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怕明告诉你,狗场是一块邪地,那座塔顶究竟镇着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它需要暴戾不平之气来供养,所以狗场中的人们必须拼死拼活,若打算相安无事的在这里混太平日子是不可能的,那些开酒馆干杂活的人,看上去似乎过得安逸,但西门门主会根据狗场中的所需情况,按一定的规则逐个抹除掉他们。”
余快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将雪茄的烟灰敲在身边的茶碗里,然后继续说道:“所谓的门主,只是种自抬身价的说法而已,也无非就是几个看大门的,阻止狗场中人逃脱的同时,也要维持人数的大致恒定,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否则都会对那座塔造成影响。看管这些好勇斗狠之徒的人,当然需要比他们更厉害些,但又由谁来看管这几个更厉害的人呢?找几个更更厉害的人吗?这是个没有尽头的递增,显然不现实。所幸的是那座塔里出了这四把刀,将卑塔的安危与否锁在四个门主身上,不由得他们不尽职尽责,做了门主,配上名刀,这刀可就再也不能离身了,更妙的是,这四把刀还不能离开那座塔的辐射范围,不然持刀之人同样是性命不保。比如说我拿着‘杀人’逃出了狗场门墙之外,顷刻之间就会落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听到这些话,羊角髻暗暗地点着头,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一些东门老妇的弦外之音。
“这种拴狗链子一样的东西,你刚刚为什么还要给我?”南过似笑非笑的看着余快说道。
“我只是问你想不想要,谁说会给你了?”余快狡黠的笑道,“况且,没有这拴狗的链子,你以为自己就能逃出狗场了?”
南过觉得这话还真是无言以对,可是心里又有些气不过,于是就撇着嘴问道:“先不说这个,刚刚我扔刀时你却吓了个半死,那又是什么情况?你既然已经都做了门主,为什么还会怕那把刀?”
提起这个话头,余快就显得有些微微发怒了,“你个鳖孙,我问你,假如说你的饭量最多只能吃一屉馒头,在你刚刚吃了一屉的情况下,我又向你嘴里强塞一屉包子,你会怎么样?”
“撑死!”南过想了想说道。
“你也知道会撑死啊!”余快故意做出了个无比惊讶的表情。
南过自觉理亏,说了句该做中午饭了,就以一个加速度离开客厅跑去了后厨。羊角髻自然不情愿和余快独处,头也不回的迈开小碎步追赶南过而去。
“西北大寇的义女吗?”
望着羊角髻消失的身影,余快悠然抽着雪茄,可还没抽两口就烫了手指头,其实他的烟瘾很重,这两天也实在是憋的太狠,他又将每一口都吸得那么深,吸得那么认真,雪茄燃烧得肯定也就比平常更快些。
余快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儿,用力又紧嘬了两三口,最后烫嘴烫得实在厉害,才被他扔进了茶碗里熄灭。深吸一口气,他又朝后门那边张望了一眼,确定南过与羊角髻不会在那里突然出现,才收回了注意力,双眼紧盯在了手中的“青黄”上。
刚刚他问南过是否想要,是真的动了让南过拔刀看看的心思,南过是死是活全看他个人的造化,于自己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他所中意的名刀只有“杀人”,“青黄”的特性虽然足够强悍,但却并不适合他。只不过最后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当南过决定拔刀的前一刻,他抛了个“阴险狡诈”的眼神出来,以南过那鸡贼的性格,绝对不会明知有诈还“以身犯险”。
他和南过谈不上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他做事从来都以实际利益出发,被感情左右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每次他都能尽快的恢复理性判断。可话说回来,与南过这样和自己有着相同际遇的人在同一屋檐下斗了几天的嘴,再想把他当成旁不相干的陌路人未免太不现实,人心就是如此复杂,人情就是如此麻烦,有了这种程度的交情,南过只要在他的视野之外,爱死不死,干他鸟事,可如果自己看见了,也就总还是要不痛不痒的伸伸手。毕竟南过现在这样弱小,自己弹弹指头都能彻底将之碾灭,更何况他还极有可能是其他三分神的神药,在这里埋一步闲棋也是随手为之的枝节小事,将来真能给人添堵的话也不算坏。
余快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大的肺活量仿佛能让他把整个客厅的空气全部吸光似的。他将“青黄”竖在面前,刀鞘抵着地面,搓了下掌心的手汗,他的右手便握住了刀柄。
铿锵一声,青色的锋芒被抽出了刀鞘一丝半缕,厅堂内刮起了风,余快坐着的椅子扶手上木屑翻飞,赫然出现了六七道细小划痕。余快继续抽刀,一分两分,一寸两寸,青黄相间的锐利刀身缓缓离鞘,就像个羞涩的少女般扭扭捏捏,不愿大方的显露于人前。
“唰,唰!”
一道青芒一道黄芒由刀身激发而出,不偏不倚砍在余快的脸颊上,左右两刀并不对称,上下差了半个巴掌长短,余快脸上出现了伤口,深蓝色的浓稠液体汩汩流出。他满不在意,吃力的继续拔着长刀,与这流传了成百上千年的老物比拼着耐性。
一尺,两尺,刀身不断自鞘中脱离,青黄相间的锋刃骤然一阵剧烈挣动,一股柔和的黄光充斥在整个房间里。余快一阵皱眉,他身周体表应念而生的魔法盾还尚未成形,便噼里啪啦碎了三重。
“原来阻人术力是这么个意思,好一个‘青黄不接’啊!”余快感叹着说道。
一股剽悍的刀罡赫然来袭,于咫尺间炸裂在他的胸口,衣衫尽碎,胸前的狰狞创口之中,浓稠的蓝色液体滔滔不绝的向外喷涌着。
现在看来,这把“青黄”确实不适合他,他的战斗风格是以堡垒对堡垒,绝对的实力碾压和等级碾压,而这把“青黄”则是以弱胜强的利器,说得再直白些就是个搅屎棍,能够将对手拉到和自己一样的不利程度上,这样看来在他手里确实用处不大。只不过刀已出鞘,他也就没了回头的余地。
“这特么可就真的让我蛋疼了!”
想了再想,他终究还是要慑服这把刀的,于是便猛地咬牙发狠,使出全力将刀身完全拔了出来。青黄色的光芒大盛,大小数十道凛冽罡气在房屋中暴起肆虐,余快的魔法盾,魔法结界乃至魔法领域全都在尚未生成之前便从根源上被严重破坏,连他贴身佩戴的守护之心都碎了两颗。
此时的余快遍身蓝血惨不忍睹,他将青黄相间的名刀举在面前,那刀就像个桀骜不驯且斗志昂扬的怪兽,在他手中不断挣扎反抗着,不时便以刁钻的姿态在他身上狠咬一口。余快保持着平静,脸上带着邪魅的笑意,他以闲适的目光看着那把刀所做的困兽之斗。
刀身的颤动弱了下来,看得出,它正在一点点的向新主人屈服。
南过从门后缩回了头,刚刚听到这边有动静他便跑来偷看两眼,余快那一身的蓝色血液让他吃惊不小,余快与那把刀之间的角力更是让他看不明白,刚刚自己将刀抛给他时他明明怕的要死,现在怎么又在一脸自信的拔刀呢?不过认真想想也不难理解,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当然会害怕,但准备万全了之后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客厅里,余快将彻底屈服的“青黄”插回鞘中,用南过的话来讲,他身上的拴狗链子又多了一条。不过他这么做还是有些必要的,他只杀掉了南门的门主,东门老妇只是受了些轻微的损伤,他本有机会戳瞎老妇一只眼睛,这样便是毁了她的复夺术,不过狗场中暂时少了一位门主还能勉强支撑着正常运转,少了两位可就不好说了。至于西门的那位,余快就真的不齿于他的为人了,小人最懂得趋利避害,想来那胖子最近一段时间里连门都不敢出了吧。
他配上“青黄”,一来可以震慑狗场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上等老人,不至于让他们错估了局势,以为他和南门鹬蚌相争,从而觉得现在是坐收渔利的好时机。
二来也算摆个姿态给场外的人,我虽然破坏了规矩,但我有破坏规矩的道理和本事,而且还能够承受破坏了规矩所带来的后果。
不久之后,羊角髻已经做得了午饭,当她看见大厅中那一片狼藉的时候只是略一蹙眉,可当她发现了浑身染满蓝色的余快时可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羊角髻捧着饭菜惊异的问道。
“阿凡达呗!”蹲在后门门口的南过低声说道。
余快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带上两把名刀自行去后院打水擦洗身体。
羊角髻又开始觉得天昏地暗了,她原以为自己正在一点点克服着对于北门门主的恐惧,她说服自己,那家伙再如何的手法残暴嗜杀成性,可他终归不也还是个人吗?羊角髻现在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谁他妈再敢说这浑身淌着蓝血的东西是人,自己就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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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木楼,常静与魏静手忙脚乱的处理着老妇身上的那些伤痕。也许是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了的缘故,老妇小腿上的那条刀口始终都无法止血,纱布换了一遍又一遍,血仍在涌,装着热水的铜盆中满是猩红。
“想不到北门年纪轻轻,看人的眼光还真是准!”老妇惨笑着半似自语的说道,“难怪他始终称西门门主伪君子,三个月前便已暗中说好,东、西、南门需和衷共济,共抗那叫人看不透彻的北门,想不到西门见那夷人势大,居然临时反水,掐准时机来偷袭我。”
常静按住老妇腿上的刀口之后,开始朝上面涂抹龙骨粉,灰白的粉末开始飞速凝痂,老妇吃疼之下手脚一阵颤抖。
“门主,北门不仁,西门不义,咱们今后还是少与他们打交道为好!”魏静双目晶莹的说道。
老妇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形色凄凉的说道:“我本以为自己还能再撑五年,再不济也能勉强支撑个三两年,唉,老了,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