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随着空气蔓延……亦可能是错觉。夏雨雪隐藏自己的身形,静静地躲在树后。不远处,夏雨霏和房遗爱还在交谈。
FA计划。夏雨雪对这个计划的名词已经耳熟能详了,她一开始便利用这个计划的急迫性击杀了旅团老将丑牛约翰。但是,这个计划的详细内容是什么,连她也没有打探出来。计划的保密程度超乎想象,再者说,谁又能从旅团手中得到情报呢?夏雨雪的身体尽可能保持僵硬,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无限缩小,直至只剩下她自己。
只剩下自己也蛮好的吧。没有了交往,就不会有伤害。不把心交给别人,也不承担别人交过来的心,这样谁都不会受伤。是这样吧。因为彼此信赖,所以彼此背叛,这样的痛苦也已经承受得够了吧。
可是,心里还会难受。
狐狸……夏雨雪的嘴唇蠕动,默念出这个名字。是因为内疚感,还是因为怜悯的同情?夏雨雪说不清楚,她只是知道,肯定的是……即便他们两个人再次相遇,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愉快闲聊了。这又怪得了谁?
呕吐感突兀地从夏雨雪的胃袋向上蔓延,她看向原本房遗爱和夏雨霏的方位,他们已经远去了,只能依稀地看到背影。在感觉到安全感的同时,一种想要痛哭流涕的冲动沉淀在心底,夏雨雪拼命抑制这份无理取闹,她不允许自己像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丢人现眼。她是夏雨雪,是永远英姿飒爽、冷酷无情的夏雨雪。
哪怕,在内心的某个角落,她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
命运正在准备裁决,分发牌面,等待各位赌徒下好赌注。不要走开,没有人是庄家,这里是最为公平的天堂。
不管是谁,都必须接受裁决后的结果,没有人能逃脱。借用《戏言》中的一句话:败者死于绝望,胜者死于渴望。平等的风险、平等的死亡,正等待平等的灵魂到来。
没错,一切即将落下帷幕。
“是这样吧?”马丁沉沉地看了一眼胡安娜,胡安娜歪了歪脑袋,老老实实地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老人平息吐气,跪坐在毛毯上。
“至仁至词的真主之名:
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求你佑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这是伊斯兰教最具特色的“礼拜仪式”。一般来说,仪式需要要求朝向、所处位置、人物安排,都有各自的规定。不过现在是封锁区,按照伊斯兰教的朝向要求,是要看向麦加圣寺内的“克尔白”。马丁在原来的国家,当然知道麦加圣寺的方向,可是封锁区,又从哪里去寻求麦加圣寺?
对于老人来讲,只要心存敬意,全心全意地祈祷,便可以感受到真主的存在。
仪式的时间并不长,老人站起身,他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马丁走到胡安娜面前,胡安娜仰望老人。
“轮到你了。”
胡安娜站起身,坐到原本马丁做的位置上。毛毯的触感不是很好,胡安娜稍稍移动下腿脚,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能这么做。她闭上眼睛,只听着老人的话语。
“这里没有清真寺,也没有教长,也没有阿訇……所以我将替代他们,为你打开通往穆斯林的大门。”
老人牵起胡安娜的手,胡安娜事先便得到了老人的讲解,所以知道他在做什么。闭着眼睛的胡安娜跟随着老人,走到庭院里。原本庭院的花园,如今被移去了一部分,被老人改造成了小型的水池。老人毫不在意地走入水池,胡安娜跟着老人的步伐,冰冷的水让她皱起了眉毛,她很快便放松身体。
水池并不高,大概就到胡安娜的腰间。老人望着胡安娜精致的面孔由于过低的水温而变形,却没有任何怜悯,他继续说道:
“安娜,你将和你过去的一切告别。你将告别你之前的一切信仰,因为从今之后你唯一的真神便是真主。你将告别你之前的全部不当的生活方式,因为从今之后你会是一名合格的伊斯兰教的圣徒。你将告别你之前的所有懦弱、卑鄙的念头,因为从今之后你不再是一名被保护的公主,而是一名铁血的、对真主无限忠诚的战士。”
“现在,跟我一起念——万物非主,唯有安拉……”
胡安娜和马丁的声音混搭在一起,清脆的女音和老迈的言语形成了节奏微妙的二重奏。马丁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他自己当初入教时的场面。会有人疑问吧。明明是黑人,为什么会信奉伊斯兰教。即便在穆斯林聚集的清真寺中,马丁的黑皮肤种族,有时依旧备受关注。
好奇……更多的是鄙夷和诋毁。
马丁一开始的时候自然不会是穆斯林,他和伊斯兰世界本来没有任何交集,第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接触教义的时候,是在一次非洲通往欧洲的飞机上,已经四十多岁的马丁和一名穆斯林相遇了。有时马丁曾经饱含趣味地猜想,如果那个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不是穆斯林,不是伊斯兰教徒,而是基督徒呢?是道教徒呢?他的信仰会不会也随之发生变化?作为一个孤僻的倔强的带着美国西部风的老人,到底信奉什么是不是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这种假设并不成立,坐在他旁边的只有一名伊斯兰教徒,只是这样。
要说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很简单。
不过是坠机了而已。
本该在天空翱翔的飞机,失去了摆脱引力的能力,像一只失足的鸟儿,斜斜地落入蔚蓝的海洋。简直如同认错了天空和大海的区别,两者的距离因此被无限缩短。那时候的马丁抱着前排的座位,紧急使用的避难设备已经找不到了,强大的吸引力使得他们单单是坐在座位上就已经很吃力了。
由于强大的风压夺取了视线,马丁只能把身体龟缩在座位上,耳边尽是惊恐的尖叫声和身体被弹飞的铁片撕裂的声响,悲鸣和爆炸声搅合在了一起。一秒,或许两秒三秒的时间,冰冷且黑暗的海水吞噬了一切。
从飞机中抱着马丁游出机舱,使得他没有葬身大海的伙伴,便是坐在旁边座位上的穆斯林教徒。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阿卜都拉合曼?还是阿里、哈桑、易卜拉欣?年纪越来越大,就连最宝贵的回忆都会被时间所消磨殆尽。况且对于马丁来说,让以英语的表音体系为基础的他记住绕口的中东发音也确实困难。
他们抱住飞机的碎片,等待可能的救援。也许是确定飞机的位置很困难,三天之后,救援队才赶到。而那时,马丁的救命恩人早已经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去,留下来的反而是相较之下老迈的马丁,和马丁手里一本湿透了的古兰经。
仿佛想要延续另一个人的性命,马丁在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学习有关伊斯兰的一切。历史、宗教、理想、价值观。他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也得到了许多。或许信仰,有时真的是一点点渗透到生活之中,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成为最笃诚的信徒。
“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以这句话为结尾,入教仪式不知不觉结束了。胡安娜睁开眼睛,双眸之间的皎洁已然褪色了。她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不,这么说并不准确,她不是胡安娜,也不是马丁嘴里的安娜,更不是狐狸所知的那个被错认女孩的女人。她是她们全部的集合体。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胡安娜忍不住问道。他们上了岸,水痕从水池旁划过庭院,回到温暖的大厅当中。就在刚才,马丁突兀地提出要做礼拜,问胡安娜感不感兴趣。胡安娜那时还在伪装失忆的状态,所以故作天真地点点头。可是马丁很快便提出要给胡安娜举行入教仪式,他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她的谎言。
“你已经得到了本失去的记忆,是这样吧?”
胡安娜无言以对,她只能在半逼迫半诱导的情况下,接受马丁的“洗礼”。
“都是真主的指引。”马丁咧着大嘴笑了,他脸上岁月留下的皱纹在一笑之下绽成了盛开的花。“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谁告诉你,由于力量失控造成的记忆丢失会一直失去?这方面,我们才是专家。”
由于力量逆流造成的记忆丢失的确很麻烦,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的记忆最终还是可以回来。那毕竟是你自己的记忆。
那为什么要让我入教?胡安娜没有问,因为她的心上笼罩了沉沉的乌云。假使马丁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么胡安娜的伪装也毫无意义。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早晚就会恢复记忆,只要找到端倪,就可以抓住这根线头散开线团。
关键是——
为什么现在戳破她?胡安娜的谎言,现在想来就像是美丽的泡泡,她之所以不愿意表露身份,就是想要维持之前的生活状态。一名失去膀臂的年迈老人与天真灿漫的失忆公主之间的古老童话。只有童话就快要破灭的时刻,才有拆穿的必要。因为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而对于马丁而言,不复存在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会死。
胡安娜的眼眸变得坚决,她转过身,准备回屋子里换衣服。老人站在原地,一脸陷入回忆的表情,任由身上的水滴一滴滴地落在大厅的地面。曾经的手枪早扔在抽屉里,已然适应了残疾的马丁不再需要弱者的武器了。明明知道的。胡安娜对自己说,她从醒来之时,就发誓不再逃避任何事情。
“约定之日吗?”
她喃喃地说道。时间已经快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程度了吗?不过也好,胡安娜回到公主的城堡,她关上房门,然后依靠着门扉坐了下来。水凝聚成了痕迹,勾勒出她苗条的腰身。
“没关系的,我也有自己的任务。”
胡安娜的声音无力地传播在空气中,旋而她的语气变得坚定。她不再是藤,而是武器,是效忠于伊斯兰教的战士了
房间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声音。时间看似日常地延续,不过,真正被命运所牵绊的人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该训练的人依旧在训练,监视和等待的人还在等待,逃亡和追逐也在继续,摆在各个角落的象棋正在靠近。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都到齐了,观众们纷纷入场。
最终,终于开始了。
“报告,怪物群出现在距离平原据点一百公里!”兰斯洛特的办公室,一名骑士紧急地对其报告。背后的小枝,眼神闪烁。
“现在下令,怪物群防御计划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