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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2007年,冬

2018-04-08发布 2963字

自从父亲来到太原,在我和刘一的面前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刘一始终和我保持着一种特殊的关系,似乎比过去走的远了一点,但是却没有完全断了联系。至于父亲那边,我甚至在一次他打来的电话中,明确的告诉他,我和她分手了,换来的没有同情和安慰,而是对成熟和果断的大加赞扬!

爱心社的活动,我还一如既往的参加。这样也好,我更像是专注的做好事,而不是挂着羊头卖狗肉。随着长期和人文学院的接触,我似乎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大二开始后,我们的实验课程开始大量的增加,按照老师的说法,到我们毕业那天,死在手里的老鼠应该数以百计、兔子数以十记才对。不管在实验台上我们的手法多么残忍,用剪刀把青蛙拦腰剪作两截,或者用两个手指将小白鼠的脖子活活扭断,这都不足以让我抵触。

直到那天,讲到病理胚胎的时候,老师把我们带进了陈列室。陈列室的门打开之后,并不像解剖实验室那样带着让人昏厥的福尔马林味道,这里的空气干净的像是被过滤的。只是陈列架上,从小到大,从一个月到十个月,各种大小、各种畸形的标本被展示出来,我突然感到强烈的不舒服。

但是为了学习我必须强迫自己去看,而且要仔细看,实物的深刻印象有助于记忆课本上黑白分明的字体。但是,有一个标本,按照标签上的介绍,是一个七个月大的胎儿,已经具备所有成熟胎儿的外形,但是他的母亲在孕期无节制的抽烟,令他的脑袋像是被斧子劈掉了一半。也不知道在这透明的玻璃瓶子里浸泡了多久,已经变得像水母一样透明。

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胃里狠狠的冲击上来,刺激了所有的神经,我的鼻子似乎也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刺激性气味,我强作镇定慢慢向室外走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第一次上解剖课时,两个女生呕吐的画面。我仿佛看到了她们嘴角的唾液,令我自己感受到的恶心又强烈了一倍。

记得当时老师就说,如果我们不能面对尸体,那么我们注定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或者准确的说是外科医生。老师说那两个呕吐的女生,要么尽快适应,要么将来只有两条路,选择内科或者走上讲台,当一个纯粹的理论家。

男生一直以来都被老师们当作是外科的方向来培养的,因为男生多数具备“心狠手辣”的特点。可如今,我却有些畏惧,这种畏惧来自与什么暂时不清楚,但是这种畏惧,远远比上学期期末看到那丢人的成绩还要让我恐慌。我甚至想起前几天的一节课上,一位老师走上讲台后,打开课件却迟迟说不出话

后来,竟然违反校规在讲台上点燃了一支烟,随着两道白气从鼻孔里喷出,他才缓缓说道:“同学们,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在急诊科值班,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是高速路上收费站的。一辆拉煤车,司机疲劳驾驶,冲进了收费站,把女孩子拦腰撕成两半。”

说到这里的时候,台下的我们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送过来的时候,女孩的肠子黑糊糊一片都干了,但是她还有一丝意识。她竟然对我说,大夫,救命!按照临终关怀的原则,我应该尽量安慰她,让她走的轻松一点。可是我知道,伤成这个样子,神仙也救不活。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抢救都放弃了,她很快流着泪水就再也没与声音了。”

教室里瞬间死寂一片,似乎我们都成了死人。

“同学们,老师实在太累了,你们自习吧。随后我把这节课的考点给你们划一下。”说完老师不再看我们而是对着窗外抽烟,就好象在寻找那个我们素未谋面的女孩的灵魂,是否飞上了天。

突然,我明白了,虽然在解剖课上,面对一具冰冷的尸体,我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而此刻对待畸形胚胎我却脑海一片混乱,或许是因为我不能接受畸形,往深的说,或许是我无法面对,那不美丽的人生。

这堂课虽然后来在我闪躲的眼神下结束了,但是我却萌生了退出的念头。也许学业我还是会念完,我得对得起母亲亲自来一趟为我夺回来的学位。但是,我觉得我无法走上手术台了。回到家里,我没有给刘一打电话,还是选择了母亲。

“咋了?钱花完了?坚持两天吧?等你爸开了工资给你汇,这两天妈妈手头紧。”母亲的语气颇有点不耐烦。

“妈,我觉得我当不了医生。”我拿起从别人手里借来的一根烟学着想要冷静一下。可是刚吸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而且好像喉咙里塞进了一团着火的棉花,烫得我嗓子都要哑了。而我的情绪,却根本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慌乱了。我总不能去找老师,要点吗啡吧。

“怎么了这是?这才刚上大二就打退堂鼓,那你后面那三年怎么办?瞎混日子?因为啥?”我听到母亲似乎让什么人稍等一下,十有八九是某个学生家长。

“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看了些特别的东西,恶习的实在受不了了,差点吐了。”说到这里,那个胚胎似乎架着失控的动车撞进了我的脑子里,我顿时感到一阵晕眩。我似乎还听到了那个胚胎的笑声,比美国恐怖片里的声音更加惊悚,甚至有些血腥。

“唉,遗传啊!”母亲无奈的说,“和你爸一个样儿,你爸也是见不了那些血糊糊的东西。当初他给你选这个,我就怕你坚持不下来。可现在咋办啊?总不能放弃吧?当医生多好的事,多少人巴结。这样吧,你和你爸好好说说,晚上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抽时间多给爷爷去几个电话。”

晚上七点,父亲准时打来电话,“怎么了呀?听你妈说的怕乎乎的,一个男孩子,遇到点事就是找你妈,还动不动就不想上学了,你想干什?”

本来已经消失的画面再次从脑海里浮现,甚至都改变了我的脑回路,我强忍着恶心,没把晚饭吐出来,但也没有力气和父亲争吵,反而听起来成了温顺的绵羊。“爸,我实在恶心的不行。”

“恶心怕啥,男子汉大丈夫,习惯不就好了?我没听我那医学院的同学说,以前他们上课,还去那就和澡堂子的大池子似的里面捞尸体做实验,听着都恶心。现在呢?不都成了医生了,男孩子不坚强,你上了社会,能干啥?”

我的身体里实在烧不起一点火焰,思科此刻就像烂泥一样无力挣扎。“爸,你也为我想想,真的,这个世界万事万物都有他的归属。你也别觉得我只会说空口白话,为什么我大哥、二哥从小学习就不如我,对不对?很多东西真的没有道理能讲清楚。现在我看见那些东西就恶心,真的恶心。”

“不存在啊!”父亲的口气还是那么强硬,如同一根竹子,拧折不屈。“他俩能和你比,你多受你爷爷喜欢呢。那个,我还有事,先坚持一下,好吧,反正这学还有三年了,等你坚持完这三年,咱们再说。你要实在不愿意搞临床,我听说不是还可以搞实验吗?那个总不恶心吧,是不是?行了,我还有事,就这样吧。”

宿舍里的其他人对于今天的所见似乎完全没有反应,只有我发生了异常,还强压在心底避免被人耻笑。难道这样的感觉会被时间抹杀,会渐渐的在未来变成一个逗号?我不知道,此刻我连书本上的图片都有些排斥。

“嗡嗡”,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打开发现是刘一给我发的信息,邀请我明天参加爱心社举办的活动,到老人院看望孤寡老人。自从倪萍在这个学期当选了爱心社的新社长,似乎特别钟意让刘一当我的联系人。

手机的屏幕在我的视野里似乎也在缩小、在远离,我迅速按下几个字:我有点不舒服,明天看情况再定吧。

几乎就在信息发出去的同时,刘一就给我回了信息:多休息,不行就吃点药。自从暑假你打完工,就一直没休息够。这个学期你的课程多,希望你压力不要太大。学生会和社团的活动不行你就放一放。

虽然她并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句简单的“多休息”却没有从我的两位血亲口中说出,反而是了我一堆理论指导。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不需要那么多理论。我突然觉得或许在物质上,我还不能摆脱对父母的依赖,而他们似乎也是在用金钱控制我。但是从精神层面,刘一,似乎每每能在我的伤口,敷上一帖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