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十招,只是因为令尊教习我武功。”晏连浦答道,“他却不曾让我叫过他师父。”
“是啊……你这种贱种,不配!”鹰不泊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我爹养的一条狗,没想到这条忘恩负义的狗也会来咬主人。”
晏连浦冷漠的眼中没有半点涟漪,丝毫不为鹰不泊的侮辱所动。
“我不是什么圣人。”晏连浦格挡住鹰不泊愤然刺来的一剑。
“如果没有你们,或许我和见愁已经饿死在街头。”冰剑上的裂缝越来越多。
“但是十七年来,我为你们卖命,也算偿了这份恩情。”冰的粉末,落在地上。
“或许我曾经是为你们卖命的狗……”冰剑断成两截,地上的冰尘氤氲着异样的光泽。
“但是现在我要为所受的这份侮辱,复仇。”随着冰冷的话音落下的,还有一击之中化为齑粉的,鹰不泊的剑。
鹰不泊脸色苍白地站在地上,苍冰色光芒的刀刃,压在他的喉咙口。
曾经杀手殿堂上不败的王者,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所谓杀手之王,眼中的肃杀和杀意已经几乎把他侵蚀干净,晏连浦的面上冷如冰霜。
鹰不泊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有些恍惚。
“养虎为患……”他忽而笑起来,带着狂妄的自嘲,“我以为我掌握着所谓王牌的生杀大权,没想到今日还是作茧自缚……茧……茧原来就是如此啊。”
笑着笑着,他忽然再也不动了,一行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滴落在地。
血的声音,在黑夜里,粘稠得令人心悸。
他瞪着一双眼睛,仿佛不甘心一样不愿瞑目,踉跄着脚步,抬着头,一如他一生的高傲。
他的脖子如断了一半勉力转向晏连浦,眼神恶毒却不乏复杂,而后转向了旁边吓哭了的落葵,眼神似乎变得有些温柔。他的喉咙口发出咔咔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的声音:“落葵……落……葵……”
他想说什么呢?落葵泪眼朦胧中看不清他翕动的唇语。
对不起。
鹰不泊的声音如叹息,传入她心底,如此清晰。
她痛哭出声。
就在她哭出来的那一刹那,鹰不泊跪倒在地。
他死了。
晏连浦看着鹰不泊在自己面前倒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短刀,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憎恶。
曾昔时高高在上的男子此时已经身死,屈辱的姿态蜷缩在他的面前,他没有快意恩仇的感觉,只是念及鹰不泊过往的种种,不免内心唏嘘。
初见鹰不泊便知道他冷血残酷,自己被丢入那生杀之界苟且活着,鹰不泊的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握紧手中刀,看着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落葵身上泛起蓝色的光芒,晏连浦沉默着。
常山看着鹰不泊身死,竟是悲愤不能自已,然而被甄仪的术法牢牢钳制着,动弹不得。
甄仪看着常山的反应,似乎若有所悟,清澈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人的心神。
“常公子莫不是被歹人的花言巧语欺骗了?”甄仪淡淡开口道,“素闻常家门风,绝对和茧并非同路人,常公子甘于为其效命,却也奇怪。”
常山听闻甄仪不冷不热的话,莫名被她语气中的淡然慑服,也隐隐开始思索之前不对劲的事情。
眼见着那边落葵的身体已经化作了水中的蛟龙,悲伤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鹰不泊的尸体上,众人皆是静默着,气氛一时间尴尬而诡异。
常山看起来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落葵化龙归去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战栗,心道若是甄仪要取他和仙茅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现在自己效命的主人已死,不如放弃抵抗而求生。虽然一向标榜忠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甄仪方才的话,已经让他开始对之前鹰不泊的所作所为感到怀疑。
那个女子身上的淡然气质,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威压,让人不得不正视她说的话。
“倪帘,”凌霄有些艰难地开口,戒备地看着甄仪,“外面的那些兵士,即使是龙神也未必应付得来吧,且不说还有洛国的军队,光是茧的那些刺客就会让你防不胜防吧,你该如何突围呢?”
“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呢?”甄仪微笑了一下,眼中寒芒刺向凌霄,令凌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听闻这句话,见愁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这是甄仪吗?
那个善良的,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带着难当羞涩的清澈少女吗?
现在的她,身上的气质比过去更成熟。不只是成熟,更有一番高高在上的王者风范,似乎她已经不再拘泥于男女私情,而是放眼于更遥远的愿景之上。
“你……你果然变了……”凌霄苦笑道,她知道曾经的甄仪是怎样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
昔日的她,是远离世俗纠缠的出水帘花,世间多少污浊,都碰不到她的半片衣角。现在的她则是疾风骤雨中开出的坚强的花,披荆斩棘只为了迎接高天的阳光,她是未来的晏龙宗宗主,她身上无法逃离的必须背负的命运,已经把她打磨出璞玉应有的光泽。
甄仪不语,眼神不为所动,蹲下身去寻鹰不泊身上,果然在胸口摸到了一块令牌。
略一沉吟,她转向晏连浦,眼中带了柔和笑意:“让整个杀手组织陪嫁,还说得过去吧?”
远处的傅申看着鹰不泊所在之处一片瑰丽光芒,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空青,那是怎么回事?”疑惑不定之间,对空青的语气也没有太多的敌意。
“我也不知道。”空青蹙眉,心道别是幽兰有什么危险才好。
“我想去看看。”傅申焦躁地舔了舔唇角,有些不确定地征询着空青的意见。
“要去也是我先探明了没有危险,你才能去。”空青沉着道,渐渐听着砍杀声轻了下去,一片诡异的寂静让她的心都吊了起来。
远处洛国的军队,也缓缓停下脚步,观望着战场中心的局势。
“此般鹬蚌相争,不知可否有利可收?”何首乌捻须道,“看那边似乎安静了下来,莫不是傅国残党和茧达成了联合的协议?”
“傅国气数已尽,茧不会这么愚蠢。”山慈姑答道,“现在依我来看,茧最牢靠的方式,可是千方百计依附于洛国以求生存。”
“也对,鹰不泊绝不会如此愚蠢的。”何首乌眼中狡黠闪过,“不然就枉了宿敌之名啊……”
那是他们这一辈的恩恩怨怨,只不过影响着这一代的势力更迭罢了。
谁是谁最忠诚的臣子,谁又会为谁真正效命?忍辱负重三十年,今朝一并清算。
甄仪手持鹰不泊的令牌,高台之上夜风凛凛,她的声音清亮却不带一点温度:“谁愿意追随你们新的主人?”
“不投降者,只有死路一条。”她斜睨着下面鸦雀无声的黑衣蒙面杀手,神色冰冷。
“我知道杀手的承诺未必是真,但是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你们少主已死,这块令牌是拿到你们的背景的钥匙,他之前用什么约束着你们,我就可以用什么约束你们。”甄仪沉静如水的面庞在夜色中更显冷峻,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当然你们可以来试试运气,一起上台来夺我手中的令牌。”
“我希望你们知道,”甄仪继续说道,语气一转,“没有你们,我依旧可以面对洛国的军队,只是有了你们,我的计划会更方便。如果你们能助我成事,我会放你们自由,你们的少主所有的用来要挟你们的手段,我会一一解除。但是现在,我无法相信你们的忠诚,只能用这种方式令你们效命。”
台下没有人说话。
方才打斗的夏枯草等人此刻也在沉默的人群之中,遥遥望着台上的甄仪。
夏枯草扬起头,看见白衣的少女衣摆猎猎,神情冷漠,忽然有了片刻的心动。
最初见她的时候,她听说晏连浦受伤时惶急的表情,和现在无论多大的阵仗都可以泰然处之,已经判若两人。
夏枯草微笑起来,就是要这样的龙神,就是要这样的晏龙宗,才配得上让他入赘。
“我愿意追随你。”夏枯草朗声说道,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不过是回到过去幽兰的身份,不管怎么说洛国都要攻过来的,不管怎么说茧都是要被洛国吞并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着挣脱命运。”他拉起倪蓝的手,一步步走上台。
倪蓝的表情又是惊又是惧,想到之前自己对倪帘的所作所为和倪帘此时从天而降的威势,更是惶恐不已,但是夏枯草把她的手攥得太紧,让她无法挣脱。
“多谢。”甄仪看向夏枯草,神情微暖,随后转向了倪蓝,看起来欲言又止。
“我……我……我……对不起……”倪蓝在这样的注视下已经无法抬起头来,嗫嚅着说着。
“你能帮我,我很高兴,姐姐。”甄仪说道,语气似乎有些淡,却掺杂着柔和和无奈,“我没有怪过你,因为我很喜欢姐姐。”
倪蓝听闻此言,如受雷击地颤抖起来,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帘儿……帘儿……”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需要把我们失去的一切夺回来。”甄仪伸出手去为倪蓝拭去眼泪,说道,“复我大傅,是晏龙宗的责任。”
“你们也听到了,”甄仪转向茧中的众杀手,“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剿灭傅国才与洛国联合,选择和强势的一方联合从来都没有错误,我要夺回我失去的国土,而你们,如果想要夺回你们曾经在所谓少主上失去的自由,此刻便追随我。”
“我也愿意!”紫苏上前一步道,她自然明白龙神所谓的意义,面对洛国的军队即使是她都有一战之力,何况是甄仪。
“多谢,只是不知道叶姑娘能给我多少诚意?”甄仪看起来并不相信叶紫苏,淡淡地反问道。
“我……你看!”叶紫苏拉起地榆的手,展示一般对众人说道,“我是他的人了,自然要帮着他的国家。再说,你觉得那个所谓家族,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一个肯抛弃我,让我做了那么久屈辱的杀手的家族,我为什么要执行他们的命令?如果你能给我我想要的自由,让我和地榆哥哥安安宁宁地生活,我自然追随你。”
反而是倪蓝因为紫苏的坦白而瞠目结舌,想到自己和地榆曾经是夫妻,而叶紫苏竟然半点都不避嫌地说出这样的话,难免让她这个门风严谨的女子感到吃惊。
“我是紫苏,不是叶家的叶紫苏。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要有自己的命运。”紫苏笑道,也走上台来,面向着茧中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