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们头顶的星光逐渐清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在高处盘旋飞行的怪物。
虽然它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巨大的黑影,但隐约之间可以看见它的翅膀和身体在空中滑行的轨迹。它的上升和下降,飞翔和静止,无不在转瞬之间利落的完成。这几乎不是一个活的生物能够达到的极限速度。
它先是在我们头顶安静地徘徊,突然一声尖叫,向上猛冲变成遥远的小黑影。在我们所有人观望的目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无比巨大的鸟脸,这一下几乎吓得我一蹦,小兔子也控制不住地发出尖叫,老潘身边的几个黑衣人纷纷大喊:“我靠,它怎么冒出来的?”
是的,它的速度简直太快了。几乎我们都没有看到它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的轨迹,突然之间它就出现在我们眼前。这情景,更像是它突然穿越到我们的这个空间里。
而且,虽然它到了眼前,我还是只看清楚了那大鸟血红而奇怪的眼睛,那是让我毕生难忘的目光。那目光不像正在准备吃人的老虎那样贪婪野性,也不像等待猎杀目标的杀手那样冷酷镇定,更不像变态狂魔那样癫狂和神经,这目光中几乎包含了所有的让人产生异样的感觉。那是让人看了一眼就会浑身颤栗的目光。
那尖锐的闪动着金光的鹰嘴,嘴角还流着鲜血,不知道是黑猩猩的,还是刚才那些人的。它的翅膀上全是黑猩猩肩膀上那种棕红色的诡异万分的羽毛。
虽然一切都只是惊鸿一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全貌。紧接着又是一声鸣叫,它在我们头顶再次一飞冲天,这一次它飞得很高,很远,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终了。
“这次它看得见我们,为什么没攻击?”刚才那个叫黑子的声音颤抖着问。
“我们的头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空间……”老潘阴沉着脸看着头顶,又看了一眼耿天,“朱雀的眼球究竟是什么意思?”
“打开未知世界的钥匙。”耿天赐叹了口气,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他竟把两只眼球掏了出来递到老潘面前,又说了句刚才他和老潘说过的那句话:“所有过程都是不可逆的。我想我们确实没时间了。”
老潘没有诧异,他似乎明白了耿天赐没有时间的意思。此刻在巨大敌人的威逼下,我们之间脆弱的联盟算正式达成了。如果不解开谜团,谁都出不去。但是我不明白耿天赐为什么这一次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老潘?难道他不知道如何用吗?难道他认为老潘懂的比他更多,更有能力打开通路吗?难道他认为这样做是我们可以逃出去的唯一的机会吗?
老潘接过朱雀的眼球,又抬头看了看满天闪烁的星空,竟然紧张得好像接过了两颗定时炸弹。
耿天赐在我们惊愕的目光下,又关心地看了我和小兔子一眼,他抹了抹脸上有些发黑的血迹。似乎他与老潘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一般,心照不宣。
就在我们都沉默的时候,突然高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我感觉有些崩溃,身边的光线一时又黑了不少。
“能,能数过来吗?”黑子充满绝望地凄惨大喊一声。我怀里的小兔子仰头惊叫着:“全是大鸟!全是大鸟啊!”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看到了更加惊悚的一幕。我们头顶之所以黑下来,是因为密密麻麻无数只刚才那样的大鸟遮挡了那片星空。
那些大鸟的巨大黑影只是在我们头顶徘徊,并没有进攻的举动,似乎它们在等待着什么。等着什么呢? 我几乎绝望地看着头顶,心想它们一旦进攻,我们所有人一定是顷刻之间全部毙命。
老潘脸色铁青地拿着耿天赐递给他的朱雀眼球,我在微弱的星光下,更快地带着他们找到了“墨者孟胜之墓”。
当我们站在墨者孟胜的墓碑前,头顶不断徘徊的大鸟竟然惶恐的四散飞走,似乎它们也有惧怕的东西,也许就是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孟胜墓碑?
这个墓碑,是如此的寂寞而简朴。除了我刚才摸到的那几个字和生卒年月,墓碑上再找不到什么线索或机关。我们几个焦虑地围着墓碑仔细寻找了两圈,一无所获。
大家都不知所措地看着刚才说过墓碑传说的徐星儿。她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着:“墨子三分天下的时候,墨法,秘术,墨家机关,墨家科学并不是简单割裂的一分为三。秦墨、楚墨和齐墨好像是有共同血统和衣钵的三兄弟,虽然各自的使命和任务不同,但是彼此之间并不似陌生人那样完全不了解。这三兄弟默默将墨家的秘密连成一张大网,彼此牵制又彼此支撑,彼此之间线索暗藏,彼此是对方的敌人同时又是救命的稻草。所以,我相信墨家机关城中的朱雀眼球,一定跟这传说中的出口通路有关……”
“怎么用?”老潘阴着脸问。头顶的大鸟似乎并没有真的离开,不知为什么,它们又开始重新聚集,叫声骇人,似乎在发起集结,准备进攻了。 “也许,只有玉佩能告诉我们,怎么用!”徐星儿低下头不敢看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有力。
老潘抬头看了看满天星光,突然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他用手往怀里掏出一个精致扁平的盒子,鼓捣半天,打开机关,从里面拿出了一块残缺的玉佩。他的这个动作再次让我瞠目结舌,这难道是徐星儿故事里,张家和耿家百年恩怨中的主角,那块玉佩吗?它不是应该存在于张家那诡异万分,永远都打不开的老宅子里吗?
老潘拿出玉佩放在眼前,用朱雀的眼球的光照向玉佩,用眼睛仔细看着什么。一会儿,他又放下朱雀眼球,只是把玉佩放在眼前看向满天星空。过了一会儿,他把手里的朱雀眼球照向远方,远处再次出现了隐约的地图,看他的表情似乎在认真地琢磨着什么。
我看着这形如朱雀的光线轮廓,突然有些疑惑,花山谜窟既然是过去,都是古老的东西,哪里来的这么一个暗藏突然发光的朱雀的眼球?这似乎是现代才能有的东西。我又想起爷爷胜利的手势,莫名其妙失踪了的墨碎,难道这眼球是楚墨的人放进去的吗?难道楚墨他们已经到过墨家机关城,并且没有任何破坏地拿走了墨碎?
“老大,这墓碑上面好像有个图案……”一直在琢磨墓碑的黑子大喊了一声。我们都凑过去观察,什么都没有!
老潘狠狠给了他一个嘴巴,他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用手扶着老潘拿着朱雀眼球的那只手,在空中微微旋转,很快,我们都看见了。当朱雀眼球的光闪过孟胜墓碑的下方,墓碑上的确隐约有个图案出现了。
我看得十分真切,这图案还是耿天赐长右戈上的那只猴子。不同的是,这次猴子的左手虽然还是合十,但是右手却不再握拳了。它的右手仍然抓着一个东西,好像要打开,却仍然看不出是什么来。猴子的脖子上仍然带着那只墨字锁,它的表情有些诡异,好像在哭,又像在笑。
这是什么意思?想到耿天赐的长右戈,想到青铜门上可隐可现的长右图案,现在这只猴子居然出现在孟胜的墓碑上。难道又跟耿天赐的长右戈有关系吗?“别乱动!”耿天赐突然说话了,他的表情跟孟胜墓碑上的猴子一样难以捉摸,“这地方确实有离开的通道。”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乌压压的大鸟,首次应和了徐星儿的观点,但是他这句话的分量,要比徐星儿的大太多。
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老潘都不动了。耿天赐继续说:“我想我们还缺少一些信息,所以他才得不出结论来!”
他说完这句,眼睛跟刀子一样扫过老潘,又看了一眼一直在我身边站着没说话的楚墨的一个小男孩儿。刚才十分黑暗,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跟小狼几乎同龄的孩子。
现在顺着耿天赐的目光看到他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男孩儿的气场太强大了,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显然那都是别的生物或别人的血。他的身上也没有一个飞镖,这孩子有着比小狼更加坚决的表情,睿智,沉稳又有大将之风。耿天赐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他,继续说:“孟胜守义,腹朜杀子。这是墨子之后历史上最轰动的两大墨家事件。孟胜是墨家钜子,因为助阳城君守城失败,率180众弟子舍生取义。这是讲信讲义,但这真的是墨家思想吗?”
小男孩看着耿天赐询问的表情,对着耿天赐摇了摇头。
“并不是。”
“什么?”我们近乎一起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无法想象,作为一个墨家钜子,竟然会选择不遵照墨家思想而为,那他怎么配做墨家钜子?
小男孩镇定地说:“《墨子-耕柱》里有一句话:‘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其所取者,人之所执也。遇盗人,而断指以免身,利也;其遇盗人,害也。断指与断腕,利于天下相若,无择也。死生利若,一无择也。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于事为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求。求为之,非也。害之中取小,求为义,非为义也。’”
他这样一讲,我也不由点头。是啊,按照他这么说,孟胜的这个决定,的确不符合墨子思想!
孟胜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子会追随他一起战死,却没有想到随同自己战死的墨家弟子的生命吗,这不就等同于断指后的断腕?
他选择为自己的守诺而死,难道对他的弟子就没有信诺吗?对弟子们“改变不了”的死亡熟视无睹,难道不是“杀百人以存天下”吗?背弃墨家思想中的“兼爱”“大取”,难道不是对墨家弟子莫大的失信吗?孟胜守住对一人之信,而失掉了对所有弟子之信,取小诺而失大信,这怎么可能是遵循了墨家的思想呢?
“你的意思是?”耿天赐喃喃地问。
“小猴子,你别胡说!”小兔子也听傻了,在一边对那小孩儿喊。
那小孩儿揉了揉鼻子,眉宇之间充满难以形容的灵气。
“《墨子-贵义》中,墨家弟子,必去六辟,必去喜,去怒、去乐、去悲、去爱,而用仁义。仁义大于一切。孟胜之举,是小爱和小我大于天下仁义。”
“你是说你们的老祖师爷,他竟然是不仁不义之人,那你们还把他围在这墓地中间儿,拜什么拜?”黑子听不下去了,插嘴说。
小猴子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竟然也是有些像青铜门上的长右。
“所有过程都是不可逆的,历史的长河已流过上千年,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脚踏进去的是同一条河?你又怎么知道当时现场的对话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或者被误解的?毕竟所有相关的墨家人,在那一战之后,都死了。”
“那的确有点意思,这可是墨家历史上唯一的一次自我灭门啊!”黑子竟被一个小孩子问得失了主见。
“如果孟胜是狭隘,那徐弱他们也是墨家,又不迂腐,为什么要遵从这么不符合墨家思想的命令呢?”徐星儿似乎突然明白了小猴子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冷气,“徐弱是最终说服秦始皇东渡日本的徐福的祖上啊。”
“因为墨家纪律严明,他们要誓死遵守钜子命!所以就都死翘翘了呗。”黑子顶了一句。
“如果是这样,那新任钜子以钜子命为由,要求两个来报信的孟胜的弟子留下不要回去赴死的时候,如果说墨家弟子应该誓死遵守钜子命,那他们为什么又拒绝了?”
“除非这180个墨者的死,另有隐情。”老潘看着朱雀眼球光照下的长右,拍了拍孟胜的墓碑,“这个隐情,才是后来徐弱等人认同孟胜的说法,同意去赴死的答案!”
“不错!”小猴子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在如此惊险的时候,他竟淡然自若地微笑了一下,“这个隐情,跟了我们楚墨两千年,只有楚墨者知道。”
“别绕圈子了你!臭猴子,都什么时候了,你想让罗莫伏死吗?”小兔子着急地跺着脚,叉着腰对小猴子嚷嚷:“快说答案!”
“如果我说了,我跟现在你们眼中的孟胜,又有什么分别。”小猴子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神情看着小兔子。
他的一句话,我已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如果为了救我出去就打开通道,那小猴子可不就是又将小爱和小我至于仁义之上了吗?他的想法也与耿天赐的如出一辙。
“你个小崽子!信不信我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拔下来,我就不信你不说!”一个黑衣人抓狂地冲过来,一把拎起小猴子的脖领子,好像拎起一只小鸡,小猴子双脚离地,丝毫没有抵抗,歪着脑袋看着他,突然又是呵呵一笑。
“你,你笑什么?”黑衣人用另一只手掐住小猴的脖子,突然,他的两只手都松了劲儿,“你,你……”黑衣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惊悚。瞬间,他的两眼凸了出来,嘴巴张开老大,最长限度的吐出舌头,那样子极其骇人!只听扑通一声,他的头从脖子上折断滚落到地。那无头的身体轰然倒下,跟刚才遭受巨鸟袭击的时候相同,吓得大家都退了一步,除了老潘和耿天赐。
小猴子稳稳落在地上,表情仍然那么淡定,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这一下剩下的几个人都吓坏了,包括小兔子。
“见鬼了!刚才明明谁都没动。大鸟也没来啊!”黑子嘟囔着。此刻他说话的神情,特别神经质,好像神经已经脆弱到一拉就断。
“你丫的大傻帽,割头怪是这个小兔崽子,妈的怪不得那么准!他们之中一个都没死。”
“那大猩猩的头肯定不是他割的,他跟那大鸟一样会割头!”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小猴子又呵呵笑了一声,这次有些癫疯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的确有点儿恐怖。那是一种狞笑,而且是近乎残酷的狞笑。
“就是死亡!”
说完,他收不住笑容了,开始放声大笑。笑声混杂着头顶的鸟叫和这里的回音,听起来比鬼叫都渗人。
“不,还有一个两全的办法。”耿天赐又开口了,仍看着小猴子,“既能完成七哥交给你们和我的任务,保护罗莫伏,又能不泄露墨家的秘密。你想不想听一听?”
“并不想!”小猴子斩钉截铁地回答,小脑袋歪着看了一眼耿天赐,那眼神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怨恨,我想这孩子大概与我和耿天赐刚进来的时候一样,被一半幻觉一半真相所折磨,心智也许已经被摧残得要崩溃了。
“没有人能从这出去,最后所有人都会变成守护楚墨墓地的白骨,不论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有什么罪恶,或是辉煌的过去,最终都会变成这大千世界中一粒卑微而可怜的尘埃,被吹散在这终将变回黑暗的深渊,守护墨家的世界。所有过程都是不可逆的,我们每个人都会被那个神秘的‘R’打败。”小猴子说完又是一阵狂笑,在四面八方传来他的笑声时候,一直沉默的老潘突然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一下小猴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了,紧接着的是老潘剩余的几个手下和徐星儿发出的一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