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李茂贞的侄子兼义子,李继崇能混到今天的地步,与他在战场上的勇猛是分不开的。李继崇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之辈,若真如此,他也不会在王建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正面战场上奉义军的火炮声隆隆,李继崇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低沉闷响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传闻中李弘益的军队,还布设有威力更为强大的火炮,自己这一次没有遇到,想来是那种火炮很难运输吧。
然后他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前方的陌刀手身上,看着斜斜地举在半空中,反射着阳光而刀身雪亮的陌刀,李继崇身体有些颤抖。
在他前方,越来越多的骑兵脸上露出了笑容。相比正面战场的虎蹲炮,这些陌刀手们的威胁似乎并没有那么直观性的强烈。
然后荔非循的陌刀队身后,突然钻出来一群数百人的掷弹兵,这些只穿了半身甲的手臂长而有力的特殊兵种士兵,一个个举起了黑乎乎的火药陶罐,罐口的引线已经点燃,然后使劲抛向了冲击而来的骑兵们。
不断的轰鸣爆炸声在前方响起,李继崇吓了一跳,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就是李弘益发明的最为出名的武器,据说李弘益最早就是靠着这玩意儿,一路从玉门关杀遍了大半个河西之地。
不断有奔跑中的骑兵被集中爆炸掀起的气流和泥块、石子击中打落马下,不断有战马哀鸣着滑倒在地。
李继崇的双眼已经红了,他心里有了怯意,然后他看到已经停不下来的骑兵阵,冲近了对面毫无任何反应的陌刀手稀疏的阵列面前。
仿佛是经过事先演练一般,所有接敌的陌刀手们,一起将手中的陌刀狠狠地劈了下去,那一瞬间,透过云层的微弱阳光,似乎都失去了光彩。
李继崇使劲勒住了坐骑的缰绳,他的力气太大,坐骑痛地嘶鸣一声,两个前蹄扬了起来,差一点将李继崇掀翻在地。
李继崇瞪大了眼睛,连唾沫都忘了咽下。就在他面前,至少三排六百余骑,被陌刀手斩杀在脚下。
他看着一个个血淋淋的陌刀手们,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衣甲都被血肉所模糊,连长长的陌刀都满是鲜血。
李继崇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肉块,刺鼻的血腥味冲天而起,以他嗜杀暴虐的性格,见惯了生死,战场拼杀多年,还是一时无法接受,忍不住哇地吐了起来。
阵中的王彦章一直在关注着战场,看到荔非循的陌刀手甫一接战,就将对面的骑兵吓住了,他冷冷一笑,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铁枪,回头怒吼:“跟老子冲!”
王彦章的奉义军并没有多少骑兵,他当初上任,作为一军防御使,李弘益给他派了一队专业的骑兵,至于斥候、传令兵等,这些人算不得战兵,因此王彦章能够调用的,就只有身边的亲卫队了。
以百余骑对李继崇的千余骑,王彦章可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但是现在荔非循拼掉了一半的敌骑,他顿时有了胆气,对郭盛说:“老郭,带庚字后四营,绕过中军,发起反冲锋。老子去也!”
李继崇这里,不但他被吓到了,身后的骑兵也都被吓住了,一时踟蹰不敢向前。陌刀手不便移动,荔非循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对手,有些不满地跨前一步,他手中的陌刀嗡嗡地抖动了起来。
这一声清脆的抖动声,终于惊醒了李继崇,他回过神来,发现王彦章已经带着骑兵,从陌刀手的散阵之中缓缓走了出来,大吼一声:“快撤!”说着不管不顾,当先拨转马头,就要逃走。
王彦章怒吼:“贼子哪里逃?”他看的出来,敌骑已经丧胆,自己虽然只有一队骑兵,说不定可以战上一场。而且刚才陌刀手们的表现,大大地刺激到了他,王彦章现在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于是在隆隆的虎蹲炮响声中,在陌刀手齐声呐喊声中,在百余骑兵气势如虹的大吼冲锋声中,李继崇的骑兵飞速地向后方败退而去。
王彦章的铁枪是李弘益特意命军器监为他量身打造的,枪杆是混铁打造,比一般的制式长枪要重许多,枪身乌黑,很合王彦章的口味。
他挥舞着铁枪,狂笑着追上了落在后面的一名敌骑,一枪将其戳倒马下,双腿一夹,坐骑再次一跃,又向前猛地跨进了一大步。
王彦章的战马是一匹阴山贡献而来的黑马,与喜爱白马白甲白枪的李胜甲不同,王彦章喜欢黑色,他仗着马快,连杀了四五人,眼看敌骑只顾逃跑,已经快冲回本阵,王彦章大吼:“左转!”
在己方阵前,郭盛已经带着等待了大半天的后四营,绕过中军,率先向还在阵前百余步前苦苦支撑的李继崇步兵发起了冲锋,王彦章虽然胆子大,却也知道,自己百余骑就冲阵是不现实的,于是当机立断,去寻敌军步兵的麻烦。
荔非循等陌刀手已经除了最外层的明光铠,跟随着刀盾兵,从王彦章冲锋的身后向阵前杀来。
然后李继崇军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唐军不但防守反击犀利,就是攻击同样迅猛。他们没有遇到战斗力更加精锐的玉门等军,若是玉门军在,只怕不用半日,李继崇就要败了。
回到本阵的李继崇,气喘吁吁而惊魂未定,他回头看向阵前,发现仍在苦苦支撑的步兵方阵,已经被王彦章的奉义军从三个方向包抄上来,这个时候便是鸣金收兵,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哀叹一声:“撤!”说着收拢了残骑以及不到两千人的预备队,狼狈地朝铜梁城退去。
王彦章的奉义军大破李继崇军,他顾不得分兵追击从战场逃跑四散的溃兵,继续向铜梁城冲来。
然而李继崇在铜梁城下吃了个闭门羹,他的军队军纪太差,虽然在铜梁城只呆了几日,就已经引起了全城官吏及百姓们的不满,看到李继崇败退而归,守将紧闭城门,拒绝李继崇入城。
李继崇大怒,又拍王彦章追上,舍了铜梁,快马向渝州而去,而铜梁城则落入到随后追上来的王彦章手中。
王彦章占据铜梁,安抚了投降的官员百姓,立刻派出部队北进,顺利地将整个合州收入大唐。他一面继续向总管行营报捷,一面派出斥候,向渝州打探消息。
在渝州,唐道袭带着从夔州等四州收拢而来的近三万大军,遇到了狼狈逃来的李继崇。唐道袭原本是王建亲随马军都指挥使,王建称帝,他作为心腹,也被提拔成了伪枢密使,作为东面的主帅,偷袭并占据了因为成汭自杀而打乱的荆南四州。
天下的形势变化太快,唐道袭驻夔州,还打算着继续东向,破赵匡凝,灭杜洪,然后与占据淮南的杨行密交战。因为他探得一个大好的消息,杨行密名下第一名将李神福,自鄂州五六个大小藩镇混战之后,虽然连战连胜,却也耗费了老将的心血,去年就开始病重,最终不幸去世了。
唐道袭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在他看来,王建称帝,则天命在蜀,一个新兴势力的出现,应该是一切都万象具新的。
然而李弘益突然出兵南下剑南,将伪大蜀国文武百官上下的美梦一棍子打断。谁也想不到,看似应该先拿朱温开刀的大唐,居然将第一个目标放在了蜀地。
已经大肆打造战船的唐道袭,接到王建的急令,不得已急忙向成都赶来。为了赶路,他只带了前锋两万余人,后续部队还在渝州东,落在了后面。
等唐道袭遇到了李继崇,他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李继崇仗着自己有兵,而且他所占据的州县远在崇山峻岭之间,让王建一时奈何不得。王建又怕他投向李弘益,平白把东川之北让给大唐,才不得不以女儿为笼络。
哪知李继崇这厮不讲究,与普慈公主感情失和,普慈公主可是王建最喜爱的女儿,若不是没有其他合适年龄的女儿,王建怎么舍得把她出嫁呢?
唐道袭作为王建的心腹,虽然不是义子,但他对王建的忠诚度毋庸置疑,得知李继崇对普慈公主不好,于是对李继崇很是不满。
李继崇很是狼狈,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但是唐道袭的态度让他心中愤恨,于是故意将自己所了解得唐军情报乱说了一气,有意夸大奉义军的兵力,直说王彦章带了两万人来攻。
唐道袭半信半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负责剑南东面的攻势,从未与李弘益交过站。以他对李继崇的了解,觉得李继崇被打得大败,看来李继崇或许有夸张,但是程度不大,奉义军至少也有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
于是唐道袭决定等一等,等到后军会和,再向合州杀去。前往成都的道路并非只有一条,但是合州横在中间,为了东方州县的安全,这颗钉子必须要拔去。
李继崇见唐道袭领了大军来,心中顿时放下,于是厚着脸皮驻在渝州左近,他虽然桀骜,但知道自己是接了王建的旨意,若就此退回本州,只怕天下再也没有容他的去处了。
唐道袭在渝州休整了数日,突然接到一个坏消息:大唐昭信军突然杀入夔州,杀散守军,占据了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