦床边的几个人,很快走了出去。
蓝沁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冷曦,可是又舍不得不看到她,只能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古隽看到冷曦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心里百感千回,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那时候,他和冷曦是真的好朋友,那时候,古隽还没有认识忱缘,那时候,冷曦似乎就是古隽身边呆的时间最长的女生。
他总是喜欢装酷,打篮球的时候不笑,周末回到家的时候不笑,看到冷曦的时候也不笑,只有在面对龙蔺和古诗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少年应有的天真。
现如今,冷曦走到这一步,到底她要怎么把自己的人生旅程进行下去,她还能坚持住自己的梦吗?她的梦,从一开始就不是完美的,所有的美好颜色和幻象的童话都只停留在她的记忆里,随着时间的增长,那点点滴滴的童年时光在她心里汇聚成了一条载满了少女心的河流,而河流的终端,却永远也不会回应她的汩汩之情。
她还会难过吗,还会觉得失落吗?
也许没有人知道答案。
“曦儿,你笑什么?”蓝沁看到冷曦望着古隽,低低地笑出声来,忍不住问她。
冷曦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了,防备地看着蓝沁,还往古隽那边缩了缩身子。
古隽尴尬地想要往后退一点,可是冷曦感觉到他的退意,干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身子半抱住了他。
蓝沁的眼睛一黯,把希冀的目光放在古隽身上。
感受到蓝沁的忧伤,古隽也只有无奈地点点头,表示会尽自己的时间去陪伴她,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古隽看了看忱缘,见她和莫一宁都看着自己,而忱缘和莫一宁看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太多不同,心里苦笑了下。
【小缘,我们是不是永远都没有缘分了?】
“阿隽哥哥,你在想什么,你看到了我头上的红纱巾吗?”冷曦摸了摸自己的头,突然问古隽。
“红纱巾?”古隽疑惑地皱眉。
“就是你过生日,我和裙子一起搭配戴在头上的红纱巾啊,怎么不见了呢?”冷曦在自己头上没有摸到红纱巾,心里担心起来。
“哦,在妈这里,妈给你拿!”蓝沁说完,连忙走到一边,然后让冷家的佣人带一条红纱巾来。
冷曦这才看向蓝沁:“谢谢你,阿姨!”
“你叫我什么?”蓝沁崩溃地说道,声线都已经完全变了。
“阿姨啊!我还以为红纱巾掉了,原来是你给我收起来了!”冷曦感激地笑着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曦头上的头发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梳理整齐了,她的指尖不时地划过自己的长发,一点点带出发端飘散出来的洗发水的香气,飘荡在房间里面。同时,她的眼睛仿佛也有了光彩,除了说话有点不正常之外,她就是个完全没有问题的女孩子 ,根本没有人看得出来,她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折磨和打击。
蓝沁给冷曦洗澡的时候,冷曦被打了镇静剂,否则她根本就不让蓝沁接近,而这一刻,冷曦终于对着她笑了,称呼却是蓝沁无法接受的阿姨。
蓝沁眼睛里面更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出来,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擦眼泪,一面对着冷曦强颜欢笑。
“阿姨,你笑起来比骄好看,你不要哭了好吗?”冷曦说道
“好,我不哭,我笑!”蓝沁的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腰肉,这才难看地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你们怎么不笑呢?”冷曦见蓝沁笑了,便看向忱缘和莫一宁。
就在冷曦和莫一宁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下的时候,冷曦的眼尾划过一道冷光。
“冷曦,你要好好休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明天能考试吗?”忱缘先一步回过头看冷曦。
“考试?什么考试,阿隽哥哥会去吗?”冷曦大声问道。
“嗯!”古隽点头。
“那我也要去!”冷曦拍手道。
“曦儿你现在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考试就算了吧,要不我和你们校长申请一下,让阿隽和你另外单独开一个考场,阿隽,你看呢?”
古隽当然不愿意,但是面对一个受伤的母亲,他无法说出反对的话来:“我听阿姨的意思!”
“不,不要另外,就要在一起,原先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要和阿隽哥哥单独考试,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们在一起!阿隽哥哥,你说好不好?”
“额……”古隽默然。
“曦儿,妈……我只是担心你!”蓝沁小声说道。
“担心我什么?我和阿隽好好的,为什么要被别人避开,难道我们之间的有情不能让大家知道吗?”冷曦虽然嘴里说着和古隽在一起只是为了两人的有情,可是她两条胳膊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抓住古隽,好像怕他突然跑了似的。
“曦儿!”
“你为什么要叫我曦儿,她们都叫我冷曦,你也叫我冷曦,‘曦儿’这个称呼,我只给阿隽哥哥一个人!”冷曦大声地说道。
“冷曦!”
从前,只有冷曦犯了错误的时候,蓝沁才会这么叫她,现在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受到伤害,因为自己神志不清,便要逼着她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