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副监狱长的关照,张庆、高风和林正疆的接见地点并没有放在监狱平时用于服刑人员和亲属接见时的接见大厅,而是被安排在了十一监区的民警会议室。
对于这个待遇,有过几年“服刑”史的张庆和高风还是比较高兴的。他们知道,如果不是李副监狱长的关照和热心的十一监区监区长杜启明警官的亲自安排,他们不可能享受到这种礼遇。
凡是坐过牢或者到监狱探视过服刑人员亲属的人都知道,在监狱里的“亲属会见厅”里接见有多么难受。
一般的监狱“亲属会见厅”都是一个大大的房子,房子的中间被一道厚厚的玻璃墙一分为二,玻璃墙的两端是两排清一色的电话和两排凳子。接见者和被接见的服刑人员分坐两旁,隔着一层玻璃用电话通话,时间为30分钟。
与此同时,监狱对于服刑人员与亲属通话时应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都有明确的规定,如发现两者通话中有泄露监狱秘密、对监狱的生活、管理抱有怨言等违反 “监规”的话,监听室里负责监听的狱警马上就能知道,而且会毫不留情的终止接见,一个月只有一次的见面机会就这样失去了。那种见到真人却不能面对面的谈话、因为时间限制而有话说不完、犹如隔靴挠痒般的感觉,无论是对于服刑人员还是其亲属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但张庆和高风则被安排在监区民警的会议室里见面,不但没有隔着玻璃说话、见到真人却不能面对面谈话的痛苦,更没有时间限制,而且,除了在会议室门外站岗的一名狱警之外,没有其他狱警监听,他们可以畅所欲言、痛痛快快、无所顾忌的聊天!
“张哥,这有关系就是不一样啊,咱在海福监狱服刑这么多年也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林正疆这小子还真够有福气的!”坐在十一监区民警会议室松软的沙发上,喝着狱警送过来的茶水,高风看着张庆一边啧啧的咂嘴,一边颇有感慨的说道。
“你小子呀,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在监狱呆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监狱是怎么回事啊?条件再好也是监狱,能与外面的世界相比?”把身子倚靠在宽大的沙发上,张庆笑着看看高风,然后接着说道:“咱们今天见林正疆的待遇是不错,但跟我们在外面喝酒、吃饭、聊天,无拘无束的感觉能一样吗?唉,通过几年的监狱生活,我是深刻的感受到了失去自由的滋味,连说句话都受限制,哪还有一点做人的自由?高风啊,你可要记住了,千万不要再做违法的事情。坐牢啊,真的是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张庆痛苦的摇摇头。
“那是,那是,监狱再好也没有在社会上自由啊!”听完张庆的话,高风由衷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张庆问道:“张哥,这杜监区长去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林正疆非要见他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又犯了什么错误吧?林正疆啊,可怜的孩子!”
说完话,高风一脸忧愁的摇了摇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觉得林正疆的做法对吗?这么长的刑期,不好好的改造争取减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等会儿见了面你可不要只顾安慰他,要好好的说他甚至骂他,把这小子骂清醒了!”说完话,张庆一脸严肃的看着高风叮嘱道。
“好,好,等会儿见了他之后,你说,我听,绝不多说一句话。我这人心肠软,也不会教育人。再说了,由于知道坐牢的滋味,看着他那个受罪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骂他!”高风冲着张庆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庆笑了一下,用手指点点他的头。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杜启明突然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他先是冲着张庆和卜慌点点头,然后坐在张庆身边的沙发上,一边给他们两个发烟,一边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时间长了点,让二位久等了!”
“杜监区长,您太客气了。”接过杜启明递过来的香烟,来不及点火,张庆就有些着急的看着杜启明问道:“林正疆怎么样?他找您干什么?不会是又犯错误了吧?”
“没有,没有,他被关在禁闭室里,有专门的民警看管,能有什么事情?就是想犯错误也没有这个机会啊!”杜启明笑着对张庆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经过几天的禁闭,林正疆的思想有所改变。他意识到了自己与同犯打架、顶撞民警的严重错误,找到了自己未能减刑的真正根源。刚才找我去就是主动承认错误、表决心的。”
说完话,杜启明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然后掏出打火机伸到张庆面前,帮张庆点燃了香烟。
“谢谢!”冲着杜启明点点头,张庆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林正疆的认错是发自内心的吗?他找您主动表达今后好好改造的决心是真诚的吗?今后再也不会出现违反监规狱纪的事情?”
“那不一定。”听完张庆的话,杜启明摇摇头:“林正疆找我谈话的诚意有多大我不能妄下定论,但他能主动承认错误,表示今后好好改造决心的态度还是好的。至于认错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主动表达今后好好改造的决心是不是真诚的,这还有待观察。但实话实说,作为他的直接管理民警,我对他今天的表现还是有点怀疑。”
“为什么?”张庆冲着杜启明笑了笑问道。
“您们二位是林正疆的朋友,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好听,请您们谅解!”看着张庆微笑的面孔,杜启明也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第一,林正疆现在被关在禁闭室里。您们二位可能不知道,与外界相比,监狱的条件已经够艰苦了,而禁闭室的条件更差。一间三平方米的房子,只有一张钢丝床,没有电视,没有书刊,没有人陪着他聊天,每顿饭两个馒头,一点咸菜,一碗白开水,与正常的服刑人员生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在这样的我情况下,他林正疆主动找我并承认错误、表达决心,在很大程度上有争取早点解除禁闭的嫌疑。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他今天的表现与以往相比反差太大,让我不得不生疑。”
说到这里,杜启明停下话题,把手里抽剩下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并用眼睛看了一下坐在自己面前的张庆和高风。
张庆和高风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冲着杜启明点点头。
“第二,林正疆是第二次因为犯罪判刑入狱,按照我们的行话来讲,他是累犯。累犯与初犯的区别在于,前者有过坐牢的‘经验’,有较强的应对监狱民警管理的手段。对于他们说的话,特别是对他们承认错误、表达决心的话,我们民警是不会完全相信的。二位可能不知道,这些‘老犯人’太过狡猾,在改造他们的过程中我们绞尽了脑汁,但有些时候还是被他们糊弄。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启明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杜启明的一席话把张庆和高风也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的点点头。
“报告!”正在三个人开怀大笑的时候,会议室门口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报告声。
扭头往门口望了望,杜启明把脸上的笑容换成了一脸的严肃,对着门口应了声:“进来!”
一位身着一身笔挺警服的狱警走了进来,先是礼节性的冲着张庆和高风点点头,然后看着杜启明说道:“监区长,林正疆探监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您看……”
“派林正疆的直接管理民警把他带到会议室来,并负责在门口警卫。这二位是李监区长的朋友,不需要监听,也没有时间限制,让他们随便聊就是了。”杜启明看着民警,一脸认真的吩咐道。
“是,我这就去通知林正疆的直接管理民警!”回答完杜启明的话,狱警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见民警走出了会议室,杜启明站起身来看着张庆和高风,认真的说道:“张总,高先生,二位是林正疆的朋友,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相互之间肯定十分思念也有很多话要说。等会儿林正疆就来了,你们敞开心扉聊吧,没有时间限制,一直聊到您们尽兴便可。我还有工作要做,就不陪二位了!”
说完话,杜启明微笑着向张庆和卜慌伸出了右手,
“谢谢杜监区长,您的安排让我们非常感激!”握着杜启明的手,高风激动的说道。
“没什么,二位是李监狱长的朋友,从今天开始我们也成为了朋友。既然是朋友的事情就谈不上感谢。”握着高风的手,杜启明笑着继续说道:“只是希望二位在见到林正疆之后,一是通过见面解除相互之间的思念之苦,二是请您们协助我们监狱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让他迷途知返,知错悔改,尽快步入改造正途!”
“一定,一定!”张庆与杜启明握了握手,一边点头一边答应着。
杜启明走了不一会儿,林正疆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庆和高风,他先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然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正疆,你个臭小子!”高风早就忘了刚才张庆的嘱咐,一下子冲到林正疆面前,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看着高风和林正疆相拥而泣的样子,站在一旁的张庆也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曾经的‘狱友’,在一起改造、一个监舍睡觉、一张桌子上吃饭五、六年的兄弟,现在却处境各异,彼此的思念和内心深处的痛苦怎不令人伤心?
“张哥!”和高风拥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之后,林正疆一边抹眼泪,一边松开高风,走到张庆面前与张庆握了握手。
“兄弟,受苦了!”握着林正疆的手,张庆来不及擦脸上的泪水,一边说一边把他让座在沙发上。
“正疆,在来你这里之前,我们去了你家,到县上的收养中心看了儿子。小家伙长高了,长胖了,学习成绩也不错,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现在已经是他们那个班的副班长了,比你小子有出息。所以,你就放心吧!”见林正疆坐在沙发上用手抹眼泪,高风一边给他递餐巾纸,一边笑着说道。
听完高风的话,林正疆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把餐巾纸扔到身边的垃圾筐里,他一只手握着张庆的手,一只手拉着高风的胳膊,有些激动的说道:“一个星期之前,儿子的老师带着他到监狱看我来了,他的情况我也知道了。张哥,高风,还有卜慌卜老师,真的谢谢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的鼎力相助,我的儿子可能早就成了没人管的流浪儿了,后果不堪设想啊!特别是张哥,在自身经济状况比较困难的情况下,不但承担了我儿子所有的费用,而且多次对儿子所在的收养中心予以资助,如果没有您的努力,学校能对儿子这么好吗?”
说到这里,林正疆流着眼泪,看着张庆说道:“张哥,您放心,只要我林正疆能从监狱走出去,一定会用生命报答您!”
拉着林正疆的手,把他按坐回沙发上,张庆看看林正疆,然后严肃的说道:“我们之间是无话不谈、感情深厚的朋友、哥们儿,我没有觉得我对你做的任何事情值得你去报答。但是兄弟,你别让我们失望好吗?”
说到这里,张庆瞪着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林正疆,眼神里充满了埋怨甚至恼怒。
而听完张庆的话,林正疆先是不解的一惊,然后似乎在张庆的眼神中领会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在经济并不宽裕的情况下,面对你儿子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解决;当你的父亲因为你的原因自杀身亡的时候,卜慌和高风可以放下手中所有重要的事情赶到你的家里,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帮着你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在心里对你的二次犯罪有过怨恨,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放弃你,更没有想到过今后让你如何报答我们。但是,正疆,你所做的一切能对得起我们的努力吗?来到监狱之后,我们先是见了你们监区的监区长,通过他对你的介绍,我们很是失望,在杜监区长面前,我们觉得很丢人。正疆,你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先不说为了我们,就是为了你孤苦伶仃的儿子,你也不应该这样做啊!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我真的怀疑我和卜慌、高风还有肖监狱长等人的努力到底值不值得,也十分的怀疑,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在大墙之外的社会上见到你。我知道你刑期长、压力大,在监狱过的很艰难,但作为男人,我真的为你感到耻辱!”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说完之后,张庆气的脸色蜡黄,一双手因为过度的愤怒而颤抖起来。
而此时的林正疆则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而不能控制。
在高风的劝说下,林正疆停止了哭泣,接过高风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脸,然后看着张庆说道:“张哥,我知道错了,今后……”
没等林正疆把话说完,张庆就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并冲着他摆摆手:“在我们面前,我们不需要你的豪言壮语,更不愿意听你说那些经常和警官所说的那些话。我们都是坐过牢的人,共同的经历告诉我们:行动要比誓言重要得多。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而且毫不留情。今后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到这里,张庆回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大的食品袋,把烧鸡、卤肉、水果、饮料等在监狱难得一见的食品倒在面前的桌子上:“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谈你改造的事情。我们哥几个难得一见,好好的吃点东西,聊点高兴的事情。来,兄弟,开始吧!”
说完话,张庆拿起一个红的发亮的卤猪蹄递到林正疆面前,微笑着看着他。
林正疆也没有客气,接过张庆递过来的卤猪蹄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把手里拿着的卤猪蹄放在桌子上,看着高风和张庆问道:“卜老师呢?他怎么没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