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仍是少年的模样,一身长衫,衣角绣着翠绿的几丛修竹,正带着一丝惊奇和笑意的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飘零有些愣愣的看着那少年,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怎么在水里呀?”那少年笑着问道,伸出的手又向飘零跟前递了递,“我拉你上来吧,在水里呆久了不好的。”
说着脸上有浮现出几抹红晕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了头,眼角却还微微的瞟着飘零,似乎在等待飘零的回答。
“你……”飘零模糊的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那少年转过头来看着飘零,有些不解,“我?我叫品……”
那少年似乎微微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我叫品竹。嗯,你可以品竹,我不是坏人。”
飘零看着那少年,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却又暗沉了下去。
不对,不对!这不是品竹,不是花品茗!
飘零猛然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个少年的模样,她是那样的熟悉,她看着分明,就是花品茗少年时的样子,那时候,她和他的相遇是那般青涩而懵懂。可是再怎么执着而美好的情愫,也经不起那许许多多的变故和怨怼。
花品茗不再年少,她亦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
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飘零心里清楚的知晓。
她手心里握着一把长剑,她用这把剑在幻境里穿梭前行,一路斩灭了多少幻影,可这一刻,她却不知该如何拔剑出鞘,对着那她当初所有美好的回忆挥剑。
“你……不相信我吗?”那少年见飘零不回答,也没有让他帮忙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尴尬,又有些黯然。
飘零转开眼眸,不去看那少年脸上的神情。
这是一个十分真实的幻觉,那少年脸上的表现自然得仿佛丝毫没有作伪,更让她脑海中的回忆有些渐渐的汹涌起来。
飘零屛着气上了岸,然后缓缓的抽出了长剑。
“你这把剑真漂亮!”那少年有些赞叹的看着飘零,“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有一把佩剑,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有呢,得等到过些年,师傅说我武艺有成之后才能有一把自己的佩剑呢!”
少年的话匣子打开了,有些微兴奋的看着飘零说道,眼中透出对飘零手中那把长剑的向往和渴望来。
真是好久好久都不曾见过花品茗真切的笑容和毫无芥蒂的言语了。好像自从和她有感情的纠葛后,那个品竹就消失了,只剩下在她的选择和花禀业之间两面为难的花品茗。
“你……能将那把剑拿给我看看吗?”少年试探的提了一下。
飘零抬眸看了那少年一眼,正见少年有些期待的看着她,她掌心顿时紧了紧,似乎有些犹豫。
她想将手中的长剑递给那少年,可是飘零的理智又在告诉她不可以,这是幻觉,是陷阱。她手中的长剑是唯一破开幻境的利器,若是主动交了出去,便等于丧失了反抗的机会,她或许会永远困在这里。
若留在这里,是否能和那少年一起……
不!
飘零脑中才划过那样的念头便又很快的被自己掐掉了,不能如此行事。
想到这里,飘零一狠心,长剑抬起,指向那少年。
少年微微一惊,有些不明白飘零要做什么。
飘零却不再给那少年开口的机会,一剑刺出,那少年眸光顿然凄厉,惨叫一声,化作一片血雾。
飘零睁眼看去,却见四周突然一片模糊,只有血红色笼罩了过来。
她执长剑,有划破天空之感,剑意勃勃,致力于撕裂这蒙蔽着她感官的幻境。
“飘零!别这样!”一个声音仿佛穿破了天际,带着几许焦急和担心的唤道。
飘零猛然回眸,便看见了皇甫义身形稍有狼狈,衣衫上染了几抹血迹,也正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飘零顿时一惊。
“我不放心你,便找来了,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和你一起的。”皇甫义走到飘零身边,“我说过的不是吗,要和你一起,相守一生。”
“不,你不该来这的。”飘零微微颤了颤,觉得有些混乱了。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皇甫义微微一笑,伸手先要牵起飘零的手,飘零微微一闪,躲了过去。
“飘零……”皇甫义微微一愣,神情有些哀伤,“你不愿?”
飘零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皇甫义,皇甫义不可能来这里,先不说这里如此隐秘,此刻又是这般争夺宫主之位的时机,皇甫义哪里进得来。再加上皇甫家乱作一团,皇甫义继承了皇甫家族,也不太可能随意抽身来此,为她拼命……
这还是幻觉罢……在这环境中,皇甫义说的,大抵都是她想听的话。而现实中的皇甫义此刻或许认为她已经死了,或许有别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她回不去找他,他也过不来找她。
于是飘零闭着眸,长剑一拦,挡在了皇甫义和她之间。
皇甫义脸色一白,仿佛不可置信,眸中有股痛意不可抑制的弥漫开来。
飘零看不下去,转身直奔,长剑仍旧锋利的绞碎这一片的天空,将那血红色的雾气都搅得流动起来。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呢?”皇甫义的声音从飘零背后传来,带着几分哀痛欲绝的味道,“飘零,你不能留下来吗?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不管其他的任何事情了!”
飘零脚下微微一顿,却还是选择继续前行。
谁知没走几步,前方血红色雾气中渐渐的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面容精致,带着些阴柔,一双眸微微一眯,有些邪肆的目光带着几丝欢喜,几丝戒备和几丝恼怒的看着飘零。
他怎么出来了?
飘零微微一皱眉,这幻境还真是混乱,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玄琪。
“朕的皇后果然不一般,智计卓绝不说,即便对阵杀敌,也是狠辣无比,下手毫不留情。”玄琪微微挑了挑眉说道。
飘零扬起了手中剑,看着玄琪,并不出声。
“怎么,也想给我来上一剑?”玄琪有些阴郁的看着飘零,然后指了指飘零身后,“就像你给他那一剑一样,来个一剑穿心?”
飘零感到身后一阵阴风,不由回头,却见那少年模样的花品茗,胸口插着一柄长剑缓缓走来,又渐渐变化成了花品茗青年时期的模样,伸手拔出了胸前的剑,留下很深的伤口和不止的血液。
“你好狠的心,居然这般对我,我究竟是哪里有对不起你,你居然耍得我团团转,如今没有利用价值了么?居然想要杀了我?”花品茗盯着飘零。
飘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你别否认!我亲眼看着你刺穿了父亲的心脏,你如今,也要这般对我了!”花品茗突然喝道,有股说不出的愤恨,“你听着,从今天起,我和你恩断义绝!”
“不!”飘零忍不住呼道。
可是眼前却早已没有了花品茗的影子,只剩玄琪还在她身后阴阳怪气的看着她,然后说了一句:“你还真是喜欢他。”
“可不是吗?你喜欢他,不喜欢我,从来没有过……是不是?”一个身影突然又冒了出来,站到了飘零前方,和飘零隔着好一段距离,不远不近的看着飘零,“所以你可以对我的喜欢视若无睹,甚至你可以想办法去利用这份喜欢,你知道……我从来不会,也没有办法拒绝你的。”
然后那身影,拿出随身的玉箫,缓缓吹起,如泣如诉,声声幽咽。
这是花良缘……但是在那曾经一别之后,他就不再是花良缘了,而是那个曾托皇甫义来救她出玄国的玉箫公子。
“果然是,你从来只会无视我的心意。只是你既然不喜欢我,也不必将我推给别人,你可知,你自以为是的举动,不禁害了我,还连累了青玉!你说,你可能还我们的命来!”另一人怀中抱着一具尸体,凄凉的问道。
这是玄雅和青玉……
飘零一手捂了捂额头,只觉得头越发的疼痛了。
她转过身子,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
“救我……救我……”可是有一个声音还是响了起来,仍旧是有些熟悉的声音,依旧和记忆中那般动人。
飘零睁眼,却见张景躺在血泊中,浑身伤痕,遍体鳞伤的看着飘零。
“你为什么不早些救我……”张景痛苦的说道。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另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一个女子手中握着鞭子,便直直的朝着飘零鞭打过来,力度很大,丝毫不留情面,“小姐,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小姐,而我做了那么长时间的丫鬟,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居然是锦儿……飘零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你利用我的感情来达成目的,给我虚幻的感觉,误导我,让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可是达成目的后你却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要求我放你离开……你真的很自私。”飘零一转身,祁连又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她,声音带着少有的冷漠,突然的凑到了飘零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真是十分擅长玩弄人的感情,你一直就是靠着你的美貌和玩弄人的感情来获得成功的吗?你从来不会觉得愧疚,也不觉得这种方式很卑鄙吗?”
说着,祁连的手指隔着轻薄的面纱,轻轻的抚上飘零的面颊。
“就是这张脸,就是双眼,一直说着谎言。”祁连的声音更加的冰冷,“你是一个骗子,你怎么能还留着这张脸和这双眼睛,继续骗人呢?”
不对,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
祁连猛然抬手,指尖仿佛化作利刃,便要刺向飘零的双眼。
飘零退后,闭上眼,手中的长剑开始挥舞,有些急切的想要破开这些幻境。
飘零开始不断的由心内默念清心诀,变成张口朗诵清心诀,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耳边的噪音却像突然一起爆发一般,涌向飘零,耳边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许多的呵斥、谴责、哭诉以及哀怨和痛苦的嘶嚎声,这些声音都是她所熟悉的,那些幻影也都是她曾接触过的,甚至有些是十分熟悉的。
这让她越发的难以接受,再继续看着幻境这般的情形,她只觉得恍如隔世,似真似假,非真非假。
猛然咬破自己的舌尖,飘零睁开眼眸,眸中透出些微怒意来。
这幻境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她原地坐下,不再继续往前走,也不再挥舞长剑。她只是将背后的琴放到了膝上,缓缓的弹了起来。
这次不是为了御敌,不是为了挣脱什么,只是为了宁心静气,让心绪安定下来。
她不愿在这样恶意攻击她的精神和心理的幻境中,爆发怒气,失去常性。这只会让这她更深的坠入幻境中,并且表示她从内心深处也认同了那些刻薄的话。
她不会认输,亦不会屈从于这样的幻境。她做过的事情,也许好也许坏,但是在那种情形下,即便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那么做。她不会后悔,因为她有承担的勇气,而不是否认和拒绝她曾有的那些经历。
不一会儿,耳边喧嚣的声音反而渐渐淡去了,似乎幻境对她的影响正随着她心境的平复而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