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达摩激动又痛苦的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肃穆沉凝,他像是在追忆什么?也像是在冥想什么?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孤寂地望着倒在流沙王怀里的单晴瑶。
在那双深陷而熠亮的眸子里充满痛苦,他嘴唇颤动,有力的声调仿佛来自遥远的空际,他痛苦地扪心自问道:“我能见她吗?我该见她吗?”
那股先前渴望见她的勇气,这时竟像晨间的云雾似的,丝丝缕缕消逝在心底,他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载沉载浮的扁舟,痛苦不安无情地啃啮他,心灵永远没有平静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泪水自眼角渗出。
“让痛苦充满我的心吧!我不能再涉身龙依莎和流沙王之间,那样会勾起龙依莎痛苦的回忆,扰乱她刚才抚平的心湖……我的爱!你离我太远了。”
他默默承受心灵上的折磨煎熬,在那薄薄弧形的嘴角上泛现出一丝凄凉的笑意,袅袅低语回绕在他的耳际,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与悲伤纷至沓来涌进他的心灵。
他悲凉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走吧,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当他正踌躇离去之时,赛婀狐迪安已悄悄走到他的身后,她骤见小达摩那种痛苦的神情,不禁幽幽叹息一声,颤声道:“你不想见她吗?”
小达摩自失神中清醒过来,道:“这种地方是不适合见面的!”
他落寞地一笑,斜睨了赛婀狐迪安一眼,她羞红了脸,嘴唇嚅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安慰他。
突然,启明远向小达摩这个方向一指,大声道:“小达摩!”
这三个字有如金石似的响澈整个大漠,在一刹那间,那些与小达摩有关联的人同时向这边望来。
小达摩恍如一个玉砌的石像,茫然凝立在那儿,他又好像一个孤独的剑客,任那些熟悉的目光聚落在自己身上。在这些晃动的人群中,单晴瑶那张清丽艳俏的脸靥尤其使他动情。
单晴瑶在流沙王怀里轻轻颤动,娇弱虚软地睁开了那半寐的双眸,她痴痴凝视着悄悄而来的小达摩,一缕幽思自心底泛起,不觉中两滴泪水从眸眶涌出,这个雄伟潇洒的男子给予她的魅力竟是那么大,连自己此刻是什么身分都忘了。
她惊惶地避开小达摩那双有如利刃似的目光,脸色吓得苍白,一股心酸从心底渲涌而出,暗暗啜泣起来,她想到昔日两人俪影成双游山玩水种种情景,不禁更加悲伤,她几乎想顷刻问死去,可是流沙王那双有力的手臂正紧紧搂住她。
蒙蒙沙影,蒙蒙泪眼,滚滚流动的热泪和嘴角溢出的血渍交织在一起,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浓浓的悲愁无情地聚满心中,在她心底漾动的情感,使她那薄弱的意志竟摇动起来。
在那缭绕的云霞中,她又忆起那段不平凡的美,那美里有清脆的笑声和轻歌曼舞,也有泪水和感伤。
流沙王目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他惶恐地道:“龙依莎,龙依莎!”
单晴瑶只觉全身一颤,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她挣脱流沙王的拥抱,摇摇晃晃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颤道:“洪潇,你怎么不愿意见我?”
小达摩避开她那令人心碎的目光,一股冲动使他失去原有的平静,他斜身向前一跃,痛苦地道:“龙依莎!”
简短的字音透出无限凄凉,待他身形跃至单晴瑶的身前,流沙王横移数步,拦路挡住小达摩的身子,冷煞地问道:“你干什么?她是我的妻子!”
小达摩心里骤地一痛,不觉退后两步,道:“是的,她是你的妻子。”
他能说什么?往昔的爱情已是昨日黄花,在他心田里留下的仅是无限惆怅与寂寞,命运注定他将孤老江湖,谁又能和命运相抗拒呢!
单晴瑶神色大变,气得铁青着脸,道:“流沙王,你这是干什么?”
她骤觉胸中气血上涌,身上的掌伤顿时加深几许,一缕殷红的血渍从嘴角汨汨地流出,俏艳的脸靥上这时一片苍白,恍如大病初愈的人。
流沙王回头斜睨单晴瑶一眼,心神突然一颤,在那冷煞的双目中闪现出一片柔和之色,他急忙扶着单晴瑶的手臂,非常体贴地问道:“你千万不要动气,当心伤了身子。”
单晴瑶轻轻把他的手掌甩开,冷冷地道:“你滚,我不要你来关心!”
流沙王愕立半晌,没有料到自己的爱妻竟会这样无情当众叱喝自己。若是别人,他可能早就发作起来,可是在单晴瑶的面前,他显得那么脆弱,居然连抗拒的勇气都没有。
他尴尬地僵立在那儿,讪讪笑道:“你真的要我走?”
单晴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她幽怨地望向流沙王,她那凄凉的脸上,掠过一层愤怒的颜色,她恍如要杀人似的大喝道:“你滚,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流沙王凄然泪下,他深吸口气,叹道:“我自以为得到你了,其实我并没有得到你,每当小达摩出现的时候,你都会不顾我而去。也许我俩的结合是错误的,龙依莎,总有一天你或许会晓得我的痛苦。”
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出没有感情的结合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这层悔意像一道余光溜过,瞬息被一股愤恨的情绪掩过,他怨恨地望了小达摩一眼,嘴角上逐渐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哈哈……
单晴瑶狂怒地一声叱喝,含着满眶的泪水向流沙王行来,只见她黛眉深锁,嘴唇苍白,凄凉中有一丝怒气涌出,冷冷地道:“你的气量那么小,人家几句话就值得你拼命吗?你不要忘了,名分上我虽是你的妻子,我可是一派之主,你还得听我的!”
流沙王低下头去,他不敢和对方那双幽怨的眸光相接。
在他心目中,她是一个圣洁无比的女神,而他只是一个守护女神的使者。为了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愿意为她死、流血、拼命……惟有这样才能显出他对她的爱慕,但他却不能容任何人夺去他的爱。
他凄然一声大笑,心中感触良多几乎要泫然泪下,嘴唇颤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悄悄地偷窥她一眼,那股令人血脉贲张的勇气,几乎被对方冰冷的目光瞅视得荡然无存。
在他眼前只觉茫然一片,过去与未来离他竟是同等遥远,恍如整个人活在不真实之中,因为他深爱的妻子从没有给他一丝感情。
他畏惧地倒退几步,失望与愤怒齐齐涌现心头,当他瞥见启明远以嘲笑的眼光在他脸上不停地转动时,心中的怒火又复燃烧起来,对着小达摩发出重重地一声冷哼。
谁也没有料到小达摩这时竟会出奇的平静,他好像是一个雕塑的石像一般,站在那儿纹风不动,只是痴痴凝视着单晴瑶,在那丰朗如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令人称奇的单晴瑶也是这样地望着他,仅仅在两人的目光里交换了几种不同的表情,好像有许多话在这交视的目光中表达出来。
过了半晌,小达摩长长舒了口气,道:“龙依莎,我们这次的见面是错误的,我要走了。”
单晴瑶轻拭嘴角上的血渍,颤声道:“错吧,让它永远地错下去!”
小达摩深怕触动双方的伤感,急忙移转身子,他身躯才动忽然瞥见古绝上人和赛婀狐迪安同时站在龙依莎的面前,只见龙依莎嘴唇轻轻嚅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愕了一愕,脑中飞快地涌起一个念头,电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古绝上人名列三君之一,为何会和龙依莎打交道?”
他身子才动,凝立于一旁的启明远斜剑向前一指,寒冷的剑芒颤出数个光弧,不让小达摩走上前去,启明远目中凶光毕露,沉声喝道:“站住!”
小达摩冷漠地望了他一眼,满面煞气地道:“你还想要和我动手?”
启明远自忖目前尚不是小达摩的对手,虽然他憎恨小达摩深入骨髓,但在这时他却不敢贸然出手,他尽量压制替毕落报仇的那股冲动,冷叱道:“你不要神气,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语声一转,回头向赤红帮帮主龙依莎问道:“帮主,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龙依莎故意低头沉思一会,冷冷道:“放了小达摩和单晴瑶,留下流沙王。”
语声甫逝,随手轻轻一挥,古绝上人和赛婀狐迪安向后面退了两步,她冷煞地往小达摩脸上一扫,眸中泛现出一种使人极难察的幽怨之色。
小达摩一怔,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依莎冷冷地道:“谁不知道你和单晴瑶的伟大情史,本帮主愿权充红线女,让你俩私下约会,有什么不对吗?”
小达摩天生异禀,并非那些大愚之人,他心念一转,顿时猜测出龙依莎心怀诡计,欲引起他和流沙王之间一场火拼,他深吸口气,痛苦地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你的心机白费了。”
当他想起这连日来的相思之情时,他真想和单晴瑶寻觅一处无人之地,倾诉双方离别后的相思之苦,但单晴瑶此时已属他人,他岂能做出大逆伦常的行径。虽然他深爱单晴瑶之心没有丝毫改变,可是他却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招致天下人耻笑。
哪知单晴瑶身躯向前一移,落在小达摩身旁,脸上忽然涌出一片坚毅的神色,她颤声道:“洪潇,我们走!”
小达摩一呆,呐呐道:“这……”
单晴瑶心头一酸,轻泣道:“只要我们心比日月,何惧那些世俗的约束,我俩相爱为何不能爱得更深一点,我纵是被人骂作荡妇淫妇也要跟着你,是是非非留待后人去评判吧!”
小达摩不敢接触对方那企求的眸子,他只觉一阵痛苦涌进心底,在那些幻化的往事里,留给他的永远是那么多的悲伤,他痛苦地呻吟一声,竟没有勇气拒绝单晴瑶的要求。
他叹了口气道:“不能,我不能再继续下去!龙依莎,请你原谅我,我不能害你,流沙王虽非你所爱的人,却是你的丈夫。”
他肝肠寸断说至此处,禁不住内心哀伤,急忙向左侧移开数步,唯恐单晴瑶头上沁发出来的发香扰乱他的心智。他深深吸了口气,对凝立远方的赛婀狐迪安苦笑道:“唉,我们走吧!”
赛婀狐迪安眸子里泛现出一种极为痛苦的神色,她似是无法答覆这个问题,为难地望了古绝上人一眼,哪知古绝上人双眉紧皱,长叹了一口气。
龙依莎目中寒光大炽,冷冷地道:“他们两个已是我赤红帮的人,关于赛婀狐迪安往‘落魂宫’求药之事,自然该由我赤红帮出面。”
“呃!”
流沙王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痛苦,他低吟一声,脸上挂着满腮泪水,全身气得泛起一阵颤抖,抽搐双肩手持长剑朝小达摩笔直扑来。
他气得紫青了脸,大吼道:“我实在不能再容忍了!”
他手腕一沉,剑刃斜划而出,一点剑光跳出,直奔小达摩胸前的“玄机”大穴而去,这一剑快逾电光石火,端是出人意料之外。
小达摩闪身一让,冷哼道:“你疯了?”
流沙王运剑如风,一连数剑劈出,全指向小达摩身上要害之处,他这时只觉气愤填胸,悲愤异常,一股烈火逼使他非杀了对方不可。
他泪水滚滚流下,大笑道:“小达摩,我们今天是不死不休,你杀了我也好,我杀了你也好,反正龙依莎只能属于一个人的。”
小达摩嘴角一抿,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目中神光炯炯,目注对方那急劈而落的冷寒剑刃,自嘴角上隐隐泛现出一丝笑意,他冷冷地道:“你那么爱龙依莎?”流沙王一怔,手下攻势略缓,颤声道:“当然,我爱她之心,天荒地老永不改变。”
小达摩神色一黯,飘身退出剑光之外,道:“好,流沙王,龙依莎是你的!”
他骤然觉得单晴瑶是个幸福的女人,她虽然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聚,但却有那么一个人去爱她,小达摩一念至此,强白压抑心中的激动,黯然退后七、八步,深情瞥了单晴瑶一眼。
流沙王抡起手中长剑追蹑而来,大吼道:“不行!我不能让她心里有你,非杀了你不可,惟有杀死你,她才能真正属于我。小达摩,你出手呀!”
一缕剑光颤涌射出,在那手肘一沉一浮之间,剑尖寒芒大盛,冷寒的剑气响起尖锐的啸声,向小达摩攻到。
小达摩目中神光一冷,叱道:“你简直是不识抬举!”
他见流沙王苦苦纠缠,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怒火,望着斜劈而来的颤动剑刃,忽然伸出一指弹出一缕指风。
“当!”
清脆的剑刃弹击声,荡扬开来,袅袅余音夹杂着一声惊呼。
流沙王只觉手腕一震,身形连着倒退几步,他满脸惊骇之色,畏惧地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话音未落,高指穹空的长剑,这时忽然弯下来,好像是受到高热溶化后一样,坚硬的剑刃变得柔软地垂落下来,流沙王骇得满脸诧异之色,他抖了抖手中长剑,剑刃突然一裂断为两截,没入泥沙之中。
他望着手中剩下的半截剑身,愣愣地发不出一言来,羞辱与骇惧同时塞满胸臆,他气得大吼一声,将手中半截短剑朝向小达摩射了过来。
小达摩袍袖一扬,愤怒地道:“你不要不识趣!”
只见在这袍袖微引之间,一股大力随着涌了出来,那断剑有如遇上一道铁墙似的倏然掉落地上。
他这时只觉愈快离开愈好,神情冷漠地望了望凝立四处满面惊讶的各人一眼,傲然大步向前行去,他走得决绝异常,好像与这里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全场的人都被这手罕有的神功震慑住了,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阻他,连那受伤的单晴瑶都惊得忘记自己的伤势,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竟不知是何种滋味。
流沙王等小达摩走出了七、八步,方自失神中惊醒过来。他目中凶光大炽,身形霍地跃上前去,向小达摩背后劈出一掌,大吼道:“你不要走!”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掌上含蕴的劲气浑厚得能够粉石枯木,只见掌风弥漫,劲气旋激进溅,气势惊人。
进激的掌风泛体生寒,小达摩蓦然回身,右掌陡地一翻,一股无形的气劲汹涌而出,迎了上去。
“砰!”
空中气劲相触,暴出一声沉重大响,激得周遭空气回荡成涡。流沙王痛得哼了一声,一双手腕已被震断,在他额上立时泛射出颗颗汗粒,滚滚流下。
小达摩冷漠地回头笑道:“这是给你一点教训。”
说罢飘身向前跃去,连头都不回。单晴瑶掩面掠过,似不忍卒睹流沙王受伤时的惨相,随着小达摩身后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