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王宗修领着二百余骑,连同一支千余人的步军,护送着范长文迅速脱离了战场,并向南方的成都而去,王建放下心来,在亲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
在他身边,只有不到八百余骑兵,这是王建能够调用的最后的骑兵了。虽然年近六十,王建毕竟行武出身,身体尚且健朗,当他提起了长枪,似乎又找到了多年前战场厮杀的感觉。
在中军,韩逊催促着大唐步兵,步步紧逼,再加上陌刀手们缓缓前压,伪蜀大军已经陷入了苦苦支撑的境况之中,而大唐三支骑兵,已经从三个方向冲了上来。
王建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跟随他御驾亲征的文武官员并不算太多,有数名官员神色坚毅,骑在了马上,跟在了他的身后,更多的官员已经开始慌乱,王宗佶已经从望车上消失了。
王建看着身边十多名养子,大吼:“向南!”范长文的队伍才脱离战场,他必须要为范长文的逃离创造条件。他看向了身后,大声说:“旗来!”
伪蜀龙旗于是在半空高高飘扬着,从中军的位置向南缓缓移动而来。慕容真海注意到有一支小部队脱离了出去,他有些犹豫,万一是王建逃跑怎么办?正要下令分兵追击,却听不远处的温韬大喊:“是王建老贼!”
对面的伪蜀军阵中,簇拥着一名骑着华丽装饰的白马、盔甲贵气、身后带着龙旗的将领,慕容真海远远看了一眼,心中立刻有了决断:“回报大总管,我部分兵追击逃贼!”
他对温韬大喊:“温营统领,你带队,杀奔过去。我带千骑,追击南下!”温韬顿时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对慕容真海又佩服又感激,大吼:“随我杀去!”
温韬也看到了一支千余人的伪蜀步兵向南逃去,他不知道其中是否躲藏着王建,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对面的那个衣着华丽、气度不俗的人,一定就是王建!
于是慕容真海部兵分两路,慕容真海领军向南追杀而去,温韬则带领剩余的骑兵,朝迎上前来的王建带领了不足千骑杀去。
两边的骑兵,都已经将马速提到了最高,温韬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渐渐被后续伪蜀骑兵越过的那名将领,越发肯定那就是王建本人!
他激动得脸上的伤疤都变得通红,那是前次攻王宗涤时受的伤。温韬大呼:“活捉王建!大唐万胜!”于是他身后三千骑也跟着大吼,声音陆陆续续汇成了一声接连一声的巨吼:“活捉王建!”
王建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哪怕如今的形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依旧保留了一个敢于称帝者的气度,心中冷笑:“小儿辈,活捉老子?倒要看尔等的手段!”
两支骑兵狠狠地冲撞在了一起,温韬没有取得一个人头,自己的头盔反而被打掉了,若不是他反应快,说不定就丧了命。
顾不得粗略估计伤亡人数,温韬调转了马头,气血上涌,大吼:“擒得王建,老子重重有赏!”他胡乱将缰绳系在腰间,左手抽出腰刀,右手单提长枪,再次冲了过去。
王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不到五百骑,他不知道自己的部下杀了多少唐骑,估计双方伤亡比例差不多。要知道这可是他手下最精锐的骑兵了,哪知唐军的表现竟然不比自己差多少。
在温韬狂野的怒吼声中,两支骑兵再次冲到了一起。王建也注意到了温韬,他紧紧握着长枪,似乎年轻时那种全盛时期的状态又回来了。
温韬身边的骑兵,大多是他的本部人马,有意无意地,骑兵们都将王建留给了温韬。众人都知道,温韬为官一向豪爽大方,但是脾气也极暴烈,若是对面这个大官,或者说伪帝的人头被自己得了,以温韬的性格,可真的是受不了。
于是温韬在刺倒砍翻了三名伪蜀骑兵后,便遇到了王建。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王建出枪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很准,温韬也是胆大,仗着自己的铠甲防护好,猛地侧过身体,右手长枪架开,回身左手猛地劈了下去。
然后两骑分开,王建身形一晃,身体猛地前倾,一把抱住了马的脖子。他后背挨了一击,一时气闷,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摇了摇脑袋,只觉得果然是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
此时王建的身边只有不足三十骑,温韬勒住了战马,迅速调头,将他们围在了中央。然后温韬大喊:“对面的可是伪蜀王建?”
王建刚想开口,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大笑着说:“是朕!”温韬右手虎口发麻,刚才他虽然躲过王建一击,右肩的护臂也被刺破了。
闻听王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温韬大喜,说:“尔自立伪帝,还不下马受降?”王建回头看了一眼,四面黑压压地围上了更多的大唐骑兵,二远处的厮杀声也渐渐小了,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彻底失败了,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说:“朱温弑君,自立梁帝。吾原本以为唐室气数已尽,哪知李弘益小儿硬生生地拖了回来!好,甚好!要朕投降,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身边的残骑,其中好些熟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心中悲凉,说:“吾为好男儿,与汝等就此别过!”说完摘了头盔,抽出腰刀,用力地抹向了脖子。
看到王建一头栽倒在地,二十余骑兵皆大哭,然后纷纷抽出刀来自刎而死。温韬等唐骑都呆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建,温韬跳下马来,走上前去,仔细看了一眼,从王建握得紧紧的手中夺下了他的佩刀,捡起王建的头盔,随意地抛给对面的一个骑兵,大吼:“伪帝王建伏诛!”
得到王建头盔的是个回鹘骑兵,他还没有从突然降临的巨大惊喜中反应过来,便听到千余人大呼:“王建死了!”不一会儿,整个战场都传来了“王建死了”的大吼,所有的唐军将士都欢呼了起来。
慕容阎昆在阵前得到消息,紧握着腰刀的手终于送了下来,他只觉得手心都汗涔涔的。韩逊已经带着步兵,压到了蜀军的阵前,他激动得大吼:“继续冲!”心里却缓了一口气,想着:总算是可以从多雨的蜀地回家了!
当一队骑兵护着那个回鹘骑兵,用长枪挑着王建的头盔,举着王建的龙旗,得意洋洋地向阵前而来时,伪蜀残存还在苦苦支撑的军队终于崩溃了,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兵抛下武器,跪伏在地上,表示投降。
当慕容阎昆骑着马,缓缓地向跪倒了一地的蜀军大营中走来时,颇超乞光已经从西北方向返回,押着数十名官员,押到了他的马前。
慕容阎昆看了一眼,问:“王宗佶何在?”有个伪蜀官员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说:“王...南逃了!”
慕容阎昆冷笑起来:“传令韩逊部,清点俘虏,收拾战场。威戎军骑兵杀奔成都,其余各部骑兵,四处追击溃兵逃贼。”他向温韬招了招手:“温营统杀死王建,当立首功!”
温韬心中得意,连忙说:“都是慕容将军相让,属下才有此机会。”慕容阎昆笑了笑,说:“甚好!”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要做的,就是确定温韬的功劳,至于慕容真海,慕容阎昆知道,这一次得胜返回长安,只怕自己就要升官了,而祁连军都指挥使一职,就要留给慕容真海了。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慕容真海也兴冲冲地返回了,他的马鞍边挂着三四颗首级,其中便有王宗修的脑袋,至于范长文,很不幸地没有逃脱。
于是慕容阎昆立刻领兵南下,成都已经是一座无兵可守的空城,于是顺利被大唐占领,王建数子,除了大儿子、残疾的普王王宗仁逃匿,其余儿子、后妃、留守官员等,都被颇超乞光拦住。
如何处置王建的几个儿子,成了慕容阎昆最头疼的事情。他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不过以李弘益一贯的性格,估计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被饶恕,毕竟王建的二儿子也不过十多岁,和当今天子李柷的年纪差不多大。
于是慕容阎昆召集了众将议事,商议如何处置王建的儿子们。温韬没有出言,韩逊几次张嘴最后开始没有说话,反倒是颇超乞光说:“王建擅自称帝,诸子皆得封王,此僭越大罪,留之不得!”
于是慕容阎昆下定决心,历数王建并诸子的罪过,然后在成都斩首。他一面广派骑兵,四处宣扬剑南再回大唐,安抚百姓;一面派人紧急向长安而去。
合州的王彦章得到消息,立刻按照慕容阎昆的命令,出兵东去,准备将忠、夔等州县收复。慕容真海则领骑兵迅速南下,向泸州方向而去。
长安,徐彦若的身体越发地差了,已经接连数日在家休养。李弘益正在看望他时,接到慕容阎昆的战报,笑了笑,说:“相国,蜀地已平!”徐彦若难得地脸上露出了红光:“前后出兵不过三月,伪蜀即定。”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李弘益连忙抚着他的后背。好半天徐彦若才缓过来,有些不舍地说:“自古平蜀,未曾如此迅也!可惜我的身体不行了,恐怕看不到元帅统领我大唐雄兵,平定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