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不，老大，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名属下进入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膀臂处还依旧系着红色的绸带，证明其黑市成员的身份。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大小姐的背影，他们的现场最高负责人，从权限上看，她和毅将并无分别。属下汇报道：“毅将和参谋大人正在处理相关事宜，发放奖励品等。”

属下一边汇报，一边环视帐篷。由于刚刚搭建的原因，并没有以往的日常生活品，显得异常简约。在帐篷的里侧，摆放着几只椅子，大小姐正坐在其中一个，背对着属下，红色的头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能看到大小姐的身旁，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地图，上面似乎有一些线条，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光线从门口的缝隙透进来，却无力蔓延到角落的阴影。

大小姐就坐在阴影中，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很快，就可以将队伍整理出来。按照B计划，我们将就近转移到E区。”

在汇报之后，属下便随着惯性想要离去，没想到燕子竟然发话了。她背对着属下，继而掩盖自己的一切。只是，从那黑暗深处的背影来看，不知为何，给人很悲伤的感觉。

“我们现在驻扎的位置没问题吗？”燕子语气异常轻柔地问道。

“没有问题，我们选择的地点是处于怪物群的边缘。在之前要塞战争中，怪物群的规模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不在它们的必经之处驻扎就没有问题。一些游兵散勇若是敢于到这里，正好供我们……”属下说到此，顿了一顿，决定换了一个词，“我们会好好地招待它们的。”

黑市组织只是商贸组织，却和暗杀公会、猎人公会没有多大的差距，彼此都是多功能的经济战争自治结合体，不然也不会成长如斯。暗杀公会也有评分体系和纳新范围，猎人公会也有公会内部交易和委员会，黑市组织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战斗基准和黑暗中的死神。

即便是商人，依旧渴望战斗的胜利、血的喷涌。前提是，付出代价的是敌人，而不是自己。

哪怕是面对封锁区的天灾，身为黑市组织中的一员依旧应该无所畏惧。那些没有上战场的成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惨败，他们的内心之中也充满着怒火。若是有怪物真的撞在怒火之上。

嘛。

“还有什么问题吗？”属下低下头，他已然稍稍后撤，准备迈出离开的步伐。没有料到的是。

“……袭击小队还有回来的人吗？”

属下讶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背影。

“不，我们现在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属下摇摇头，他补充道：“最新的消息应该都在参谋手里，需要我去叫他……或许问一下他相关的状况吗？”

“好的……不，不需要了。”大小姐的声音中少见地出现了颤抖，她继续说：“你可以退下了。”

“是。”

听着属下逐渐离去的脚步声，燕子才堪堪站起身。她的肩膀和她的声线一样，颤抖得厉害。她可以占卜的，燕子把目光移向手中的塔罗牌，这个想法就像是毒药一样，充满了诱惑。尤其对于此刻的燕子来说，占卜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与狐狸有关的事情。

她的占卜，是百分百准确。

但是……正因为准确，万一狐狸真的死了呢？燕子不敢想象，死神这张牌已经给出去了，所以占卜的牌面并不完整。不过，牌不会说谎，它总有办法让命运以一种显而易见的形式展现在你面前，而燕子偏偏最擅长读取信息一道。她骗不了自己。

“呐，现在的你，在哪里？”

燕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占卜，她看向桌面上的地图，准确的说是要塞附近的地形图。怪物群突破了要塞后，没有改变方向的痕迹，继续向原本的方向前进。从路线来看，很快就会到达平原据点。就是狐狸与她相识的据点，燕子见过据点的首领兰斯洛特。她有种预感，怪物群就是为了毁灭F据点才诞生的。由于这猜想太过于讽刺，以至于燕子很快就忘记这样恶意的揣测。

假使狐狸还活着，假使发射信号的人就是狐狸，那么，他会怎么逃离怪物群的追杀呢。

燕子伸出手指，沿着路线图一路向下延伸。实际上，狐狸的选择很少。东南西北四大方向，与要塞激烈交锋的地方不能选，剩下三个方向，一面是悬崖的石壁，一面是森林，还有一面是怪物群浩浩荡荡赶过来的方向。也就意味着，假设变量定义为生还率，并且取最大值的话，狐狸只能走森林。

然后他一直向下，就会来到黑市组织的驻扎地。燕子之所以把这里建立临时基地，不是没有用意的。参谋应该看出了她的意图，不过他没有反对。在参谋眼里，狐狸已经是死人，最起码也是罪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燕子握紧了拳头，轻轻地敲击在桌面上，着落点刚好落在了临时据点的图标上。算算时间，假使狐狸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路经此地，他早该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来？燕子的脑海里浮现出狐狸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场面，这让燕子不寒而栗。

“轰轰！”

来自帐篷外的古怪响声惊醒了燕子，她扣住塔罗牌，走到帐篷的门口拉开挂布。不是枪的声音，枪的声音要比刚才的异音清脆得多，也要近的多。不是炸营和暴动，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刚溃败下来的士兵最需要的是热饭和休息，不是子弹和鲜血。

燕子扫视着周围，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几座相同制式的帐篷坐落在其旁，黑市成员面不改色地穿梭在其中忙碌。她随后把视线定在天空。

声音是来自于天上的，灰蒙蒙的天空极度的压抑，仿佛也在为人类的溃败感到悲伤。燕子转过身，准备放下帘布。轰轰的声音再一次在天外响起，白色的光一瞬间充斥了整个帐篷，燕子的影子在帐篷内摇曳，如蛇一般地扭曲、变形。燕子猛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天空。

黑压压的乌云合拢了过来，轰轰的闷雷声不断地反复。是雷雨。燕子堪堪反应过来。封锁区的自然现象虽然不能以常理来度量，但在F区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连一年四季的边线都变得淡薄。燕子没有想过，在这紧要关头，老天竟然也来添乱。绿色闪电划过天空，劈倒一棵枯萎的树。

“警卫！”

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名放哨的成员，应该是暗哨。

“告诉毅将，做好对抗暴风雨的准备。”燕子皱着眉说道，她突然觉得自己操心过头了，就算毅将只懂得战斗，那么至少还有参谋在。排兵布阵、安营驻扎，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可是，再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燕子感觉自己都快要被逼疯了。“把帐篷的支柱每一根都要检查一遍，保证是垂直固定的，尤其是钉子必须要确定，以免被狂风暴雨把帐篷吹飞。挡雨棚也要注意，还有绳索，明白吗？”

“是。”暗哨靠拢脚跟，打了一个招呼，确定了有接班的成员后，向毅将的方向小跑而去。燕子回到帐篷，把帘布放下。轰隆隆的声音越发地清楚，越发地扰人心烦。很快，第一滴水便打在帆布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正如燕子之前所说，还没有到晚上，灰色的天空已然变成了纯黑色，带着如同世界末日到临的纯粹。

暴雨来临了。

燕子的心底隐隐地酝酿着不安，这场雨来得也太过于凑巧，简直就像是自然急急忙忙要掩盖之前的杀虐一般，抓紧时间冲刷了血水。不要担心瘟疫的问题，这里毕竟是封锁区，很快这些尸体就会被什么东西视为救命的果腹粮草，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哪怕可能是人类……总之，很快，这些尸体都会消失，只留下一些破铜烂铁、残垣断壁，证明曾经发生了什么。

“真是的。”燕子简单地将铺好毯子，她没有躺下，而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屋顶。从内侧的光影声响可以想象得到，雨水滴在屋顶上，顺着斜形的屋面流淌到其他地方。风奋力地呼呼着，使得帐篷吱嘎地响，给人一不小心帐篷就会散架的错觉。在过去的时候，是怎么样呢？燕子的占卜不能帮她收集记忆碎片，只是偶然地，能从零散的记忆中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巨大的庭院、随风摇晃地草茎……还有俯下身子睡觉的小狗。

燕子再一次无意识地抚摸占卜牌的牌面。狐狸……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他，并不是占卜牌的指引，而是她心灵得到的答案。那个年轻人，跳舞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便能感觉到他毫无自知之明的温柔和温柔之中百折不挠的坚强心灵。

所以她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他。

在狐狸的眼眸之中，很容易能够看到一种本质上与她相近的野性，一种可能永远也不会表现出来、与其身心截然相反的傲慢。那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存在而自豪，而不涉及到任何天赋、能力、后天的技能。

“狐狸……你在哪里？”她坐回椅子，瞧着地图，陷入难言的恍惚当中。还是需要占卜，哪怕是噩耗，也必须接受现实。她远没有表现中的坚强，那双异色的瞳孔便是她软弱的证明。她必须需要与他人不同，进而保留自我，所以才会憧憬狐狸的生存方式。即便如此，她告诉自己，不会是噩耗的，一定是美好的结局。就像是童话里的故事，每一个童话的结局都是幸福的大团圆。

不过，这里是封锁区。

燕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伸出手，将牌面合拢、清洗。迟疑了很久，还是没有从新的牌组中抽出死神这张牌补齐牌面。命运决定了一切，所以做什么，都逃脱不了命运的裁决，那就所幸不管什么命运了。燕子这么想着，集中精力，伸出手……这是最简单的占卜方式，只能得出大概的情况，占卜的结果也不准确。不过，这对于燕子刚刚好。

她只是想要一个慰藉。

会是什么牌呢？隐者？力量？权杖？月亮？还是审判？燕子的手触碰到其中一张牌。

遗憾的是，她没有揭开，便放开了手。她半张着嘴，露出全然不能接受的、既欢喜又惊讶的神情。她的身体僵硬着，缓缓地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狐狸正站在帐篷的门口。他衣衫褴褛，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雨水，整个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只有那把剑，一如既往的明亮，被狐狸随意地插在门口。他放下帘布，走入帐篷，看到铺好的地毯后，狐狸迟疑了刹那，没有继续迈出脚，就站在“玄关”的位置上。他伸出一只手对燕子打招呼。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