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祖父那里,他们还在玩着,其中就属父亲最开心,一脸志得意满,相信收获不少。而我,不但没有像老四的脸冻得红彤彤,反而更加惨白。我的异常自然最受父亲的瞩目,在他一个劲儿的追问之下,我将刚才的事情娓娓道来。
父亲虽然还在打牌,但是明显分心,速度慢下来不少。“不及格是什么意思?就是你们通常说的那个挂科?挂科是不是就没有奖学金了?”
“嗯,就算总分排在前面,只要有一门不及格,所有的荣誉一概不予评选。”我已经计算过,虽然我这门只有59,但是算总分,理论上还是可以得到奖学金的。可惜,理论不能成为现实。
“那还说什么说,洗洗准备吃饭吧。八筒。”父亲慢慢的打出一张牌,落在牌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你们学校这个规定就有意思啊,不上课还不让过?哪有这个说法。小哥,要不过了年你去学校找找老师?五条!”小叔随手把牌推进了中间杂乱的一堆里。
“找什么找!没去上课还有理啦?让他多长点教训吧!”父亲低头看着牌,额前的一缕头发遮住了眼也不去拨弄。
“没事啊!杨正今年不拿,下个学期努力。既然找到原因了,乖乖上课不就行了?哪怕在课堂上睡觉了。东风!”姑父坐的笔直,后背的脊柱似乎没有曲度似的。“总比我那个东西强吧,年年挂科,我都发愁毕业了怎么办?”
祖父似乎对麻将还有些生疏,拿起一张牌插过来、倒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整理。
“有什么区别,都是拿不上,挂一门和全挂有什么区别?哼哼,唉!没办法啊,这学是越上越没出息了!”父亲随手拿起一张牌,在手里陀螺似的转动,等待祖父出牌。
同样等待中的小叔有意岔开话题,“没事啊小哥,杨正从小学习就好,学的又是医,将来越老越吃香!咱还在乎这点奖学金呢?一个手术就全回来了。就是时间长,听说这学医的,都得读研才行。”
“读吧。只要他能好好学,别说读研,读博怕甚。又不是供不起他,我还有心让他去国。”父亲似乎打起点精神,脸终于不再与桌面平行。
“好是好啊,就这一个你舍得?就这,七筒。”祖父似乎很舍不得打掉的那张牌。“你瞧你大哥,杨伟不回来,他见谁跟谁发火。这才出了省,还没出国就这么大脾气。万一真出了国,叫都叫不回来,咋办啊?”
父亲抓起一张牌,不用看,中指轻轻一撮牌面的纹理,就扔了。“我可不,只要孩子有出息,别说出国,出地球都行!”
“爸,我小哥说的对,现在有出息的都是出国。我们小区那些,都是攒钱让孩子出国。为什么?其实现在很多国家,出国比去北京上海便宜。”小叔看了一眼手里的牌,随即扔掉,那张白板还在桌上转了个圈儿。“马上明年北京开奥运会,你是不知道啊,那房价涨得啊,根本买不起。你说万一将来鑫博考到北京去,我这点钱,咋给他买房?你不买房行不行?”
“买不起房咱不会租房子?”我洗完手回到了客厅,虽然我知道自己这会是父亲眼里的刺,但我既不想钻进一堆女人的厨房,又有点受不了老四少年老成的样子,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站在祖父的身后。
“不买房?租房子,那叫事儿?”父亲晃晃脑袋,却让更多缕头发掉在眼前,惹得他有点心烦,拿手拱了一下。
“咱先不说租房子是不是长久之计啊,你算笔账,假如你这辈子都不买房子,每个月,或者每年定期交房租,就算你从二十岁租到六十岁,你算算,那个钱是不是差不多也能买下你住的那套房了?问题是到最后你发现,买下的,还是你的;租到最后,房子还是别人的。还有个什么问题呢?就是你自己的房子,随便折腾,这要是租的,房东不让你动,你就不能动。我以前一个战友,不就是在墙上钉了两个钉子,和房东吵了一架。人家直接把钱给你退了,说让你滚蛋你就得滚蛋!”姑父扔出一张九万,依旧没人要。
“还能那样?那也太不讲理了吧?你总得等人家找到新的住处了吧?”祖父拿起一张牌,这次果断扔了,因为也是一张东风。
“爸,现在就是这个社会,什么叫改革开放?你当还是老毛的时代?现在是一切向‘钱’看。何况人家房东做的也对啊,人家把钱都退给你了,又没让你给人家修墙,之前住的也不跟你要钱,你还想咋?是不是小哥?对了,明年奥运会不是招募志愿者呢?杨正报名了没有?”小叔扭着头,等待着父亲的回答。
“可不是!你就和我们公司一样,现在租的人家的楼办公,房租两年一签。你当我不想买人家的楼?人家不卖!人家就等着一年一年给你涨价,你一点办法没有。”父亲把新撮的那张牌暗暗扣下,打掉了手里把玩了一阵的那张。“至于什么志愿者,就不要去瞎参合了,连自己的成绩还弄不清楚,可有那乏心。”
“哟!听啦?那我可得注意点。”小叔扭扭肩膀,坐直之后,比刚才看起来高了一点。“要不现在这房子,确实太怕!我儿子这才多大,我已经开始给人家攒钱了。问题是,等他二十来岁的时候,这钱够不够?还是个未知数了呀!你说,咱这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图了个啥?七筒!”
“我就不攒,屌东西估计早晚还得回来这个屌地方,他就老老实实呆着吧。不要给我到处闯祸就行。”姑父想起二哥,嘴里总是充满怨气。
“行啦,姐夫,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前几天不是托人看房子了?那是我同学,回来就给我打了电话。结果你也没看下,不然我可得让他给你多便宜点。”父亲抓到了姑父的把柄,可开心啦。
“那是你同学?唉呀,真是的,早知道可该多问问。红中!”姑父身体微微向前,“我可不是给那个屌东西买的,我是给我自己买的。他有什么资格住新房子,给他什么他住什么就对啦。”
祖父拿起一张牌,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又在犹豫什么。“不要说起孩子就和仇人一样,一口一个屌孩子、屌东西,那不是你生的?”
我往前凑了一步,看到了祖父手里的牌,“爷爷,糊啦。”
“这,这就糊啦?”祖父这才慢慢的把其他牌推倒,让另外三个“儿子”看看。
“爸,你咋停了个‘老媳妇口’?明明听六九筒是好牌,怎么听了个三万、八筒对倒?”父亲不解的看着祖父的牌。
“糊了就是好牌!杨正可得给你爷爷看紧点!”姑父笑呵呵的。
“杨正也会打麻将?这以后,杨伟回来你们兄弟三个陪爷爷打麻将也红火!是不是爸?”小叔也笑呵呵的。
“瞎说!还能让孩子陪我玩这东西?”所有的牌在四对大手的搅拌下,乱成一团。然而更乱的是外面瞬间杂乱的脚步,祖父不禁停下了手,对着外面大喊:“咋了?”
母亲嘹亮的声音飞来:“没事,你们玩吧,鑫博流鼻血了。”
“怎么又流鼻血了?杨正,过来替叔叔码牌。”小叔听到立刻站起来冲了出去。
我坐下刚把牌码完、起好,小叔回来了。“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经常流鼻血,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个结果。”
“那是咋?不行让你小哥在和平给你找个老中医看看吧?有些西医看不出来的毛病,中医号脉说不定能号出来。”祖父看着小叔,连牌也不打了。
“中医?中医才不可靠了!西医有个什么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目了然。中医就靠按在手上拿两下子,就能查出来?简直是糊弄鬼呢!”叔叔看到了祖父身后的我,“对,这不是杨正在这呢,他就是学医的,来,你给大家说说。是中医可靠还是西医可靠?”
父亲也抬头对着我,我不敢随意发言,只好引用了学院里一位老教授在课堂上说过的一句话:“西医啊,就像是一个机器,每一步都有固定的程序。中医呢,更像是一套武功,练得怎么样,悟性很重要。”
“不管怎样,看看总行吧?又不是非要让你灌孩子喝中药。红伟,你赶紧给联系一下,看看过年有没有不休息的好中医。”
可惜,父亲打了三通电话换来的一次求医,最后只说了个“年轻人火力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