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夜自从在月老观醉了酒,人就看开了许多,觉得还是不能死缠烂打,自己要先发愤图强才行。因此,他就埋头苦干去了,是偶遇也不偶遇,串门也不串门,弄得风信都懵了。
“白星夜,你在搞什么幺蛾子?”月老去青烟门要点东西,恰好碰到执掌使,就顺嘴问了一句,对方笑笑:“我想清楚了,小羲毕竟位分高,我得努力点,不然也配不上她!”
风信眼咕噜一转,没有反驳他的说法,尽管他觉得即使白星夜现在就登顶,羲和也未必喜欢他,这位女神就好像没有感情,很冷淡,比黎儿冷上千百倍。
风信想到这个名字,忽然又沉默了,随便说了几句,就离了青烟门。
他看着外头浩荡的银河水,澄澈的天际,再想想那个幽暗的地府和昏黄的烛火,天上地下,差距也不过如此了。
月老站着,一直等到了驾着马车回来的羲和。
“羲和姐姐!”他大声呼唤着,“我有话和你说!”
女神停下马车,道:“嗯。”
风信走过去,深吸一口气,道:“白星夜喜欢你,就是星官署的执掌使喜欢你,非常特别中意你!”
说完,他就化作了一缕清风,直接飘走了,留着羲和停在原地,不明所以。
“喜欢?”半晌,这位女神才喃喃地吐出两个字,执起马鞭,微微一挥,便缓缓离开了。
风信逃也似的回了他的月老观,他心中很痛快,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高兴的劲头一过,他又莫名地惆怅起来。
“唉,我到底是怎么了?”风信挠着后脑勺,没有办法想透其中的道理。
他抬头望望院中那棵神树,感慨万千。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信依旧是那个勤劳善良的小月老,白星夜还是那个能干多变的执掌使,一切与以往好像没什么不同。
两百年后的一天,风信从年轻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俊秀的青年人,他的姻缘树长势非常好,来求姻缘的人络绎不绝。然而他还是算不好卦象,每每都要研究好久鸳鸯谱的走向,才能最终确定给不给牵线。
这天,他再次做了个梦,梦中依稀是地府的黄泉,灰白的奈何桥上,站着一个头戴彼岸花的少女。
“黎儿?”风信忽然想起这个名字,算来,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这件事了啊,那场意外仿佛只是两人相交的某个转折点,这个点之后,便再无交集。
风信从梦中醒来,微风徐徐,他看着满树飞舞的红绫,皎洁的月光下更是有一股朦胧的美感。他看着看着,猛地发现其中一根好像有了裂口。
“有人的缘分要断了吗?”风信喃喃着,他看过太多的风花雪月,也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姻缘绳结好又断开,实在是太平常的事情了。
他静静地坐着,注视着那有了裂口的姻缘绳,仿佛在计算它什么时候彻底断开。可是这么一专注地瞧,他就发现,这是游旭和玉兔的姻缘绳。
“要走到尽头了?”风信忽然感慨,他不知道游旭和玉兔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也无心去问,他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月光如水,澄澈宁静。风信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谣,懒懒的,如同在回忆过去。
黎明将至,羲和的马车从门外经过,那姻缘绳倏地断了。
风信坐了好一会儿,才下去,将断绳收好,放进了屋内的箱子里。他再翻翻鸳鸯谱,那两人的姻缘线也变了方向,他们会遇到各自合适的人,也会展开另一段感情,那断开的姻缘绳会再次长好,系在对的人身上。
风信合上卷轴,白星夜就来着急地敲着门:“小信!小信!”
“怎么了?”月老打开门,就看见一脸激动的白星夜捧着虔心香站在门口,不禁笑了,“这么勤快啊?”
“不是不是!我是来还愿的!”白星夜两眼放光,“我跟你说,小羲今天早上问我明天有没有空,她带我坐马车遛弯去!我说你这香灰真是神了!”
风信一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白星夜,嗤笑一声:“那你把握好机会,可别搞砸了。”
“不会不会!”白星夜十分高兴,风信也只好随他去了。
结果这还没完,不久之后的鬼灯节,游旭再次请他去赏灯。
“这次是为什么呢?”风信不太明白,“难道是想问我姻缘绳断掉的事情?”
他笑笑,捏着信纸翻来覆去地看,到底没有拒绝这次邀请。
那天,风信锁了门,悄悄离了月老观,他是不敢找白星夜帮忙了,对方估计还沉浸在即将追到心上人的喜悦中。
风信眉头一挑,微微一笑。
到了地府,游旭仍是在奈何桥前等他,看着和上次见面没有两样,对比下来,倒是风信成熟了许多。两人也没寒暄几句,便安静地穿过奈何桥,去了街上。
“比以前热闹许多。”风信想起黎儿过去对自己说过的话,问道,“最近人间不太平?”
“嗯。”游旭点点头,“人类还是太脆弱。”
灾难面前,谁都躲不过。
“过段时间就好了。”游旭又说道,“他们也很坚韧。”
生生不息,繁衍至今。
“你想和我说什么呢?”风信不太能理解,他觉得这位判官可能是失恋不久,所以行为才有点匪夷所思。
“没什么。”游旭笑笑,“可能我有些烦躁。”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姻缘绳都结上了,你们却还是分开了?”风信小心试探着,游旭摇摇头:“不是,缘起缘灭,我看得开。”
“那是?”
“看得开不代表心情就好。”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繁华的街上,一个小女孩提着灯笼,逆着光走来,头上的彼岸花异常耀眼。风信一下愣住了,这孩子,真像黎儿。
小女孩哼着歌谣,从风信身边路过,就像头一次的梦境那样,活泼开朗,却令这位月老异常惆怅和失落。
“你在想什么?”游旭问道,风信笑笑:“没什么。”
“刚刚路过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黎儿。”
“嗯?”风信很不可思议:“怎么会?”
“就是这样。”游旭说道,“来生客栈的每一任掌柜,其实都是一个人。她会从一个小女孩长起,直到成为白发老妪,最后在弥留之际,喝下一碗独生汤,重新变回孩童的模样,再次成长。来生客栈的掌柜,也就是人间常说的孟婆了。”
“也就是说,她会一直生活在地府,不能轮回转世吗?”风信莫名地难过,游旭解释道:“黎儿的身份很特别,她不是人类,她是奈何桥的第一块基石,日夜受到黄泉水的灌溉,从而得到了人身。奈何桥在,她就在,奈何桥塌,她就亡。”
风信喉咙里发酸,想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他辞了判官,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两百年前白星夜送他的茶花已然郁郁葱葱,等下一个初春来临,就能再次盛开。
风信想到那年没有送出去的花儿,觉得还是要努力一把。于是他给游旭写了一封信,说出了这个心愿,对方答应他会帮忙,只是黎儿成长很快,他必须要赶在她成为掌柜之前摘下茶花,不然,黎儿还是会拒绝的。
“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的茶花呢?”风信想到这个问题,不太能理解,游旭回信解释道:“奈何桥头,只开一种花,名曰彼岸。黎儿本身只是一块石头,戴着彼岸花不会伤到她,若是接了你的花,她的心就会有了裂缝,老得就越快,就像是生根的苔藓,终究会腐蚀掉一块坚硬的石头。你要想送花,只能在她成为掌柜之前,或者在即将离开之际,这样她才不会受到伤害。”
风信看了半天的回信,思绪万千。他想起黎儿成为掌柜后,头上的簪子和发髻,默默做了个决定。
他还是希望对方能戴上这朵茶花,尽管这时间非常短暂。
但是一次,一次也好。
风信便努力地去养花,渐渐地,他开始有点明白白星夜烧香的心情了。
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互相吐着这些日子的各种酸甜苦辣,直到茶花盛开。
风信剪下好几枝,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地府,可惜,来迟了一步。黎儿陌生地望着他,友好地笑笑。
风信没有放弃,第二次茶花盛开的时候,他又去了,黎儿不在,她有事和黑白鬼使去了趟人间,回来就错过了。
斗转星移,游旭接到调任,去了别的地方,新来的判官风信不认识,不好腆着脸去求人帮忙。黑白鬼使总是忙得见不着人影,慢慢地,风信和黎儿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各自的生活中。
最后一次,茶花开尽的那天,风信终于再次去了来生客栈,见了见那位掌柜。
“月老为什么来我这里?”眼前的女子容颜变了很多,她也不再自称黎儿,而是叫小早。
风信意识到,时间终是带走了很多东西。
他笑笑:“我种了茶花,下次等它开了,我想送你一朵。”
小早很疑惑:“为什么月老要送我茶花呢?”
风信低眉,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最后解释道:“我以前答应过一个姑娘送她的,但是我一直种不好,她就住在这附近,要是哪天路过,还请掌柜的替我留住她。”
小早沉吟片刻,没有推辞:“好。”
她不知道原因,更不需要知道,既然月老需要这个忙,那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只是这人情,一直等了许久,等到风信从俊秀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