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冬青是不敢继续接的,只感激地对卓纤儿道:“贵人说的是。谢贵人听奴婢的牢骚。”
“不客气,我吃饱了。”卓纤儿想安静一下。
冬青也很精明,不徐不疾地收拾好桌子,福身告退。
当周围安静下来后,卓纤儿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和平和。
好像即使眼前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怕了,眼前是世人桃源,她也不期待了。
她除下火凤白玉镯,将它捧在手上,“你是有灵性的?是你保住我的灵魂吗?谢谢。”她轻轻地亲了亲玉镯中的火凤,复又套进手腕。
美玉温润沁心,如同当初艳阳下,他的笑容。
水袖中火凤突然亮了,一纵即逝无人察觉。
卓纤儿微微打了个盹儿,何瑞就随落泉到来。
“微臣见过宝贵人。”
卓纤儿相信他,所以也不客气迂回,直接了当地将落泉所说之事,重述了一遍。
何太医显得讶然,仅仅讶然而已,并没惊惧之色。“可惜小冬子尸首没了。”否则可以通过他身上的小虫子来推断出自何处,同时研制解药。
卓纤儿心思一转,心生妙计,“何太医,落泉说虫子极腥,若是有其它人不知不觉中吃进这种虫子,是否身上也有腥檀之味?”
何太医捊了捊胡子,精明的眼里有着赞赏,“可以这么说。”但谁的鼻子这么灵,可以分辩?
卓纤儿笑了,闪着智慧的目光显得莫测高深,“不瞒何太医,落泉折腾一天,还没换下衣裳,她身上就残留着那种小虫子的腥味。我可以分辩出来。”
卓纤儿的自信却令何太医笑容不再,有些忧心地嘱咐:“千万不要张扬。”
“何太医放心吧。”她伸出了右手,请何太医为她诊脉,按惯例,还是得系上红绳。
左右两手,足足诊了半个时辰,何太医神情复杂,收回红绳时却笑开了,恭敬地说:“底子没问题,就是你所吃的药中有一味药重了,才会导致你嗜睡。”
“需要吃药清理吗?”卓纤儿并没能力自行清理体内余毒。
何太医默了一下,才道:“是药三分毒,轻易不敢吃,怕会伤及脏府。平日多吃些水果即可,也别自调花茶喝了。”
“好的。”卓纤儿全心感激何太医,亲自送他到小阁门口。
“贵人留步,微臣告退。”何太医客气得很,揖了个礼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开。
“落泉,你陪我到司礼署走走。”卓纤儿因睡得太久,站久也会头晕目眩。
落泉立刻搀扶着她,往宗人府方向缓缓走去。
却是没打听所为何事。
文琦已经将尚司以莫须有的罪名革职查办,平恩侯对此并无异议,所以尚司的“冤屈”传不出宗人府内侍大牢。
卓纤儿到达司礼署时,文琦刚从大牢回来,见着卓纤儿来了,还是老样子不徐不疾地福了个礼,“奴婢见过宝贵人。”
卓纤儿清楚记得,她身隐囫囵时,文琦好像维护过她。对方若要害人,肯定是见缝插针,最好的办法便是擒贼先擒王,但这里的“王”岂能轻易得手。
若是针对她,那么维护过她的人大概会首当其冲。
所以卓纤儿才会选择先来找文琦。
与文琦相隔六尺之距,卓纤儿什么也闻不到,便借故打量司礼署正堂,走近了文琦。
屏神静气仔细分辩各种气味,书香味、墨香味、桂花香味……就没腥味,一丁点也没。
会不会是时日不久,闻不出来?
若是时日久了才被发现,还能有救吗?
卓纤儿心神不安,什么话也没说,离开了司礼署,漫无目的在后宫闲逛。
突然在御花园中陡峭的假山侧边,看见了兰贵仪。
假山脚下有活泉水环绕,形成弯弯的溪流,清澈见底。
兰贵仪着淡青色简约宫装,斜挽一支蓝宝石掐丝步摇,坐在雕花石椅上。侧面秀丽美好,正望着清水出神。
两个侍女,两名公公在丈余之外候着,不敢有扰。
用毒虫害人的应该不是兰贵仪,因为她长期在侍候在淑皇贵太妃身边,又如何能接近小冬子呢。
那她便会有可能成为被毒害的对象,想到此处,卓纤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石斛的淡香伴着千年古香樟树的气味,随着微风轻轻飘到了卓纤儿鼻间。
果然与众不同,若不是熟悉香樟树的味道,大概都不知道藏了极难分辩的石斛味。
“臣妾见过兰贵仪。”距兰贵仪五尺时,卓纤儿老实地行了个大礼。
兰贵仪显得很惊讶,怔怔地望着卓纤儿好半天不能回神。
半晌后,兰贵仪才站了起来,笑着说:“免礼。许久不见,看本贵仪都失礼了。”
她的笑容有些牵强,不若刚才独个面对泉水自然。
“请坐。”兰贵仪做了个请的手势,邀卓纤儿一同坐下。
“臣妾遵命。”卓纤儿的礼数还是很周到。
兰贵仪唇边掠过一丝嘲讽,上下打量卓纤儿几眼,直接了当地问:“贵人好像有心事?”
语气温和轻淡得就像邻家姐姐拉家常一样。
卓纤儿并没忘记她对弄玉的好心,也没忘记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对自己的不满。
“夏天来了,艳阳高照,有些气闷。”好好一句话非要分成三截一顿一顿地说。
兰贵仪正是姓夏,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篇。
兰贵仪悠然一笑,“冬天抱怨冷,夏天抱怨热,可不是好事。”
就这样被将了一军,卓纤儿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贵仪说的是。”
兰贵仪也没想到卓纤儿这样温顺,微愣了愣,秀目闪光,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你这是吃一堑长一智?”
卓纤儿好奇心也被勾起来,“贵仪在太妃宫里头,也能听闻臣妾的事?”
兰贵仪丢给卓纤儿一个高深的眼神,有些神气地说:“本贵仪又不是不回寝宫。”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
卓纤儿更觉有趣,她既有玬妃的灵气,也有弄玉的爽利,更有明珠的通达,感觉太好相处了。
“你感觉在宫中日子有趣吗?”
“无趣。”兰贵仪靠近了些,与卓纤儿交头接耳,“你想呀,天天对着一个除了微笑,就没有其它表情的人。开始时只觉赏心悦目,但日子久了是不是会毛骨悚然?”
“你是去监视她的吗?”卓纤儿又大胆了一次。
“贵人,你这就不对了。不些事,不能打听。”兰贵仪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卓纤儿,“说说你的头饰吧,怎么这样朴素?”
不是朴素,而是根本什么也没簪。因为卓纤儿是在寝室被落泉随便盖了一件外袍,就抱着逃命的。
虽然在坤宁宫换了身衣裳,却没簪头饰。
兰贵仪聪慧,断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个,只能是打探锦绣宫小阁起火之事。
“那不是起火了,当时臣妾正在休憩,落泉匆忙将臣妾救出。后来在坤宁宫也忘了要妆点。”
“挺谨慎的嘛。”兰贵仪意味不明的瞅了卓纤儿一眼,语气听不出褒贬。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识穿她的谎言,卓纤儿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礼,“谢贵仪赞赏。”
“好了,本贵仪要回宫歇息,他日有缘再会。”兰贵仪率先站了起来,脸上携着一抹从容而诡谲的笑容。
卓纤儿一直目送兰贵仪,虽然她衣饰简洁,姿仪却妍美不凡。
卓纤儿总觉得这些女子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而她则越来越暗。
迟早会像流星一样,匆匆划过天际,留在别人心中的不过是刹那而遥远的光芒。
尔后,又在后宫周围转了一圈,才回到挽月阁。
一直坐在小厅发呆,直到夜幕降临。
东方锦来了。
卓纤儿行了个礼后,避开他,走至窗棂下,望着天边的低悬的明月。
明月弯且亮。
这样的夜晚,应该是很美好的,偏偏卓纤儿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再也没有能倾诉的人了,再也没人能帮她……
就那么几步的距离,将她与东方锦隔开,仿佛两个世界。
东方锦俊容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寒霜渐渐覆盖。
“你在做什么?”东方锦突然站起来,一步即跨到卓纤儿身边,有些粗鲁地扯住她的柔荑,强迫她看着他。
卓纤儿吃痛,蛾眉微皱,淡定地扯了个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怎么能在东方锦雅兴正浓的时候对他说出锦绣宫中所生之事。
他们刚刚重归于好,绝对不能再伤害彼此之间的关系,只能扯谎。
她不介意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来圆。
东方锦定定地望着她,水汪汪的殊丽眼眸,瞬间浇灭了他的怒火。他薄唇微掀,显然有话想说,却是怵住,半天说不出来。
卓纤儿乘机抽回手臂,下意识地揉了揉。
东方锦眼中的冷戾顷刻之间化作春水,“朕不是故意的,朕看看。”
卓纤儿避开,“没事,不疼。”
东方锦却强行将她箍在怀中,顺势卷起她的水袖,察看被他捉扯过的位置,果然红了一圈。
望着羊脂白玉似的雪肌上的红印子,东方锦怔住了。
卓纤儿淡淡的看着东方锦,眼前他的样子竟然与潘荣重叠在一起,她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体想挣脱他的束缚,“皇上,明日你还要到马场去,早点回宫歇息吧。”却在说完此话时,自己也愣住了。
空气仿佛也凝结了般,她明显能感觉到拥着她的健朗身躯,倏地变得异常僵硬。
卓纤儿小心翼翼地抬眼探视,东方锦果然脸色大变,从和煦的春天陡然变成数九寒天,冰仿佛在他脸上结了三尺之厚。
一阵阵寒意直钻入心底,她有些无措地望着他,想安慰却又无法启齿。
他应该要扔下她,摔门而去了吧。
东方锦果然没有令卓纤儿失望,霍地站起来,推开了她,一脚踹破了门,狂放的火气从挽月阁一路烧到福宁宫。
他取来一把斧头,锋利无比。握住斧头的手青筋暴凸,明晃晃的刀锋闪着可怖的冷光。
闻风,几十个御前侍卫如临深渊,戒慎地围住福宁宫前庭,不怕东方锦劈烂东西,就怕他劈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