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在祈雨仪式上大出风头,拥护之声水涨船高,甚至不少朝中官员举荐他接任国师一职。魏礼则是冷冷地拒绝了,他无法忘记那句“小公主是求雨关键”,什么关键,不过是一派胡言。但何嘉偏就有本事,做了相国的宾客,以退为进,看样子很有城府。
魏礼念在他祈雨有功,不好一再相逼,更奇怪的是,何嘉要求每七天进行一次祈雨仪式,不可间断,不然旱情会反扑,这天下将再次受到重创。
“何出此言?”魏礼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小女儿身上,每次祭天,都是如此。他很不放心,那眼神太过古怪,如同一头野狼看到适合心意的猎物,只等对方放松警惕,便一口吞下肚,骨头都不剩。
“陛下,您还记得那天微臣所说的,小公主是求雨关键吗?”何嘉终是说出了魏礼遮颜许久的心事,对方眼神一沉,冷声问道:“记得,所以呢?”
何嘉忽然面露犹疑之色,魏礼摆摆手:“但说无妨。”
居然现在和我卖关子?威严的君王心中十分不屑,这样的人他看得太多了,既想沽名钓誉,又不愿承担风险,到最后能有多大用处呢?不过成为史书上三言两句的笑谈罢了。
何嘉郑重其事道:“臣来王都之前,曾经算过一卦,小公主乃是雨神转世,若想彻底解决此次旱情,只能让小公主祭天了。”
魏礼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妖言惑众!来人,拉出去砍了!”
“陛下莫要激动,臣所说的祭天,并不是要害小公主的性命。”何嘉并没有这一声怒喝而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臣的法子,乃是族中不传之术,定能保佑小公主和百姓安康。”
魏礼挑了下眉梢:“说。”
何嘉称是,宽大的袖子一遮,掩去了即将露出的笑意。
待出了大殿,何嘉便独自一人回去相国那里,继续做他谦和的宾客。可是他走了一半,却在半路拐进了一个小角落,轻轻扣了下墙壁,一旁就出现了一条地道。他按照信上所写,在右手边的地上找到了摆放好的蜡烛,点燃之后,便顺着地道一直往前走,直到尽头,看见了约他前来的人,清清冷冷的,又十分高傲的样子。
“长公主久等。”何嘉拱手行礼,明心道:“免礼。今日约何先生前来,是有事相求。”
“长公主尊贵,有什么事情吩咐下去便是,为何要单独约见微臣呢?”
明心垂眸:“此事不宜声张。”
何嘉注视着她,问道:“容在下算一卦?”
明心未及反应,这个年轻人便兀自动了几下手指,笑笑:“长公主想离开这个宫殿,在下无能为力。”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无能为力呢?”明心直直地盯着他,“我记得你说过,我妹妹是求雨的关键,那换成是我可以吗?”
何嘉一时笑了:“长公主是觉得,我能以祈雨的名义,将你从王宫带出来?”
“是。”明心并没有遮颜自己的目的,“我不懂这些,但是我看他们做祭师的,都很自在,要我怎样都行,就是不要呆在这个地方了。”
何嘉更是想笑:“长公主,你可想好了。陛下无子,你将来就是这天下之主,荣华富贵,哪样会缺?生杀大权掌控于手,又哪会觉得不自由,又有谁会给你施压呢?做个白衣布丁,那就要为生活操劳,公主殿下是不可能习惯的。”
明心一时竟无法反驳,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何嘉微叹:“长公主毕竟刚刚及笄,考虑事情不周全很正常。但这种想法还是不要有了,您现在只是觉得无趣,觉得王宫这间牢笼困住了你这只乖张的小鸟,但你要知道,你只要出了这王宫,那就是被剪去了翅膀的鹧鸪,那将是十分痛苦的。”
明心被这一番话训得哑口无言,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方的笑容在昏黄的烛光下竟多了些宠溺的意味,这让明心无所适从。
“长公主若是真无聊,可以多和微臣交流。”何嘉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纸人来,交给明心,“这纸人沾了墨水就能活动,你把自己的心愿写上,它就会自动回到我身边,微臣会尽量满足您的愿望的。”
明心有些愣,默默接过纸人,竟一句多谢都没有。
何嘉又道:“时候不早了,臣先行告退。”
明心点点头,攥着纸人,低声道:“嗯。”
何嘉顿了顿,忽然凑了过去,压着嗓子说道:“长公主若是满意,还请多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毕竟臣只有留在王都,才能有机会陪您。”
明心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竟愣了神,何嘉又笑了,温热的呼吸声靠得特别近,明心往后仰了仰头,催促对方快走:“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会看着办的。”
“多谢公主殿下。”何嘉很满意,“那臣,先走一步。”
明心低头,再没看这个人一眼。
国师府刚送走老国师,朝堂上又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何嘉而争执不休,以至于按照旧例本该继任的楚灵君无法接收国师章,一时间,整个国师府上上下下的门人都很是沉闷焦虑。如意也无法从那天的场景中彻底脱离出来,晚上睡不好,一直坐噩梦。徐思琅便决定陪她上观星台顶楼坐一坐。
观星台是国师府最高的建筑,顶楼有一个很大的映月石,石头中央有一个很深的洞,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水,如同人的眼睛,很是明亮。而且更神奇的是,这石水终年不散,即使面对这样干旱的年节,都没有干涸的迹象。老国师曾说,这石头还是他年幼的时候,他的云游四海的小师叔从某个地方托人带回来的,进城的时候轰动一时。
小师叔祖在来信中说,这石水有通灵之力,每逢将星出世就会发出紫色的微光,是神明的象征,尽管谁都没有见过所谓的紫光星动。久而久之,它也就被用来观赏,偶尔被年轻人们倾诉感情。
两个人刚爬上这层楼,就看见楚灵君穿着祭师服,站在石头边发呆,看着竟有些单薄。如意唤了一声:“师姐。”
楚灵君回过头,笑笑,却难以掩盖脸上的愁绪:“如意,思琅。”
“师姐也睡不着吗?”如意和徐思琅上前,三个人挨坐在石头边上,聊起了闲天。
“我刚刚去观测了下星象,发现天上还是乌云蔽日,什么都看不见。”楚灵君说着,却指了指石头里的水,“可是你们看,这水里却能看见那些星星的倒影。”
如意侧过身一看,好奇地问道:“那师姐,你能看到什么呢?”
“星象显示一切平稳。”楚灵君蹙眉道,“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这石水显示一切太平,甚至这场旱情都没有显现。可现实就摆在这里,我们去看,什么都看不清,看不透,根本不知道该选择相信哪个。”
如意望着那清亮的石水,忽然像被蛊惑了心神,呢喃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们的眼睛也会撒谎。”
徐思琅和楚灵君都无奈地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