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贼鸥号”始终保持着满帆高速航行的状态。李瀚特意从船长室拿出航海图,和图兰重新拟定了一个航行路线,想彻底甩掉“皇家船长号”。为此,他们依据风向对航向做了调整,偏出了正常航线,冒了一些险。
自从脱离战场之后,整艘“贼鸥号”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之中,除了李瀚和图兰的交流声,其他水手都没怎么说话。胡尔木很想庆祝一下脱离险境,可是看到奥登漆黑的脸色,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现在我们去哪儿?”图兰看着李瀚。
“当然是去迪戈岛。去那里的航线上没有商船,‘皇家船长’也不会跟来。”李瀚说。
水手们沉默着调整船帆,收拾缆绳。李瀚看到奥登靠在船舷边,呆呆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李瀚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突然不想去迪戈岛了。”奥登说。
“为什么?”
“你说过,那个岛上都是海盗。他们都会跟你一样,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刚才那种情况。”奥登盯着李瀚的眼睛问。
“......”李瀚怔了一下,突然想起望远镜里普瑞娅放下的胳膊,“不是,海盗其实是最讲忠诚的人,绝对不能随便抛弃任何一个伙伴。”
“所以我们就那么跑了,还不如海盗?”奥登的笑容有些讽刺。
“你在想什么啊?我们本来也不想真的当海盗啊,就是想弄一艘船然后去迪戈岛好寻找父母嘛。何况他们都是海盗,有什么好愧疚的?”李瀚压低声音说。
“他们是不是海盗跟我们逃不逃跑有什么关系?”
“......”
李瀚突然觉得十分烦躁,他转过头,发现“贼鸥号”上的其他海盗们都离自己三人很远,眼神里闪烁着不信任。
“我们回去看看吧。”沉默了很久,李瀚对图兰说。
“啊?”老舵手惊讶地看向他。
“返航,回刚才的海域。没问题吧?”李瀚重复了一遍。
“啊,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图兰说完,立刻开始转舵。甲板上也响起了一阵轻声的欢呼。
奥登走过来拍了拍李瀚的肩膀,开始和其他水手一起升帆干活。
因为是逆风,所以返航时多花了不少时间。幸亏有图兰这个老舵手,换成李瀚很难再回到这片海域。
清晨的浓雾已经彻底消散,平静的海面上丝毫看不出硝烟的痕迹。仔细观察,才能发现波浪中有一些碎船板和帆布时隐时现。“贼鸥号”在这片海域寻找了很久,所有水手都趴在船舷四处观察,但却始终一个人影也没发现。
“别找了,可能已经沉了。”胡尔木叹了口气转过头,发现奥登依然在不断地观察着海面,眼神十分专注认真。
“顺着海流航行一段儿,能找到尸体也好。这么短的一会儿,不应该什么都没留下。”李瀚对图兰说。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按照海盗们的规矩,伙伴死了,有家人的把死者积累的财产交给他们的家人,剩下的就由其他水手瓜分掉。因此,当确定再也找不到那些同伴之后,“贼鸥号”上剩下的几名水手并没有伤心太长时间,个别家伙甚至还十分欣喜。之后的航程中,面色最不好看的反而始终是一心前往迪戈岛的李瀚和奥登。就连李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前总会不时出现普瑞娅举起又放下的那条手臂。
熟悉的环形岛再次出现在夕阳的余晖里,李瀚放下望远镜,指着前方的高山对奥登和胡尔木说:“到了,那就是迪戈岛。”
胡尔木痴迷地望着这座岛,仿佛看着一座金山,奥登的神情却十分平静,甚至有些严肃。这几个星期,李瀚和他聊了很多次。奥登开始真正了解海盗们的生活和他们的规则,他不再责怪李瀚抛下“虎鲸号”,只是心情却始终不是很好。
到了码头,图兰他们开始忙着泊船,清点船上的物资。这些海盗船大都在迪戈岛上交易。他们的财产也都存放在这里,有萨尔曼的卫队保护。尽管这些天“贼鸥号”的水手们已经完全接纳了李瀚三人,甚至商议以后一块儿出海“干活”,但分钱这种事自然是不一样的。约好了之后的见面时间地点,李瀚和奥登便先下了船。至于胡尔木,这些天在船上,他用自己那把银壶做本金,靠赌钱赚了不少,这会儿正一个一个地跟水手们商议交换呢。
走下摇摇晃晃的跳板,刚踩上坚实的陆地,李瀚不由得腿一软。一扭头,看到奥登也差点跪倒在地。两人互相看看,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互相扶着肩膀走出了码头。
夜色下的迪戈岛依然热情而迷乱。不过李瀚却无心带奥登去领略海盗岛上的风情。他随手摘过一个醉鬼的帽子遮住自己的脸,带着奥登急匆匆地穿过酒馆和街道,走出了喧嚣。
远远地看到石屋,李瀚皱了皱眉,他发现石屋里并没有光亮。李瀚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一把推开门。没有熟悉的酒臭味,让他稍稍有些心慌。从左手边的石台边摸到了油灯点亮,李瀚发现石屋里一副好些天都没人住过的样子。丽瓦常用的锡杯还丢在火堆旁,上面早已落满了尘灰。
“丽瓦?丽瓦!”李瀚先是轻声叫了叫,随后抬高了音量,跑出小屋,四处张望。
“丽瓦是谁?怎么了?”奥登好奇地问。
“我妈。”李瀚随口说了句,依然举着油灯四处张望。
“哦。”奥登稍稍有些疑惑,可是看到李瀚焦急的样子,并没有当下就开口询问。
“对了,她有可能被菲拉接到爱米尔了。走!”李瀚突然眼睛一亮,拉着奥登的胳膊就往回走。
一路跑到爱米尔门口,李瀚先在门口探头看了看。确定几个守卫都没注意到自己,这才悄悄地挥手,叫出来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妓女。
“瀚?!你还活着!太好了。”胖胖的妓女一看到李瀚,开心地差点叫起来。
“嘘......帮我叫一下菲拉姐姐,我有点事找她。”李瀚连忙制止住她的欢呼。
“菲拉?她被岛主接到城堡招待客人了,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来了。”妓女皱着眉头说。
“那丽瓦呢?我回来找不到她了。”李瀚有些焦急起来,一旁的奥登也皱起了眉头。
“你别着急,别急,我慢慢跟你说。”胖妓女安抚着李瀚,“你出海之后,大概过了两个多月。码头那边传来消息,‘弯刀号’遭遇了风暴,可能沉没了,全船无一生还。我们都特别伤心,谁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丽瓦。她本来那些天挺好的,也不怎么喝酒,每天来这里后厨帮帮工,赚点儿吃的。可是一次几个大嘴巴的家伙在大厅里说‘弯刀号’的事,被她听到了。从那之后,她就疯了......”
“疯了?!”李瀚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她人呢?”
“那天起,她就不再跑来帮工了。每天都往码头跑,看到回来的船就跑去看,一见年轻的海盗就叫你的名字。菲拉实在没办法,怕她出危险,就让几个守卫把她关在了爱米尔后院的小屋里,每天给她送吃的喝的。那天萨尔曼岛主的卫兵带她走的特别急切,她离开的时候还专门叮嘱我们照看丽瓦。可是才过了两天,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忘了锁门,丽瓦就不见了。”
“不见了!?”
“轻点儿,轻点儿!”胖妓女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迪戈岛就这么大,你也别担心,四处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胖妓女话还没说完,李瀚转身就走了。
走了没几步,奥登一把抓住了他,盯着李瀚的眼睛说:“不能慌,冷静。我们慢慢找。越慌越麻烦。”
李瀚深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向码头找了过去。已经找到了码头,还是什么也没发现,李瀚又开始有些心急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海盗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不时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块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半天才过来?”他的伙伴靠在火堆旁的石堆上问。尽管是深夜,码头这边的海盗依然很多,大都三三两两地聚在火堆旁聊天。
“别提了,刚才遇到一个疯女人,抓着我胳膊非把这个往我嘴里塞。”
“什么啊?”
“喏,古巴糖。”那个海盗张开手,手掌上是一块黑乎乎的古巴糖。
“哈哈,给你你就吃呗。”
“妈的,脏成这样,给你吃!”说着他就把糖往伙伴嘴里塞,两个笑着打闹了起来。
听到“古巴糖”三个字的时候,李瀚就停了下来,而奥登也皱起了眉,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他们走向那两个海盗,还没靠近,听到对方又说起了话。
“奇了怪了,迪戈岛上还有敢夜晚单独跑出来的女人?你也没吃了她。”
“太脏,我可下不了手。不过秃狗倒是有兴趣,他留下了。怎么,你有兴趣?那你也去......”
话还没说完,李瀚便暴起一把把那个年轻的海盗按在了沙地上,奥登跟上去也轻松制住了另一个家伙。这样的小争斗在迪戈岛太常见了,码头上的其他海盗只是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理睬。
远远地看到一个秃头的胖海盗正对着地上的一滩东西撒尿,年轻的海盗停下指了指,李瀚一脚把他踹倒,赶忙跑了过去。两个倒霉的海盗走到一起,很想开口骂李瀚,可是看到奥登像阴沉的大山一样盯着自己,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从胖海盗背心抽出弯刀,等到他彻底不再挣扎,李瀚才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左手。把尸体推倒在一旁,李瀚蹲下,看着地上几乎毫无人样的丽瓦,她应该早已经晕过去了。李瀚抱起丽瓦赶紧就往石屋方向跑,奥登迟疑了一下,蹲下先处理起了那个胖子的尸体。
等奥登回到石屋时,李瀚已经开始用热水帮丽瓦擦拭身体了。奥登站在门口挠了挠脑袋,侧身走了出去,在外面的火堆旁继续烧起了水。水再次烧开之后,奥登提着大水壶走到门前,他迟疑了一下正要说话,李瀚在里面说:“进来吧,没事。”
此刻,那个瘦弱的女人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原本脏乱的头发和面庞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奥登放下水壶,直起腰看向床边。李瀚正费力地掰着丽瓦的右手,她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已经昏倒了还紧紧抓着。李瀚好不容易掰开,奥登看到她手心里握着的竟然是两颗脏兮兮的古巴糖。奥登怔了一下,看向枕头上那个女人的面庞。突然,他眼睛瞪得很大,身体开始颤抖......
李瀚背对着奥登,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地把他贯在了地上,随后奥登扑过来一把按住了他的脖子,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顿时让他眼前一黑。
“你妈妈?你骗我!贱种!”奥登语无伦次地一边痛骂一边掐着李瀚的脖子。
李瀚被掐地满脸血红,却也恢复了意识。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挥拳砸在了奥登的脖子上。然后趁着他后仰换气力量微松,滚到了一旁。
“你疯啦!”李瀚爬起来抽出弯刀指着奥登,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他确信,刚才奥登真的很想杀死自己。
“你说她是你妈妈,可她明明是我妈。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古巴糖....”奥登捂着脖子慢慢站起来,逼向李瀚,脸上的表情十分暴虐,双眼血红。李瀚仿佛再次看到那天广场上的那头凶兽,正呢喃着维京兽语的屠杀者。他握紧了手里的弯刀,盯着奥登的眼睛,小心地后退,不时注意着脚下。
“所以就是你父亲拐走了他!你这个贱种!”奥登说完这句话就要冲过来。
“放屁!停下!丽瓦不是我亲妈。”尽管李瀚依然不是特别明白奥登发疯的原因,可是他本能地先喊了出来。
“你还想骗我。”奥登冲了过来,李瀚赶紧闪到一边,这座石屋的布置他再熟悉不过了。
“奥登,丽瓦真的不是我亲妈!我亲妈叫李青黛!你看我的脸啊,我是东方人!”李瀚一边退一边手掌向下挥动,示意奥登冷静。可是奥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依然挥拳冲了过来。一直到李瀚借助地形,绊倒了他,一边重复着刚才说的话,一边用刀柄击打他的脖子,奥登才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直到看见奥登鼓起的肌肉开始恢复平滑,眼睛里血气消退,李瀚才从奥登背上跳了下来。不过,他依然握着弯刀,有些提防。
“她是我妈,名叫安娜。你先说吧。”奥登支起身子,靠在床边,凝视着丽瓦的脸,低声说。
李瀚定了定神,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全部给奥登讲了一遍。在之后奥登的讲述中,李瀚也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忍无可忍抛下奥登和丈夫离家出走的女人,就是丽瓦。尽管不清楚当年她怎么会会变成女奴被卖到迪戈岛,可是毫无疑问,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奥登。李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小丽瓦哄自己开心都用古巴糖,为什么每次喝醉酒她都会呆坐在火堆旁,从不说话......
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两人。他们连忙站起来,转身凑过去。昏迷中的丽瓦颧骨高高凸起,眼眶深陷,嘴唇没有任何血色,惨白而遽裂,她紧紧地皱着眉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不住地呢喃着。
“她…她怎么了?”奥登有些惊慌,声音有些颤抖。
李瀚跪在床边,用手量了量丽瓦的额头,随后搓着手指转身站了起来:“她可能受风寒了。你去烧点热水喂她喝点儿,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弄点药剂。”
迪戈岛上自然有医师,而且十分受到海盗们的尊敬。不过,邀请他们看病却也很贵。李瀚肯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
“好!”奥登转身去拿壶。
突然,背后的床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喘声。两人回头,只见床上的丽瓦开始剧烈地颤抖,脊背向上弓起,像一只垂死的螯虾,神色十分痛苦。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丽瓦猛地向后挺身,从鼻腔和嘴里喷出了一大口浊黑的血液。
李瀚和奥登几乎是立刻扑到了床边。李瀚抓着丽瓦的胳膊呼唤她的名字,奥登握着丽瓦的脚踝,连大气都不敢喘。
“医…医…医生…生在哪儿,我…我…我去找。”奥登突然又开始结巴了。
李瀚还没开口,床上的女人慢慢地睁开了眼。
“丽瓦,你醒了!”李瀚欣喜地凑上前,轻轻地拍着丽瓦的肩膀,帮她拂开眼皮上那些枯草一样的头发,给她擦拭嘴边的污血。
丽瓦浑浊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扭头看过来,她一把抓住了李瀚的胳膊,几乎是欣喜地喊了出来:“瀚,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因为太激动,丽瓦的嘴角再次喷出了不少血,不过她却浑然不觉,高兴地哭了起来,泪水淌过高高的颧骨,嘴里只是不住地说:“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李瀚紧紧握着丽瓦粗糙的手,点着头,看着被子上的血渍说:“丽瓦, 奥登先照顾你,我去找医师……”
李瀚话还没说完,丽瓦猛地又咳了一大口鲜血。她挣扎着抬起脖子看向李瀚背后那个蹲着的身影。奥登也站了起来。
丽瓦的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手始终紧紧抓着李瀚的手指,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李瀚伸手把奥登往前拉了些,他的五官慢慢从阴影中清晰起来。
“你……你过来,让我看看、看看你的……”丽瓦的声音有些惶恐,眼睛死死地盯着奥登,嘴巴微微张开。
奥登没有说话,默然走过来,弯下腰侧着脖子拉开自己的衣领,那里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形状宛如一个船舵。
丽瓦松开了握住李瀚的手,有些畏缩地摸向那片胎记,手指胆怯地碰触,沿着胎记的边沿划着圈。“你...你是.....奥登,奥登?”说着,她抬起手臂想拥上去,可是随后却又有些害怕地收了回来,有些害怕地问:“是你吗?奥登,我是...我是......”看到奥登弯着腰有些僵硬的肩膀,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和鲜血从嘴角和鼻腔肆意淌下,顺着她瘦弱的脖子殷红了床单。
“奥登,奥登,对不起,对不起……”丽瓦一边痛哭一边伸手摸着奥登的额角。奥登突然跪了下来低着头,肩膀开始不断颤抖,小声说:“我爸死了,他死了......”
凛冽的寒风击打在屋外的岩礁上,发出不甘心的嘶吼。李瀚站起身往外走,他想去找岛上的医师来给丽瓦开点药剂。
“瀚,回来!”丽瓦叫住了他,示意他过来。
“我去找医师,你们多呆一会儿。”李瀚扭头说。奥登也抬起头,冲丽瓦点着头。
“不用!你过来。”
“丽瓦,你现在的状况不太对,需要医师来……”
“菲拉早都让萨乌尔医生给我看过了。你先别去,我想跟你们说点儿话。”丽瓦说着自己抬手擦掉了嘴边的血迹,她的手不再颤抖了,看起来整个人确实精神了一些。
李瀚有些迟疑,不过看到丽瓦十分严肃的眼神,他还是走过来蹲在了奥登身边。
“我本来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上帝的宽恕,再也不可能见到自己的孩子。没想到神明原谅了我,让我竟然同时看到了你们两个。真是开心了......”
“我们是在......”李瀚想把自己和奥登结识的经过跟丽瓦说说,不过刚开口,丽瓦就摆手制止了他,继续开口说:“这辈子,我无数次向神明祷告,想象着你们两个长大的模样,想从神明那里为你们祈求来一切幸福。可是现在,当我看到你们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你们好好活着。就够了。”
丽瓦两手分别握住了奥登和李瀚的一只手,看着奥登说:“孩子,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可是我知道,你肯定受了很多很多苦。我不是个好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当年就那么丢下了你。很多很多次做梦我都梦到你了,梦到你爸爸醉死,你孤苦伶仃,梦到你被人欺侮,梦到你遭遇不测。我想过回去找你,可是大海太大了,我问过很多海盗,他们都没听说过小镇,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找到你......”说着,丽瓦又开始咳嗽,这次她竟然咳出了几个乌黑的血块。
李瀚和奥登顿时都变了脸色。李瀚眼前闪过海战中那个被桅杆击中丧命的水手,心里一沉。两人要站起来,可丽瓦却依然紧紧抓着他们的手,冲他们摇着头。
“萨乌尔医生早就跟我说过,我活不了多久了。他那么贪财的人,都不收菲拉的钱,不用费劲了。这世上能治好我的估计只有你妈妈......”
说着说着,丽瓦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开始大口地喘着气,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李瀚赶忙给她拍着胸口顺气,奥登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丽瓦的手腕。
好一会儿,丽瓦才再次开口:“我现在心情特别好,真的特别好。”说着,她的唇角还露出了一抹微笑,只是很快又被咳嗽声打散了。
“瀚。”丽瓦盯着李瀚,“你们俩都是我的孩子。奥登比你大,可是他太老实。以后你要多照顾照顾他,我欠他的太多了。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回家乡去。奥登,你别伤心,除了李瀚,你还有亲人,他们都住在挪威,斯塔镇,就在木教堂后面。帮我告诉你外公,我对不起他......”
丽瓦的声音越来越低,李瀚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无论如何去找医师来看看,可此时丽瓦的手却像钢钳一样,力量大的惊人。
忽然,李瀚感觉手腕一松,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到丽瓦喉咙再次发出了嗬嗬的声音。随后,这个瘦弱的女人很努力地抬起眼皮,目光温柔地看了面前两个孩子最后一眼,吐了一口气,脖子上凸起的筋脉突然一松,没有了生息。李瀚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扑上前呼喊着她的名字,拼命摇晃着她身子。奥登的痛哭撕裂了整片乱石滩......
“幸运的家伙!”一些围着篝火取暖的人被这阵哀嚎惊醒,嘟囔了一句,裹紧毯子再次沉睡过去。乱石滩上的居住者们早已习惯在深夜听到这样的声音。对他们而言,能有人愿意为之痛哭,那这个死去的家伙真是够幸福的。
过了许久,李瀚走出了屋子,靠在了门口的大石头上。他一直很喜欢在天气凉爽的日子里躺在这块石头上晒太阳,那时丽瓦洗好了两人的破烂衣裳,也会让他铺在石头顶晾晒。大石头顶有两个坑洼,有时下雨了还会存住不少雨水,李瀚曾经很多次把丽瓦的酒偷偷藏在坑洼里,好不让她喝醉。丽瓦没少为这个在乱石滩追打他......抚摸着石头上熟悉的纹路,李瀚突然觉得这座岛变得陌生了不少。
直到夜幕中的繁星开始下落,东方的天色开始微微发白,李瀚才再次走进了石屋。火堆已经燃烧殆尽,散发着昏暗的红色暗光。奥登侧身蜷在丽瓦的身旁,努力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缩紧,脸贴在丽瓦冰冷的肩膀上。他已经睡着了,梦里的他呼吸很沉重,仿佛正在贪婪地嗅着丽瓦的灵魂。
又一个黄昏,李瀚和奥登把丽瓦的尸体装殓好,在迪戈岛水位最深的岸边,把她推进了浩瀚的大海。看着她越漂越远,消失在浪花里。
“镇子上有一首儿歌,我笨,总是学不会,也听不懂。儿歌里说,烂海盗活该孤苦伶仃,在大海上终老。我想我终于知道孤苦伶仃是什么意思了。”奥登突然开口说话了。
李瀚扭过头看向呆立的奥登,他这才发现,奥登瘦了很多。短短的几个月里,这个高大的维京男孩接连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从此以后,他和自己一样,在这片海洋上没有任何一个家人了。李瀚有些不太自然地伸出胳膊,拍了拍奥登的后背,叫了一声“哥”。
奥登愣了一下看向李瀚,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他拍了拍李瀚的肩膀,揽着李瀚的肩膀:“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我先陪你去东方,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家人,随后你陪我去挪威。”
“可是...”李瀚刚想说话,奥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就这么说定了,我起码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你还没有确切的方向呢!”
“好!”看着一脸坚持的奥登,李瀚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小屋,把屋子里收拾了一下,开始制定接下来的计划。他们首先需要弄一艘船。“虎鲸号”已经消失了,“贼鸥号”上剩下的一些海盗虽然和他们一起结伴了好几个月,可那些人都只是普通海盗,他们很难答应去遥远的东方,这还需要李瀚试着说服他们。至于水手的数量倒是不用担心,因为在这座岛上招募水手并不困难,这里随处可见饿着肚子等着被招募的烂海盗。
此外,奥登目前的航海经验还十分有限,远远肩负不起一个舵手的职责。因此,李瀚建议他先尝试跟其他的海盗船多出几次海,多学点儿东西。至于弄船的事,李瀚决定自己动手。如果实在劝说不动“贼鸥号”上的几个家伙,他就想办法偷一艘,不过这也需要策划一下,毕竟水手也很要紧。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先处理。这件事更重要。”李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