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道:“那兄弟可否多留片刻,多吹一首曲子,算是回礼?”
单晴瑶默想片刻,点点头:“那我就再吹一首大唐首绝的曲子,希望大唐首绝与楼兰可以和平以待。”
陆皓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淡淡却深远一笑。
箫声袅袅而起,是一首丈夫出征,妻子在家思念夫君的曲子。委婉的箫音绵绵地倾诉出分别在即的不舍之情,紧接而来箫音渐急,彷如将士出征时的激昂。箫音越吹越急,就如沙场上无情的厮杀,将士的怒吼,箫音在一阵狂浪中骤然转为悲凄无比,好似失去丈夫的妻子断肠地悲泣。地上的沙子随箫音的辗转起伏,响起或缠绵,或高亢,或悲凉的和鸣。
陆皓沉醉地聆听着,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单晴瑶。
单晴瑶吹奏完后,放下青玉箫,深深一叹:“如果没有战乱,世上就会少许多伤心的断肠人。”她把青玉箫递给陆皓:“大哥还是把青玉箫拿回去吧!”
陆皓淡淡一笑:“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拿回!”
单晴瑶一怔,想来他出身高贵,这青玉箫虽价值不菲,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也就不再推托。
单晴瑶站起,把青玉箫别在腰间:“那我就谢过大哥了。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大哥,有缘再会。”
陆皓凝视着她,悠悠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单晴瑶看他目光柔和却坚定无比,心头莫名地轻颤。她跨上疾风时,陆皓猛地拉住她缰绳,脸色凝重道:“等一下,天色有变。”
前方的云渐渐变得如血般红,沉重得好似要掉入沙漠一般。
陆皓脸色骤变:“是沙尘暴,快,跟我来。”
陆皓转身,跨上马,他的一行人马骆驼立即起动,向后方奔去。单晴瑶急忙紧跟而上。
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掺杂沙子的狂风已凛冽地吹来,打在身上,脸上,令人刺痛。前方有一个半月形的峭壁,一行人急忙跑到峭壁后方,让骆驼和马跪在左右两方,人就窝在中间。从峭壁两旁吹过的风沙越来越大,呼啸声也越来越摄人心魂。
单晴瑶第一次遇上如此巨大的风沙,禁不住有些慌了神,她紧紧地抱住疾风的马首,身子不由然微微颤抖。陆皓向她靠近,柔声道:“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单晴瑶点点头,怯怯道:“幸好遇上大哥,不然我真的就葬身沙漠了。”
“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有他的安排。”陆皓意味深长地道。
忽然,单晴瑶仿佛听到峭壁外传来呼叫声。她微微探头一看,一阵暴风吹过,单晴瑶感觉脑门被什么重重一击,骤然昏厥倒地。
单晴瑶悠悠转醒时,迷糊间看见陆皓坐在她身旁。她挣扎地坐起来,陆皓听到声音,回首看她,目光柔和得如此刻的微风。陆皓扶着她坐起,柔声问:“头痛吗?”
单晴瑶捂着头,她的脑门围上一层布。
陆皓道:“昨晚的沙尘暴中吹来了一块石头,打中了你的脑门。幸好石头不大,你的伤口也不深。”
他拿过水袋喂她喝下一口。烈日刺眼,单晴瑶忍不住皱了皱眉。陆皓转身挡住阳光,他槐梧的身型,把单晴瑶全笼在他的身影下。
单晴瑶道:“原来我睡了一整晚。我要回去了,我家人一定担心极了。”说话中,撑着身子要站起,只觉一阵昏眩,脚发软。陆皓急忙把她搂住。单晴瑶回过神,站直了身子,想离开他的怀抱,陆皓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头受了伤,别急着走。”
单晴瑶哂笑一声,扭了扭身子想挣开他的手臂:“我的头不痛。这小伤不算什么。”
陆皓不容单晴瑶反对地把她拉下。拿过一个牛皮袋,递给单晴瑶:“先喝点羊奶。”
单晴瑶看了看他,接过牛皮袋子,喝了几口羊奶:“谢谢将大哥。”
“你经常受伤?”
单晴瑶呵呵一笑:“我的运气不太好。”
“遇到我,你的运气就会好起来。”陆皓温和地看着她。
单晴瑶愣了愣,旋即笑道:“对啊,将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皓递上一块饟,温笑道:“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单晴瑶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好说声谢谢,接过饟大口吃了起来。
单晴瑶想要上马时,陆皓突然把单晴瑶抱起:“你头受伤,不要骑马,坐骆驼吧!”
陆皓抱着她向骆驼走去,单晴瑶羞红了脸,急道:“将大哥,我自己可以走,你放下我吧!”
陆皓低头看着她,四目对视,单晴瑶怦然心急跳。这目光很不寻常。
“你身子很轻,以后要多吃点。”陆皓把她放在骆驼上。
单晴瑶腼腆地轻笑,陆皓跨上骆驼:“走吧!去到敦煌,再请你吃佳肴。”
沙尘暴过后的沙漠,天空异常的清朗明透。单晴瑶展开双臂,闭上双眼,尽情地感受着风拂过身上的舒畅。
陆皓静静地看着单晴瑶的一举一动。直到单晴瑶满足地吁了口气,睁开双眼时,才带笑问:“你好似很喜欢沙漠?”
单晴瑶痛快中却透出丝丝黯然:“对啊!这里没有规矩,没有束缚,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只有与世无争的沙子。”
陆皓意味深远地道:“那你也一定会很喜欢草原。虽然草原没有沙子,却有无尽的绿草,更为生气盈然。”
单晴瑶坚定地点点头:“我也爱大江流水,重峦山川。我此生会游遍这大千世界,看尽万世风景。”
隐隐约约间,空旷的沙漠上传来了阵阵叫唤声。
“我的爱!”
“小姐!”
单晴瑶笑容绽放,陆皓看向她:“他们是在叫你吗?”
单晴瑶有些窘迫:“对不起将大哥,我其实是个女子。”
陆皓凝视她:“你还有沙坡上睡觉时我就看出来了。我那时在想,是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尘了。”
单晴瑶怔住了。
“也好,可以会会你的家人。”
陆皓的眼中有什么在流动,好似轻轻的,淡淡的,却让单晴瑶心头一颤。
“我夫君来找我了。”
陆皓面色大变:“你成亲了?”
单晴瑶郑重地点头。
陆皓双目紧绷:“他为何让你一个人来沙漠?他惹你生气了?”
单晴瑶急道:“是我不好。我总是让他担心!他是世上最疼我的人。”
陆皓神情渐渐沉了下去。
单晴瑶深吸一口气,大叫:“夫君,我在这。”
马蹄声渐行渐近,一脸憔悴的滕连虎出现在单晴瑶的视线中。
单晴瑶坐在骆驼上向他挥手,眼中泪光闪闪。滕连虎跳下马,冲到骆驼前,把单晴瑶抱了下来,紧紧地搂在怀中。
“对不起,我跑到沙漠来,遇到了沙尘暴,才回不去。”单晴瑶低诉。
石触从后跟来,深吁了口气,半责半怨道:“小姐,帮主找了你一天一夜。昨夜吹起沙尘暴他也冒险在风暴中找你,差点就被风沙给埋了。小姐,你不要再耍小性子了。帮主被折腾得够苦了。”
单晴瑶心痛不已:“我以后再也不闹了,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对不起!”
滕连虎捧着她的脸庞,发现她头上缠着纱布,急问:“你受伤了?”
单晴瑶道:“在风暴中被石头打到,我没事。逸……夫君,这次要多谢陆皓大哥。”
陆皓的脸色在烈日下如寒霜般冰冷。滕连虎的目光与他凛冽的眼光交错时,心头莫名震颤。
滕连虎向他重重一揖,用楼兰语道:“多谢陆皓公子救了内子。滕某人感激不尽。”
陆皓冷冷地凝视他:“你任由她一个人流落在沙漠中。此等夫君,无德无能。”
滕连虎脸色骤变。单晴瑶急道:“我都说了,是我不好,将大哥请不要这样责怪逸……我夫君。”
陆皓看向单晴瑶,眼中的冷漠骤然消散。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递给单晴瑶,满眸温情:“你脑门上的伤用这个药每日涂两回,三日内就会好。你脑袋受了震击,这几日不要再骑马,好好休息。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进沙漠,你可不是每次都会遇上我。”
单晴瑶接过,轻声道谢。
滕连虎的面容渐冷:“内子的伤我会照顾,就不劳陆皓公子挂心了。我的爱,走吧,你哥哥嫂嫂担心极了。”
说完把单晴瑶抱上马,他再跨上,环抱着,珍而重之,不容侵犯。
陆皓看向单晴瑶:“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单晴瑶无奈一叹,刚想开口,滕连虎却断然道:“内子就是滕夫人。”
陆皓毫不退却地凝视单晴瑶,重重地再问一次:“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单晴瑶微微蹙眉:“我叫单晴瑶。陆皓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陆皓朗笑道:“单晴瑶!好!我说过,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有他的安排。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滕连虎与陆皓四目对视,四道寒光交汇,撞出灼灼烈日也化不开的寒意。
单晴瑶惴惴不安地拉了拉滕连虎的手臂:“夫君,我们走吧!”再向陆皓一揖:“陆皓大哥,告辞了。”
陆皓向她暖暖一笑:“单晴瑶,后会有期。”
滕连虎拉马慢慢走离,却依旧感觉到两道深寒的目光停驻在他身后。
渐渐远离后,单晴瑶禁不住深吁了口气,她轻轻回首,看见滕连虎的脸色依旧冷凝。她侧了侧身子,环抱他的腰肢:“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滕连虎低头看了看她,脸上的寒意渐渐化开。他单手把她搂紧,深深地吻下去。过了良久,滕连虎才抬起头,凄然道:“我的爱,我昨夜在风暴中,不断地在想,是不是上天真的来抢你了?那一刻,我好心痛,原来老天爷真的来抢时,我什么也做不了。”
单晴瑶紧靠在他怀中娇嗲:“老天爷来抢时我自己会跑的。跑走了,绕个圈,又回到你身边。你可不要小看你的月娘子。”
滕连虎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就算是老天爷也不敢小看你。”他摸了摸她的头“伤口还痛吗?”
单晴瑶微笑道:“这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滕连虎看见别在单晴瑶腰间的青玉箫,他拿起,脸色遽沉:“你怎会有这支箫?”
单晴瑶犹豫了片刻,扭捏道:“是陆皓大哥送给我的。”
滕连虎剑眉紧蹙:“他送你,你就要吗?你知不知道这玉箫价值连城。”
单晴瑶急道:“我推托过,他说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他说他有好几匹汗血宝马,那应当是位贵族,我想这箫对他而言可能并不算什么才会收下的。”
滕连虎冷重道:“这青玉又名夜光玉,用夜光玉做成箫在一个楼兰人手上,他必定是楼兰的王爷,甚至,太子。难怪他今日敢在我面对如此待你。”
单晴瑶紧搂住他:“我不会再搭理他,如果他真的来找我,我把玉箫还给他便是。他知道我已经是你娘子,不会喜欢他的。”
滕连虎怒道:“楼兰人根本不理会你是不是已成亲,就像老上要抢你母亲一样。”
单晴瑶忙道:“他对我算是以礼相待,我受伤昏睡时他若想冒犯早就可以下手。他或许不是像老上这种阴险之人。”
滕连虎苦叹:“以礼相待,又赠以重礼,这不是更让我担心吗?”
单晴瑶嘟嚷:“你堂堂安华马帮老帮主怎会如此没信心?整天嚷嚷要我相信你,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管不了谁喜欢我,还管不了我自己喜欢谁?”
滕连虎倏地一怔,无奈笑道:“是我自讨苦吃。谁叫我要娶天仙般的月娘子。”
单晴瑶秀眉蹙起,气恼道:“你说娶我是自讨苦吃?”
滕连虎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难道不是吗?叫你去东你往西,叫你坐你就站,叫你站你就跑。不过,我就是个贱骨头,就是爱吃苦头。”
单晴瑶嗔道:“你去和那夏问寒公主拉拉扯扯我还没与你算账,你反倒来说我。看来我是要给些苦头你尝尝。”就完一口咬下他的肩膀。
滕连虎心头泛暖,把她紧搂,热吻而下。
因为是慢行,回到玉门居时,已是明月高悬。虽然石触早已差人快马回去报平安,玉子扬与青丘女毕落看见单晴瑶头绑纱布,还是忧心忡忡。
玉子扬深叹道:“我的爱,你这样子跑出去,把大家都吓坏了。二弟彻夜去寻你,你嫂嫂也担心得整夜未眠,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
单晴瑶嘟着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里难过!”
玉子扬感慨道:“你不用再难过。二弟已经回绝了楼兰王。看来竞价会我们是要放弃了。”
单晴瑶既欢喜又担忧:“放弃了竞价会,那大月氏还能夺下骏王令吗?”
玉子扬无奈道:“原来我们是最有信心在竞价会赢取竞价令,如今却是大败。另外还有竞武会与竞艺会,如果这两会我们能胜出,还有机会可以夺得骏王令。”
青丘女毕落与单晴瑶回房休息后,滕连虎,玉子扬等人在偏厅议事。
玉子扬对滕连虎道:“你整夜未眠,要不要休息一下。”
滕连虎摇摇头,眼神却现出难掩的忧虑。玉子扬忙道:“二弟是在担心楼兰王的事?”
滕连虎深深道:“我不是担心楼兰王。”他双目一紧“顶峰扬,探出楼兰那边派谁来参加骏王会吗?”
顶峰扬道:“照以往惯例,应该是左谷蠡王。不过今年因沃尔坦一事,不知楼兰会不会派出北地王,甚至太子。”
滕连虎心头一震:“乌孙云雀公主有来吗?她与楼兰太子大漠玉狐的婚礼是不是在骏王会后举行?”
顶峰扬道:“云雀公主有来,但大漠玉狐就没有任何消息。不管是楼兰谁会来,这几天也会到了。如果真是大漠玉狐来了,那就更证明楼兰极为看重骏王会,乌孙的赢面就更大。”
滕连虎恍惚地喃喃自语:“大漠玉狐,陆皓,大漠玉狐,陆皓。”
石触霎时明了:“帮主,在鸣沙山上遇到会不会就是楼兰太子?”
玉子扬急问:“鸣沙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石触道:“我们鸣沙山上找到小姐,小姐被一个楼兰商队所救,领队人叫陆皓。他似乎对小姐很不一般,还送了小姐一支夜光玉箫。”
玉子扬脸色一黯:“夜光玉箫?如此名贵的东西若非楼兰王族不可能会有。我的爱这傻瓜,怎会随意收下如此贵重之礼?”他看见面有不安的滕连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无需多虑,大月氏与楼兰有血海深仇,任他是谁我也不会让他抢走我的爱。”
滕连虎脸色稍缓,淡淡地,却坚定得无可憾动地道:“没有人可以抢走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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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女毕落陪单晴瑶回到房中沐浴。当褪下所有衣裳,青丘女毕落看见单晴瑶背部密密麻麻的刀痕,心酸得黯然泪下。
单晴瑶走入浴盆:“嫂嫂别伤心,这些刀痕可是我在閰王爷前走过一遭的见证。世人不是总说福祸相倚吗?我死不去,就有大大的福气等着我。”
青丘女毕落擦了擦眼泪,用木勺为单晴瑶轻轻倒水:“妹妹的心地真不是一般的好,人也是非一般的聪明。难怪能把四哥给迷住了。楼兰公主一事妹妹你无需担心。”
单晴瑶悠悠道:“我没担心。逸哥哥对我很好。对了,嫂嫂,到底怎样才算一位贤妻?我答应逸哥哥的母亲要做个贤妻良母,可我心里真没底,逸哥哥叫我不要做的事我通通做了。唉,今日连一向很疼我的石触都忍不住开口责怪我。”
青丘女毕落愣了愣,随即微笑:“四哥就是喜欢妹妹整日嬉笑胡闹。四哥每日要处理庄中大小事务,做事慎重严谨,步步为营,如果回到家中看见妹妹笑脸盈盈,就算是再沉重的心也会轻松下来。四哥从小就要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以前在芙蓉轩时,老鸨子十三娘总说四哥虽年轻,城府却极深。越是看不透的人,或许心中就越渴望有人可以了解他,明白他。妹妹心思却是坦荡率真,冰雪剔透,从不拐弯抹角地去猜测他的心意,却一个心思地只想他快乐。如此娇妻,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