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随着全师朗进入江陵,大唐后勤保障工作迅速向东南转移。慕容阎昆已经领大军撤回,先前为征蜀准备的粮草物资等,也迅速地通过各部以及军部各司,向商州方向调去。
葛国兴作为大唐军部后勤司一名负责押运武器辎重的伍长,此时站在商洛山间的官道上,顶着秋日,望着络绎不绝的车队。
葛国兴原本是青州寿光县人,朱温攻王师范,他被俘虏,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跟着朱友宁,从河南东道来到了关内,结果在岐州麟游县大败一场,他再次被当时的河西军俘虏。
李弘益几乎没有杀俘的习惯,于是葛国兴就随着其他两千多同样被俘虏的同袍,被发配到了梁州,负责修缮一条从南郑到金州西城的官道。
这一修就是两年,葛国兴一开始也想着反抗或者逃跑,然而他亲眼看到,二十多个和他身份一样的俘虏,偷偷逃进了洋州境内的群山,然后被搜捕队抓了回来,当着两千多俘虏,以及其他民工俘虏等的面,逐一砍了脑袋,尸体就挂在营地外示众了一个月,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心思了。
修路虽然是一件危险而且劳累的活儿,但是大唐给的生活待遇还不错,至少顿顿都能吃饱,而且隔一天就有肉吃。在唐人的看法里,所谓的“肉”是指牛肉、羊肉和猪肉,至于鸡鸭,属于“禽”,鱼兔就另算了。
这些隶属于大唐工部和交通部的俘虏们,吃得最多的就是南郑城外官办养殖场饲养的猪肉,偶尔还能吃到从北地运来的羊肉。吃的好,提供穿的,看守的官吏、士兵也很少刻意打骂,甚至干了快两年,当今天子登基,这些俘虏们还发放了一笔补贴金。
然后去年的某一天,正在金州石泉县修缮官道路段的俘虏们,突然被集合了起来,然后来了一队年轻的军官,询问这些曾经当过兵的俘虏们,是否愿意继续当兵。
当然,这一次他们要为大唐效力,因为朱温谋害了前任天子建立了伪梁国。葛国兴想了一想,立刻就报了名,因为他曾私底下打听过负责监工的士兵们的待遇,觉得可比一辈子修路要强多了。
靠着这两年来的踏实表现,葛国兴被负责看守他所在的六百名俘虏的一名队正推荐,然后被选拔成为了大唐军部后勤司的一名小兵。
成为了大唐军队的一员,葛国兴的名字也被负责登记造册的官员随口改了,他没有大名,毕竟只是个寿光县农村出生的小子,父母都是没有文化的,给他起了个“狗儿”的小名。
当时给他改名的官员说,几百年前江南齐国有个名将就叫张狗儿,后来出了名,再叫这么俗的名字就不好了,于是改名叫张恭儿,至于给葛狗儿改名叫国兴,自然是希望国家兴旺昌盛的缘故。
葛国兴很喜欢这个新的名字,他经过了一个月的集中培训,负责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剑南道前线运输粮草。然后他终于得知,原来当今天子登基后,大元帅陪同天子出行,在邠州遇到了一名原朱友宁的部将。
这名部将和所有俘虏一样,负责修缮驿站,但他觉得自己的才能被埋没了,于是大起胆子,冲撞御驾,希望能够投军。结果得到了大元帅的赏识,下令各州县对俘虏们进行排查挑选。
葛国兴很感激这位部将,也更加感激大元帅和天子的宽宏大量。他当初跟随王师范,战败被俘,可不是所有的同袍都有幸被朱温挑选的。朱温嗜杀,抵抗最为强烈的青州军,被他前后杀了两万多人,还都是表示了投降的士兵。
所以葛国兴对朱温一点儿也不忠诚,他原本只是个随波逐流、在军队混口饭吃的人,在大唐劳教两年,他也并没有太大的追求,只是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
然而好事很快就一而再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葛国兴因为在向剑南道运输粮草表现不错,很快就得到了提升,从一名小兵直接升到了管理五十名士兵的伍长。然后后勤司的一名军官,张罗着给他说了个媳妇儿,是陇州南由县的一个村姑。
葛国兴也不挑剔,他这样的单身汉子,若还呆在青州,娶妻可是件花钱的大事,要结婚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然而关中如今男少女多,所以葛国兴很快就在军部官员以及地方官员的配合下,正式落户陇州。
看着身边一架四匹马拉的大车,没有车板的车身上,用麻布毛毯遮挡着的一座红衣大炮,葛国兴挥了挥手,大喊:“快些走,戌时休息,早点儿运到,打败朱温老贼啊!”
荆州江陵,随着全师朗大军的到来,赵匡凝心中的担忧仍未消除一点儿。对于一下船就呕吐的奉义军,他对大唐军队的战斗力表示了担忧。
赵匡凝之所以从襄州退守荆州,就是因为他手里还有一支水军,这是他最后的底牌,最差的打算,就是沿江水而下,前往杨行密的地盘。
全师朗看出了他的担忧,却没有说什么。自冯行袭前往长安与李弘益见了一面之后,昭信军也开始了逐步的整编,大量的军训司军官入驻,开始对昭信军进行起了整编改造。
李弘益用得就是掺沙子的方式,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原昭信军军官和士兵,变成了山南西道从预备役的折冲府兵转变为正役的军士,掌握了大唐独有的火器、火炮技术,初步完成了改造。
于是全师朗带着昭信军,留奉义军休息,迅速投入了战场。杨师厚大军与赵匡明在团林镇对峙,全师朗并未直接出兵救援,而是直奔东北,偷袭了郢、荆、复三州交界处,汉水岸边的贾堑。
驻守贾堑的是一支杨师厚派出支援杜洪、后撤休整的五千余军队,随着全师朗的到来,军情司激活了本地的情报组织,不断有情报送至,因此全师朗在赵匡凝颇为疑惑和反对声中,选择了这里作为与朱温军第一战的交战地点。
赵匡凝很希望全师朗立刻进驻团林,然而他可指挥不动全师朗,而且现在是他有求于人,只得无奈地任由全师朗去作为。
自朱温从关中地区撤出之后,为了防备李弘益出兵东来,朱温在虢、蒲二州囤积了十余万重兵,大修堡垒以及防御设施,根据军情司的综合情报,若是大唐真要与伪梁开战,只恐潼关以东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因此李弘益和军部枢密院给全师朗的命令之一,就是要在伪梁国在长江一带的州县打开局面,如同在北方活动的天德军李胜甲一样,通过南北不断的战斗,将朱温的兵力拉扯分散开来。
因此全师朗这一次进攻贾堑,没有选择偷袭,而是采用了堂堂正正的方式,一来向赵匡凝展示大唐的实力,二来就是告诉朱温,以后在伪梁国的西南方向,不要想着安生了。
九月中,贾堑被全师朗一举攻破,五千余疲军,几乎全军覆没。全师朗顺势攻入郢州州治所在的长寿城,逆汉水而上,攻近了襄州乐乡县。
而在房州上庸城外,一路连克州县的杨师厚手下大将臧延范,志得意满,正欲将上庸一举拿下,却遇到了一边集合折冲府民兵,一边赶来的校尉耿平文。
耿平文是原张承奉手下赤水军指挥使耿汉宏的侄子,张承奉投降,耿汉宏交出了兵权,黯然地跟随着张承奉一路从敦煌到武威,再从武威到了长安。
等到张承奉出任坊州刺史,耿汉宏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数夜未眠,终于意识到,自己选择尊奉的主人,跟李弘益毕竟还是亲戚关系,而且还有着南阳郡王裔孙的身份。
想明白了这一点,耿汉宏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既然张承奉都跟李弘益合作了,自己又何必继续对着干呢?于是挑来挑去,他从自己的子侄辈中挑选出耿平文这么一个有些出息的,厚着脸皮去求了张承奉,把侄子送到了从凉州军事学院改组的河西军事学院。
耿平文进修了一年半,就被拍到了山南西道出任折冲府校尉,这一次他也被征调了来,想来只要战场表现良好,就可以彻底转正了。
作为与大唐的均、金二州紧邻的州,房州虽然一直是属于赵匡凝的地盘,却被大唐渗透得很是厉害。耿平文所在的南郑折冲府驻地,就有一座房州详细的地形沙盘。
于是耿平文在上庸东的擂鼓山设伏,毫无防备的臧延范小败了一场,狼狈地退回了房陵。这让耿平文扼腕叹息良久,他手下有一万二千人,来自三个州,彼此之间还是第一次配合,否则一定能够取得更大的成果的。
于是一时之间,原本对于消灭赵匡凝势力胜利在望的杨师厚,突然发现,随着大唐的加入,赵匡凝居然又缓过一口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