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跑到现场的时候,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透过稀疏的人群,我隐约看到了李阳正在和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在说着什么。但是让我难过的是,辛辛苦苦挂上去的喷绘,如今只剩下那些结实的塑料绳还在网眼里穿着,地上的喷绘被撕的七零八落,就像我的孩子遭受了车裂一般。
顾不得多喘两口气,拨开人群向人群走去。在群人的最前沿,和我一起挂喷绘的小干事拦住了我,“杨主席,就是那家伙,带着几个保安把我们的喷绘给死了。”两个人一个满脸的悔恨,另一个早就红了眼眶。
我的愤怒之火被浇灌了烈油,不由分说的冲上去,也不顾及李阳还在现场我不想听他说什么,直接上去双手死死抓住胖男人的领口:“你让撕的?”
胖男人虽然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镇定,左手抓着我的右手腕,右手指着李阳:“这谁呀这是?是你学生会的不?这是要打老师还是咋的?”
李阳两手都上来掰我的左手,也没能拉开我和胖男人的距离。“杨正,松手,这是咱们学生处的李老师。快松开!”
“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让人撕的?”如果说我有泪水,也只会向心里流去,留在外面的只会是岩浆,熔化一切可恨可憎的龌龊。尤其看着这男人一脸的横肉,内分泌失调一般还有许多红疙瘩,更加恶心的让我难以忍受。
“哟嗬?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看这架势,这喷绘是你这小毛孩做的吧?先给我撒开!”胖男人左手暗暗使劲,扣着我的腕关节,疼的我差点神经错乱。
但我就是憋着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话不说清楚,这只手我他妈的不要了。“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让人撕的?”
李阳还是在我的左手臂上不停的敲打,“杨正,快放开,这大庭广众的,你像什么样子?赶紧松开,有话慢慢说。”
我两眼盯着胖男人,他还在若有所思的看着四周渐渐围起来的人群,而他手上的力气,似乎又重了二分。
可惜我听不得任何解释,只看见地上的碎片,被风撩起一个残角,就像是诉说一个冤情。是啊,这就像是新生的婴儿惨遭横祸,如何能让人面对?“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让人撕的?”
“嘿呀!我在学生处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横的学生。你们这些个独生子女,都是他妈的爹妈惯坏了,连老师也不懂得尊重。瞧你这屌样,你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撒开!”
“你说啥?你再说一句试试!”我的父母再不济,那也是我的父母,我可以骂,这个男人算什么东西。
“嗨哟!你让这满校的师生听听!看看这八零后怕不怕,还敢威胁老师?是!就是我让人撕的,咋的?看你这没教养的样子,真不知道你爹妈是怎么把你生下来的。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
就在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手如同蛟龙出海,甩开了胖男人和李阳的牵制。“我他妈弄死你!”原本只是拽着领口的一双手,顿时化作了一对钳子,向着胖男人油乎乎的脖子而去。可惜这脖子太粗,我的手竟然不能使出十成的力气,也没能扣紧。这胖男人这下是真有点慌乱,赶紧向后退。虽然我的手不够大,但是还算争气的指甲,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六道血痕。
“妈的!反了你了!保安!保安!把这个学生给我交保卫处!”胖男人扯着喉咙大喊。
李阳用整个身体横在我的面前才勉强将我停住,看到了人群里的学生会干事,立刻大骂:“都他妈的死人啊!还不赶紧把杨主席送回去!”
这下子不知道从哪里一下涌出六七个人,合力把我向宿舍拖去。
李阳用袖子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崭新的心相印纸巾,撕开封口递给胖男人。“李老师,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个学生一般见识,擦擦汗。”
胖男人不知道是惊还是怒,或者二者皆有,脸上的疙瘩似乎都快要爆炸了。“李阳,我可告诉你啊,今儿这事,还没完!你要是这么干,这学生会主席,我看你也干到头了。你也不怕给你爸丢脸?我告你,这个学生,必须处分!”
胖男人擦了擦头,把脏兮兮的纸巾随手扔到了干净的地上,然后又抽出一张擦脖子,“还有啊,赶紧把这地上的乱七八糟,叫两个学生收拾好,扔到迎泽公园那边的大垃圾箱里去,咱学校可没地扔这么多垃圾。我操!”
胖男人本来是擦脖子上的汗,却没想到看到纸巾里沾着几条血丝。“妈逼的!这狗日的下手挺狠啊!行!走着瞧!”胖男人把手里的纸巾狠狠砸在地上,如一个漏气的皮球没滚多远。
我回到宿舍后一言不发,我知道李阳很快会来,我在等他。果然,很快他就耷拉着脑袋进来了。进来之后,对着一屋子满满的人说道:“兄弟们给腾个地儿吧?我俩说几句话,兄弟们实在对不住了!”
带我回来的几个学生会干事赶紧冲出了屋子,但也不敢走远,就在楼道里小声嘀咕,但我也听的见,似乎在说我,说我给大家出了一口恶气。而我的舍友们从我回来时就没法复习了,只好拿着书都跑到隔壁去了。
“兄弟啊,我可咋说你啊。”李阳点了一根烟,鼻子里哼出两道青烟,向我的脚下飞去。
“没事,多大的事我自己扛。他老师咋了,老师就能撕学生的喷绘,这都是学生们花了好几天功夫熬夜赶出来的。他不尊重别人,就别怪别人不尊重他!他他妈的算什么老师!他是个屎!”
医科大里的工作人员主要分两大类,一类是教学老师,多数是医院里的医生,少数是专职的老师,这些人我们称呼老师,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这些人往往学识渊博,对学生也十分可亲。哪怕是那位让我挂科的马哲老师,这个学期见了面,对我反而多了许多照顾。
另一类是行政管理人员,这些人五花八门,有各个学校的毕业生及关系户,平时摆架子、说官话一套一套的,唯独对医学,一窍不通。这类人我们平时虽然也称老师,但是都喜欢把话说的大舌头一点,听起来更像是“老屎”。
李阳自然深谙其道,明白我的意思,无奈的苦笑下,又抽了一口烟。“兄弟啊,这事也不全怪你,我也有疏忽。平时只让你搞策划、管活动,有些东西没给你交代清楚。我给你的策划书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看?”
“我咋没好好看,我一行一行挨着过了一遍。问题是这之前的运动会办的是千篇一律,没一点创意。你要是还想那么办,你找我干嘛?让小崔给你改改日期,换两个名字不就行了?”
“唉,看来你还是不清楚你错哪了。”李阳无奈的向后伸伸腰,抬头向上看,却只看见老朱贴的一张美女海报。“这几天我和小崔都有事,没顾上审你的策划书,你当时活动的落款落的哪里?”
“落款?什么落款?要什么落款?又不是什么艺术品。”我茫然的看着李阳,心里的气依旧不顺,时不时顶那么一下。
李阳看到我枕头下压着的他给我的策划书,拿过来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右下角给我看。“你瞧这里,最上面写的是主办单位,医科大党委,然后后面跟的是学生处、体育处,最后还得另起一行,承办单位,写学生会。你的喷绘上写的是啥?”
不用想,那幅喷绘就像贴在了脑子里。“没写学生处和体育处,其他都有。咋了,以前都是学校的老师给当裁判,这次都是我从师院体育系请的人,也算联谊,又专业又不怕拉偏架,这还不好?”
我看到李阳苦笑不得的把手里的策划书扔向了门口的垃圾桶,摇摇头,“兄弟啊,你咋就不懂呢?不管你请的哪里的人,这学校总归还是学校的吧?你这操场,不是学校的?你这人,不都是医科大的学生?所以,不管你用不用学校的这些老师,你都得给人家署上名字!人家都是要脸的。”
不知为何,这一刻一腔的怒火都化作了委屈,“就因为个这?”
李阳这次非常坚定的点头,“就因为这!”
“那他们也太霸道了吧?我随后再去重新打一块补丁,把后面的主办单位改改不就好了?他凭什么撕咱们的喷绘?”我再也坐不住了,从床上跳起来,狠狠的瞪着李阳:“那东西撕的时候你在不在?”
“我在,可我也没法管啊!人家学生处就是管咱们的,人家要撕,还差理由?”李阳似乎成了犯错的人,下巴都贴到了胸腔上。“撕就撕吧,撕了咱们还可以重做,那怕啥?关键是你今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怕是学生处要给你记过啊。”
“记就记,有什么大不了的?”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哪个打架的学生不被记过,这都不叫事。
“有什么大不了?唉,杨正啊,你真是啥也不懂啊!咱们学校不比山大他们,人家记过无所谓,咱们记过是要取消学位的啊!这意味着,你未来的四年,都是白上,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