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姐能来到这里,便是你的缘分!”
缘分?
我被蒋建国抓到这里,为了让自己不做饿死鬼才会忍着身体的疲惫狗,爬了估计也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付出这么多的力气,只碰到了个怪人……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可是,他的话为何让我没有一点点反驳的力气。
男人机械而木讷的声音,随着我的怀疑又响起来:“人生不外三毒:能生贪欲、嗔恚、愚痴,常为如斯三毒所缠,不能远离获得解脱。申小姐三思。”
“然天下事,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男一句话便仿佛道尽了我的半生。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渡我而来?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大师佛法精深,但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娑婆世界,于我等如四圣。”
我现在才发现,那男人身上穿着袈裟,没有半根毛的头上点了几道香疤。
那人抬起头,又道:“切色相,皆为虚妄。申小姐想必读过佛经,可曾修过五停心观?”
我说道:“不曾。然天下不净,我自洁净,人无慈悲,我自慈悲,大千之中,因果不昧。”
“申小姐是有大智慧的人。”
那人已没有笑意。“不过申小姐,你可愿听我说个故事么?”
故事?
我不知道这男人卖什么玄虚,不过也没有马上拒绝。
我现在肚子饿得可以吃人,如果听他说故事可以填饱肚子,我倒是会更乐意。
而即使知道不能达成心愿,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男人脸上透着一股死气,让人看着恐怖。
“那么申小便听我说吧。”
我说道:“大师看起来也是经历过红尘三千的人,为何抛家为僧?”
那男人仿佛没有听到我的疑问,而是侃侃道来地说起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后来我的妻子死了,至于死因,所有人都不知道,当时还请了法医来验尸体,可是法医也检查不出我妻子为什么会死。
那时候正值三九天,可是,即使寒冷,细菌还是在我妻子的身体里面缓慢腐败滋生。尸体在二十天之后已经出现了巨人观的状态,我心里感觉到由衷的恐惧。
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妻子就是我的一切。左邻右舍的人在我妻子死了之后都会过来看上几眼,我不知道他们几个是真心的,只觉得他们所有的人都不怀好意。
我的妻子死了,而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我把房间里所有来的邻居全部打发走,然后,我就在自己家里的院子里面,开始掩埋尸体。
“你不把你妻子火化安葬吗?”
我听起来脊背一寒,他说的不像是在祭奠妻子,倒像是在平静地讲述一件恐怖的变态杀人案。
他没有听我说话,而是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
“她的棺木是我在外面花高价买的。
我把棺木埋到了土里,事实上,不只是我妻子的尸体,还有我的人生,我的爱情,我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我成了行尸走肉。
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卖掉了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成了个孤独的旅行者。直到有一天 ,我遇到了他。”
他是谁?
而眼前这个人的妻子又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他不说,而我心里却有了模模糊糊的答案,好像,杀人的那个,就是他。
既然他爱自己的妻子,为何又要杀了她?
从他的描述之中,我可以看到他对他妻子的感情很深。到底什么什么样的理由,要让他做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他妻子做错了什么,法律自有公论,他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女人下手,这么做,对吗?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有点不悦的情绪传递到了空气中。
“大师,你的故事,结束了吗?”
他许久都不再说话,我又听得没头没尾,于是忍不住问。
“你想知道答案吗?”
“嗯!”
其实我对别人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但是我却忍不住的想听他接下去的发展。
可是,他却不再说了。
“申小姐,很多事情,只要你真正经历了,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不过如此,所谓的善恶,不过只是自私的人类对各类意识或者冲动行为做出的统一规范的划分,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没有绝对的邪恶。”
“大师的意思是,只要过去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一切都是正确的,制裁和被制裁只属于强者和弱者之间的追逐游戏?”
“呵呵,看来,申小姐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只有经历了,才会真正懂得。”
说完,那人拿起手里的钵朝外面走去。
阴森森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心里害怕,加快脚步尾随他离开。
可是, 就在我的人走到了门口的时候,那穿袈裟的男人却把门关了。
“开门……”
没有人回答我。那人似乎瞬间走远了。
死寂感比起在封闭的房间里因为黑暗的渲染而更加压抑了,仿佛无数条无形的绳索,在一点点地往我身上绑紧。
气压越来越低了,我经不住眼皮下垂的重力,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在我闭上眼睛之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处在一个很大的,人工挖开的山洞里。
我也没有闲着,而是手里拿着铲子,正在一点点地埋头苦干。
我挖得很深,一眼看过去,除了光线不够之外,就像置身荒野一般,没有一点逼仄。
天并不是很冷,不知道是冬季还是夏季。只是我看到山洞里面,包括土壁上的泥都被冻住了。
眼前的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似乎出现一个人。
我好像看到另一个我了。
是我吗?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我走上前,却很清晰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小美。”我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她虽然死了,可是她的脸并没有变形,只是肤色稍微有些泛青,可能是因为土里面的温度低,她的身体坚硬得和石头样。
她的身体虽然被泥土覆盖着,但是她的脸却看着依然妖异,只能说那是种虚幻不实的美。我知道,在那白里泛青的肤色下,已没有鲜血在流动,最多是蛰伏的蛆虫等着把她食为一具空壳。
而她的脸上,死前那种欣慰的微笑凝固在皮肤内层,就像还活着一样。
仅仅是这些,我却可以忍受,我还是愿意躺在她身边,搂住她已僵硬的躯干,好让我们同慢慢成为泥土。然而,更让人可怕的是,我看到她的嘴边。
一只肥硕的大老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吓了我一跳!
这老鼠就像是已经知道了美味在等着它似的,几乎是没有任何缓冲地啃啮着她的嘴唇,我甚至可以看到老鼠的腹部一点点地鼓起来。
我尖叫着,把抓住老鼠,狠狠地向洞壁扔去。老鼠象是球,在冻得坚硬如石的洞壁上弹下,又掉回来,摔在地上,四肤抽搐着。
她的嘴唇几乎被老鼠啃光了,露出两排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倒象是在笑一样。
而混杂着她脸上的笑容,却变成种狡诈的讥讽,仿佛趾高气扬地注视着我,即使她的眼闭着。我几乎可以摸到她锋利如刀的笑,可以看见她的妖异的笑在洞穴中四处穿行,仿佛黑夜来临时出巢的蝙蝠。
我无力地跌坐地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如果在此刻以前,我觉得本人的所作所为都让人感动,会流芳百世,但此时我只觉得本人好象疯子,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会成为人们的笑柄,最多当孩子们不听话时大人提起我的名字来吓人。
从我知道自己有妹妹开始,从我知道,小美就是我妹妹开始,我的生命,仿佛就已经没有了自我。
我是为这具如鸠槃荼一般的尸体而彻底丢弃了自我存在的价值么?
这时,我象是被冰水兜头浇下,心底也冷到极处。
一直都盼着,总会有那么一天,小美会真正接纳我,和我成为一家人,然后可以坐在一起吃饭,晚上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像闺蜜一样说悄悄话。无论经年,都不会改变。
我心里这么期许着,也只有这样的期许才让我把想要认回小美的决心坚持到了现在。
我长长地吁口气。那点乌暗的光因为我的呼吸而在跳动,使得她的脸明明灭灭的,更象是寺院里立在天王身边的罗刹,仿佛随时都要从灵柩中直直地坐起身来,攫人而啮之。
黑暗中,我笑起来。
意外的发现让我感觉浪费了不少时间,而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未获得自由,我正在一点点的努力,等待着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我再次瞥了一眼泥土里的尸体,然后专心开始挖土。
我干得挥汗如雨,但是,越是往里面,却越来越难干了。泥土越来越紧实,铲子也有些铲不下去,每动作似乎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不知干多久,我感到腹中好象有只手在抓着,阵阵酸水都冒出来。
我实在忍不住了,一阵干呕过后,意料之中,我看到自己呕出来的黄水。
再不吃东西,我肯定会死。
可是,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