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儿茫然地立在地上。

她不懂冯云碧所说的“对得起她娘的卑躬屈膝”是什么意思？更无从想象自己的娘是谁。自己不是个孤儿吗？这许多年来，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爹娘的问题。

芷儿不会感激冯云碧不立刻杀她。因为她反正会死，让一个将死之人，再多受一会折磨，根本不能算是好心。

芷儿也知道冯云碧根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要不然她不会笑得那么开心，愉快……

不知道为什么，浑浑噩噩当中，她突然又想起了梅天瑶。

那个曾经让他恨透了的女人，此刻似乎正从门外飘然而来。她是那样温柔，那样美好，就像是母亲。她无比疼爱无比怜惜地望着芷儿，伸出双手要拥抱她……

芷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真的渴望扑进她的怀抱……

但是在那一刹那，梅天瑶又突然消失了。紧接着芷儿便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芷儿又艰难地睁开眼睛。一种神奇的强大的力量将她支撑了起来。

她要支撑着自己，见韩星最后一面。

除了男谷主，那个刚刚认识两天的星哥哥，已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芷儿垂死挣扎着，从自己倒下去的地方，艰难地爬到了门前。却无力推开门。

没有人来扶她。她的侍女们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从冯云碧突袭她的那一刻，芷儿就已经意识到这天寒谷早已不是她作威作福的天寒谷了。

骤然——

房门被打开，一条修长伟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骤然间，芷儿垂死的眼中现出一丝亮光。似乎突然有人告诉她，她不会死了，她还会活上八九十年。

当然，没有人告诉芷儿这个消息，芷儿只是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韩星。那一刻他倒下去了，但一种强大的力量又将他支撑了起来。

他要见到芷儿，哪怕是最后一面。哪怕他不能给她带来生机，至少也要让她像婀娜一样，走得欣慰跟坦然。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芷儿那弱小的身躯马上进入韩星的眼帘。她匍匐在地上，像一只折了双翅的小鸟。

韩星的泪如雨般落下……

芷儿吃力地仰着头，低声唤道：“星哥哥……”

短短三字，叫得韩星柔肠寸断。他忙跪下来，用一只右手抱起芷儿靠在自己怀里。

芷儿弱小的身躯紧贴着韩星的胸膛，欣慰地笑了。

韩星紧紧抱着她，泣声道：“星哥哥不好，星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芷儿缓缓地伸出手来，替韩星擦拭脸上的泪痕。道：“不关星哥哥的事，你……你也没想到……云……云碧阿姨会向我出手对不对？”说着突然一阵咳嗽，口里不住地向外流血。

韩星痛不欲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边帮芷儿擦拭血迹，一边将她抱得更紧。

芷儿喘息了一阵，又蓄了些力气。缓缓地道：“可是……可是云碧阿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韩星浑身一颤，本想将芷儿的身世告诉她，也好叫她走得明明白白。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姑姑既然决定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就是不想，看见芷儿因为自己将母亲折磨得死去活来而愧疚崩溃的模样。自己不能再辜负姑姑的嘱托了。而且，芷儿已经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纠结于自己的身世而痛苦呢？可是除了告诉芷儿真相，韩星实在不知道如何来回答芷儿的问话。支吾着道：“她……她……也许有她自己的道理。”

芷儿依然困惑，道：“我……我没有对不起她呀，她……她应该没有理由杀我呀……可……可是……她却对我痛下杀手。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星哥哥，你告诉我，不要让我死的不明不白。”此时此刻的芷儿突然变得理智而成熟。

韩星一时之间，犹豫难决。

芷儿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韩星，似乎从他的表情当中看出了什么？追问道：“星……星哥哥一定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韩星忙道：“没有！”

芷儿缓缓地摇摇头。又道：“求求你，星哥哥，你告诉我……云碧阿姨为什么要杀我。还……还有……我娘是谁？为什么云碧阿姨说，看……看在她卑躬屈膝的’的份儿上，才让我多活片刻。”

韩星恨得牙根直痒。道：“她居然这样说。”

芷儿道：“她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不……不过我知道她根本没安好心。她只想让我在困惑当中慢慢地死去，也许这样她才解恨吧！她为什么这样恨我呢？”

韩星心如刀绞，不知如何作答。正在此时突听门“啪”的一声被推开。冯远碧走了进来。道：“我来告诉你……”

芷儿听出冯云碧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颤，紧缩在韩星怀里。

她怕极了这个人，甚至胜过惧怕死亡。

韩星红肿的双眸里迸发出火一样的凶光。暴怒道：“出去，若不然我杀了你。”怒火中烧也就口无遮拦。不管这样的话是否会遭天打雷劈。

冯云碧不理会韩星。对芷儿道：“我告诉你真相！”

韩星怕母亲揭穿芷儿的身世，又喝道：“你闭嘴！”忙转对芷儿道：“芷儿不要听她胡说，她之所以恨你，要杀你，是因为……是因为……”谎言比事实让人容易接受。但是他悲愤交集之下，也想不出适当的托辞来。

冯云碧马上接着道：“是因为……梅天瑶死了，我要当这天寒谷里说一不二的谷主。只有杀了你这位有资格跟我争的人，我才能如愿以偿。”

韩星没想到母亲说的竟然也是另外一番谎言。她是老早就打算这样说的吗？还是见芷儿实在可怜，才临时决定编一个如此牵强的谎言来安抚她。

芷儿听了，微微一声轻叹。道：“谷主有那么重要吗？”

冯云碧冷哼了一声。道：“人与人的想法是不可能一样的。”

芷儿也就接受了这种说辞，接着又问道：“我娘是谁？”

冯云碧不加思索道：“你娘叫小凤仙，十几年前，她表面上是这天寒谷中的一个歌姬，实际上是我的暗中埋下的一颗棋子。她一直替我监视着梅家兄妹的一举一动，也为我出了不少力。后来也不知道跟哪个小子好上了，就怀了你。可惜红颜薄命，她一生下你就死了。梅天寒见你生得可爱，格外喜欢你，就收养了你。横竖他也不知道小凤仙的身份，所以你就成了小谷主。到今天地位日高，我才视你为眼中钉。现在你明白了吧。其实我说因为你娘不马上杀你，实则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应该感激我的。要不然你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也见不到韩星了。”

芷儿道：“原来你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觊觎天寒谷了，那么……那么男谷主的离开……”听到冯云碧的一番讲述，他首先想到的梅天寒。

冯云碧道：“是我将他重伤之后赶出谷的。”

芷儿颤声道：“你……你……他……每天都在想你，你居然那样对她。”

冯云碧本想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活该他有那样的下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我这样对他，自然是因为他对不住我们母子。”

芷儿仰起头，看了看韩星。道：“男谷主的离开，跟星哥哥有关系吗？”试探同时，她似乎很害怕韩星点头。

韩星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什么真相都无所谓，只芷儿能安心就好。

芷儿又将目光转向冯云碧。道：“那……那……他现在在哪儿？”

冯云碧冷冷地道：“告诉你也没用。”

芷儿用尽力气，痛声道：“我要知道！我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梅天寒似乎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韩星一声慨叹，瞪着冯云碧道：“告诉她！”

冯云碧叹了口气，道：“他现在好着呢，身边又多了帮手。”

芷儿这回放了心，冷哼道：“你……你拿他没有办法是吗？他……一定会卷土重来……让……让……你……为今天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的。”说着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冯云碧比她更凄惨的下场，目光当中竟有几分快意。

冯云碧冷冷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没关系，我本来也做不成什么好人了，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恨我，怨我，我都不会放弃我要做的事。”说完转身离去，她这句话即像说给芷儿，也像是说给韩星的。

芷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冯云碧所说的真相虽然让她意识到诸多的人心险恶，但毕竟让她不再困惑茫然。

韩星凄凄地叹了口气，面对执拗的母亲，仿佛前面有一堵墙。逾越不过，永远硬生生地挤压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芷儿低声道：“星哥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韩星道：“什么事？”他能猜到一些，但宁愿不是。

芷儿道：“无论……无论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帮我找到男谷主，好好的……好好的照顾他。行吗？”

韩星双眉紧锁无言以对。

芷儿以为韩星有难处。道：“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说着又不住的喘息咳嗽。

韩星只有点头答应，然后将芷儿抱得更紧。

芷儿渐渐停止了咳嗽，蓄了些力气之后，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星哥哥……我走了……你……你……不要……再伤心。”接着便悄无声息了。

门外一缕凄风徘徊，悲凉冰冷。

韩星一直抱着芷儿，直到她冷得如风。

泪早已干了。

风习习，香魂远去。香断，肠也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