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景象彼一方现状,赤焰宗内,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低垂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不曾想。纤长而浓密的睫毛有着一圈扇形的阴影,像在眼睑跳动的蝴蝶。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眸中那千回百转般的流光却是连阴影都无法遮挡,若不经心的拿起手边的一盏茶,呷了一口,又再度抬眸,打量起了那跪坐一作的人。
大堂里安静的让人觉得可怕,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坐在上方的姜禹城,依旧不疾不徐缓缓的喝着茶。可是那眼睛里却闪现着难以言说的愤怒,“当”的一声,是茶杯碰撞桌子的声音。
“原来我赤焰宗居然还养了一群酒囊饭袋,被人悄无声息的闯进来,还把人给救走了。你们说,我要怎么处置你们才好。”姜禹城“啪”的一声,将身边的桌子打成了碎片。
“是属下失职,请宗主责罚。”跪在正前方的冷清银和莫羽色齐声说道。
“责罚,你们倒是说说看,什么样的责罚能够让你们长记性。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了,完全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们看看这诺大的赤焰宗,让人这么来去自如,说出去,滑天下之大稽。”姜禹城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怎样,突然之间觉得很多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那种被人觊觎的感觉真是太不爽了。那种即将要被天下人耻笑的事情,真是太让人气愤了。
冷清银即使跟了姜禹城这么多年,依旧看不懂他这个人,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让人看懂吧,总是把自己锁在那样的深渊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救赎,没有人问询,恐怕也是孤单的难耐吧。
他不太清楚,是不是身在赤焰宗的人都有着那些让人不想回首的过去,都有着天生被人唾弃的命。记得他刚追随姜禹城的时候,有问过为什么会想要创立这样的一个教,那个时候冷清银并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在随后那漫长的厮杀的人生里,他突然间就慢慢的明白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苟且偷生得来的全部人生,都是为了报复曾经的那些失去,那些毁了他们的根源,那些他不知道该不该存在的幻想。
有时候,冷清银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真的就是正确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说法,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大道理,谁也不让谁,谁也看不上谁。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就像自己每天这样的活着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可是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放弃了选择爱的权力,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要放弃呢。
冷清银的思绪被姜禹城的一声,都给我滚出去,冷清银,莫羽色留下,拉回了现实。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没有人对此有什么异议,他们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刻也不敢停留的仓皇而去。
姜禹城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心里着实觉得气愤,真是群没用的东西。那种不断被放大的怨念,在这一刻也越发的让人觉得恐惧。
冷清银和莫羽色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姜禹城从头到脚的打量着他们,好像想要从他们身上看出些蛛丝马迹。随即又好笑的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他们两个人真的敢这样做吗?
“呵,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就让你们留下来吗?”语气淡淡的,丝毫听不出姜禹城说这话时的情绪。可是作为跟随了他这么多年的两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呢,这是即将要爆发的前奏。
两人齐声道,“属下愚钝,请宗主明示。”
“你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也会想着,怎么的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拽下来,好自己来体会体会。”姜禹城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冷清银和莫羽色立马跪了下来,“属下不敢。”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那班人手下留情。我甚至怀疑今晚的事情都是你们的有意为之。”姜禹城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但却又是那么不大不小的击打着他们两人的心。
莫羽色被这样的质问,觉得整个人不镇定了,虽说之前的几次自己确实已经动摇了那个一直将使命奉行到底的决心,可是在上次之后,就再也不敢想了。心中所爱慕的人,是敌对,那都是注定了的事,他不可能因为朱符颜而放弃了他与赤焰宗十几年的情谊,很多事终是两难全,而朱符颜现在也是把他恨到了骨子里,朋友,呵,那是再无可能了。
“宗主,属下不敢。今晚的事,我们确实是不知,并非刻意为之。”既然事实如此,又有什么必要掩饰的呢。
姜禹城其实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他们能够一次两次的侥幸的放过那些人,但是却始终没有背叛赤焰宗的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对于自己没我信心吗,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难道就因为这样的一点点小事,就要功亏一篑,不可能,他姜禹城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认输的人。楚然不能够,就连蓝玉溪也没能让他放弃心中的执念。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他的怨念越来越深,人人都怕他,想杀了他,可他还不是依然过得好好的。那些让他不能忘记的画面,总是叫嚣着让他知道,这一辈子,一定要做个人上人。不要像自己的父母活的那样的窝囊,不要像过街老鼠一样任人宰割,莫做那俎上鱼肉,死无全尸。
他曾经亲眼看见血花开满了整个茅草屋,在他记忆深处,是那样一群带刀的人,毁了他最早的快乐。血腥味让人作呕,他努力的闭上双眼,那些画面依旧挥之不去。
直到楚然捡到他的时候,他才开始有了生存下去的目的。杀戮,就是杀戮,生而为死,死又何为?这些东西在他的眼里失去了意义,那个给他灌输着一统江湖,肆意而为的思想的人,成就了现在的他。他比楚然当初想的还要狠,还要狂,还要冷血。
姜禹城的狠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楚然总是这样的跟他说。“我不知道当初救了你,教你习武,把我自己的为人之道都交给了你,不知道是对是错,你是真的不打算收手了吗?这个江湖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了,他不再弱小,不再是那样的一群人统领了。从我把你带到赤焰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你不相信别人,连我至今也没有完全取得你的信任姜禹城,趁现在还来的及,收手吧。”姜禹城的耳边还回想着楚然昨晚的话。
前一天夜里,姜禹城从朱符颜的房里愤然离去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楚然的住处。这个亦师亦父的人,在很多时候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但是楚然好像每一次都对他有所妥协,记得他曾说过,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轻狂,桀骜,狠辣。
姜禹城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在想,难道你现在就不是这样了,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楚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了。喜欢煮着鱼汤,喜欢给他讲一些从来都不会说得大道理,在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真的能看出,他再也不是那个当初教会他一切的人了。虽然他现在依然沉浸在杀戮之中,但是他却有了抽离的想法,只要这个观念一旦在他的心里成型,那肯定会被击溃的很彻底,连让人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姜禹城很奇怪,他非常的奇怪,楚然是在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念头的,又是什么让他突然间有了这样的转变。
他推开了楚然的房门,大步的垮了进去,什么也没说,就那样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楚然倒是觉得稀奇,这人怎么大晚上的跑他这来。“你这不声不响的突然出现,我这老头子可是要被你吓坏的。”话刚一说玩,就咳了起来,与朱长青的那一站,真的是耗损了他太多的精力,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栽在同一个人手中,简直是孽缘啊。
“我就是想来问你,你为什么突然就让我收手了。你心里清楚的很,这是不可能的。”
姜禹城看着楚然从未有过的一脸正色。
楚然摸了摸胡子,“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我也想告诉你,放弃去坚持你心里的执念,你或许会开心许多。”
姜禹城是怎么都不会想到楚然居然会讲这样的话,开心,他居然会说到这个词。他教了他那么多的东西,唯独没有告诉他人除了不断的战胜别人摧残他人以外的任何感情。那个词的情绪,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如同那个在他生命里曾经停留过的女子一样。
“你还在想着蓝玉溪吧,你以为你当年那么做,她就真的跟那些人一样想要对付你吗?这些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没必要来听我说得这些,你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你,我也根本阻止不了。”楚然挥了挥手,“走吧,你的心思太重,我都说无益。”
楚然看着这个自己带回来,一点点在血腥中杀出一条路的人,总觉得很恍惚,感觉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却又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迷迷糊糊,总还是觉得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自己没能完成的大业,换个人来接手,或许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