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两周后。

地点：公共租界四川路湖广茶楼。

叶云生端起茶杯喝着茶，他的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茶楼出入喝茶的客人，自从死神岛事件后，叶云生越来越警觉，也越来越敏感，紧张和压力让他的精神越来越坏。

隔壁房间的评弹唱的是陈三两爬堂，曲调悲戚动人，而这转轴拨弦的曲声掩盖和隐藏了叶云生和姜梅的对话。

叶云生道：南洋来的的技师团怎么样了。

姜梅道：放心吧，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经过精心的策划，发动了群众和舢板港的地下组织，已经把他们从全部营救出来了，这些技师全都到了根据地的兵工厂，根据地的兵工厂如虎添翼，其中一个设计师已经设计出了新式的大口径远程平射炮，对敌人杀伤力很大，另外你在黑石峪留下的声纳器的图纸，我们已经交给根据地的技术人员。

叶云生道：太好了。

姜梅道：死神岛的情况组织上很震惊，多亏你了，不然我们从上海到弥港的航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对了，根据地敌工部的同志全面确认，新四军下属的所有部队当日没有在死神岛行动，你判断的十分准确，那是敌人精心对你的一次考察，你随机应变摧毁敌人的监视站，四分区的陶司令员说你是算无遗策，让敌工部代表他向你致以革命的敬意，并且希望你在对敌斗争中时刻保持警惕，保护好自己。根据你的描述，那个宋政委就是去年叛变投敌的佩林县地委书记宋一鸣，此人屠杀了不少新四军和革命群众，你为我们除去了叛徒，尽管宋一鸣是个可耻的叛徒叛徒，但他的爱人顾春梅同志却是好同志，他们同时被捕，顾春梅同志却保持了共产党员的气节，宁死不屈最后惨死在敌人的酷刑之下。

叶云生陷入了片刻沉思，怪不得这个宋一鸣当时的表情会那样真，宋一鸣当时骗过了自己，他是最出色的本色演员。

姜梅道：叶云生同志，我一直好奇，你是怎么识破敌人奸计的。

叶云生道：其实，我已经暴露了，当我向宋政委喊出同志的时候，我已经中了敌人的奸计。只不过是敌人忽视的一个细节和我自身的本能反应救我我一命。

姜梅惊奇道：什么细节？

叶云生道：我本身有神经官能症，这种病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和多疑，也可以说这种多疑症和敏感症是病态的，特别是嗅觉，当时我靠近了宋一鸣，突然闻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是特有的，就是鸦片的味道，我在东北警察总署时经常抓捕烟贩和烟馆，对这些瘾君子很熟悉，经常吸食毒品的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味道，这种味道不同于烟草，那是体内毒素聚集后在人体形成的一种特殊的味道，这个宋一鸣身上的味道很特殊，并且是十分昂贵的云土的味道。一个新四军的政委怎么会吸食鸦片，还吸食这么昂贵的鸦片？所以这是第一可疑的地方。

叶云生继续道：第二点，我在出来时，铃木云子故意向我透露声纳器的秘密，就是为了让我欲罢不能，我在德国公使馆的路上看到了一辆汽车，在汽车里我看到了一个人，那是神谷阳一。当时在岩黑的办公室里岩黑明明说，神谷要去浦东围剿共产党游击队，当时的时间已经快11点了，浦东很远要去就应该早去，神谷为什么还会在公共租界？所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岩黑在说谎，他知道神谷是特高课最厉害的特工，他故意让我知道我最担心的神谷出远门了，这样做是为了让我麻痹，后来我们在如东警备队时，铃木云子给岩黑打电话请示，岩黑故意在电话里大声说话，我们从听筒中都能听到电话的内容，岩黑在电话里说神谷遭到了游击队的埋伏，受伤住院了。岩黑通过话筒传递这个消息实际上是让我听的，目的还是要麻痹我。而我跟随岩黑多年，我知道他打电话的特点，岩黑这个人一向老奸巨猾喜怒不形于色，他接打电话的声音高低从来都是平稳的中音，这么大声说话十分反常；另外，当我们一行到黑石峪前，我和铃木云子都发现了有埋伏的迹象，但铃木云子坚持要过去，一方面是敌人带着一小队宪兵十分自信，另一方面，他们在舢板港已经安排好了陷阱，就这样错过岂不枉费心机，所以铃木云子坚持要过去，即便是敌人遭到伏击后，按理说我们的幸存者应该休整，竹机关再派援军过来，但岩黑执意按原计划进行，这很不合理，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想按原计划进行考察。综上所述，敌人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死神岛运送物资和最先进的声纳器；另一个目的就是要考察挖出卧底。实际上敌人已经成功了，坏就坏在了细节上，宋一鸣是瘾君子。

姜梅叹道：原来是这样。敌人可真是处心积虑算计到骨头里了，云生同志，你在这么狡猾的敌人中更要多加小心。云生，你怎么了？

姜梅看到叶云生心有所思。

叶云生突然眉头一皱道：不对，这里边有问题。

姜梅大吃一惊道：什么问题？

叶云生道：设计这个计划的应该是神谷和那个老牌特务谢国轩，其中舢板港的部分应该是谢国轩全盘设计的，他挑选的人都是符合游击队身份的，可他为什么会选择宋一鸣这个瘾君子？

叶云生沉默了半晌，他问道：你刚才宋一鸣的爱人顾春梅同志是和他一起被捕的？

姜梅道：是的，当时敌人在宋一鸣面前对顾春梅用刑，敌人剥光了春梅同志的衣服……春梅同志牺牲的很惨烈……

姜梅有些说不下去了。

叶云生道：这就对了，我当时看到宋一鸣听到那个张排长提到春梅同志名字时很伤心，绝不是装出来的。宋一鸣叛变后应该是压力很大，所以他才吸食鸦片，并且是偷偷吸食，这点也许谢国轩并不知道，也许冥冥之中另有安排，是顾春梅同志的英魂在暗暗帮助我，我们一定给牺牲的同志报仇。

叶云生的话引起了姜梅的共鸣，是啊，自从新四军东进以来，建立了苏中苏南苏北根据地，与敌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有无数像顾春梅这样的中华民族优秀儿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叶云生道：经过这次测试，我的嫌疑应该被排除，组织上有什么任务请交给我吧。

姜梅道：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能这样定点街头了。以后还是用死信箱联系，遇到紧急情况可用飞信联系，另外有一部紧急电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打这个电话的，电话号码是7532。

叶云生点头道：7532，我记住了。

姜梅道：现在敌人对苏北苏中我根据地扫荡日益扩大，我根据地兵工厂急需原料物资，南洋技师团已经设计出几种先进杀伤力极大的迫击炮和平射炮，现在急需无缝钢管。

叶云生道：无缝钢管这种特种战略物资连日本人也缺乏，现在亚洲地区只有昂贵的美国货，而不久日军占领东南亚，美国已经停止了向日本出售包括无缝钢管在内的多种战略物资，现在日本人也挖空心思地想搞，我经常出入于日军的海陆军仓库办事，这种无缝钢管在日军仓库也很少见。我……

姜梅笑道：云生同志，我们知道你是搞不到无缝钢管的，无缝钢管我们已经搞到了。

叶云生惊道：什么？搞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搞到的？

姜梅道：我们通过海外华侨给我们的捐款，并且通过组织联系上了一个爱国资本家，这个资本家经常做中美贸易，爱国资本家通过自家的船厂转卖到我们手里，我们通过在上海的地下加工厂秘密将钢管截成兵工厂指定的长短规格，这批无缝钢管的数量很多，如果批量生产的话，足够组成一个炮兵营。

叶云生惊道：一个炮兵营！

叶云生充满喜悦，他深知，一般一个国军正规师才配备一个炮兵营，而自从新四军东进以来，国民党当局处处限制打击新四军，他们克扣新四军军费，根本不给新四军配发装备，新四军的武器弹药十分杂，大部分士兵的武器还是土枪和鸟铳甚至是大刀长矛，很多武器都是从鬼子伪军手中夺来的，装备十分落后，新四军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建立了苏中苏北苏南根据地，给鬼子汉奸多次以致命打击。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真是鸟枪换炮了。叶云生由衷地感到上海地下党组织的强大，他们居然能从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搞到这么一大批无缝钢管，他感到了无限的自信和鼓舞。

姜梅道：是啊，这批无缝钢管是无数爱国华人和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地下党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要确保把无缝钢管安全运到根据地。根据地陶司令员特别派了一个同志前来执行秘密任务，此人表面的身份是胶东宏达贸易商行的小老大。我们已经制定了运送的计划，计划是这样的……

姜梅压低声音开始诉说……

叶云生暗自点头，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叶云生低声道：这个计划很完美，可是这里有一个点难以突破。

姜梅道：云生同志，你真的很厉害，没错，就是这个点，日本吴淞口海关海防稽查科。而这个点的上的关键人物是日本驻淞沪海岸海关的稽查科科长马龙根。

叶云生道：马龙根这个人我认识，我们在酒会上见过几次。

姜梅道：据我们了解，这两个人暗中参与走私大发横财，我们能不能找出他们的弱点。

叶云生道：懂了，我一定完成任务，查案是我的强项，我要借竹机关之手找出这两个人的弱点，然后为我所用。

姜梅道：云生同志，剑走偏锋奇思妙想是你的长项，正面攻不破，我们要迂回攻击，这就是组织交给你完成的任务。

叶云生道：这个人我马上就会见到，东北的郭三炮要来上海谈笔大买卖，我正好要与这两个人接触，另外，这个马龙根在大兴西路2号有一幢别墅，那是他的姘头的一个住所，人云这个马龙根财色兼收，他迷恋一个叫周影心的女人，这在上海警界无人不知，我希望组织在马龙根的别墅附近租一个房子，距离在一百米以内，另外我需要一个懂电路的同志配合。

姜梅道：那里马龙根的别墅区全都是外国人或达官贵人，租别墅会有困难。

叶云生道：不用租别墅，我看过那里的地形，马龙根的2号别墅我知道，那是最里边的别墅，隔着一道墙就是大兴路的石库门民居，在民居里找一间房子就行。

姜梅道：好，我立刻去办。

叶云生道：这事情千万不要急，无缝钢管一定要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出吴淞口，另外在这段时间，请上海地下党同志和小老大时刻等待消息，做一级准备，一有机会马上出关。

2

时间：三天后8点。

地点：上海火车站。

一辆轰鸣的火车冒着白烟倏然停下，站台上雾气腾腾，叶云生远远地看到一行人从头等包厢中下来。

叶云生迎上去大喊道：老郭，郭大哥！

郭三炮一身俄罗斯高加索马海毛的呢子大氅朝叶云生走来。

郭三炮抱住叶云生笑道：哎呀，老叶啊，云生，两年不见了，老哥哥真想你啊。

叶云生有说有笑陪着郭三炮和两个随从走出车站，出站口停着两辆黑色雪佛兰汽车，车前插着日本膏药旗。

叶云生把郭三炮迎进汽车，坐定后郭三炮笑道：还是老叶你有办法，在上海还是吃得开，有日本车接送。

叶云生笑道：哎，惭愧，在这里瞎混，这里可比不上奉天，我们这些外来户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用这特高课的车方便些，现在上海到处分段戒严，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也不太平，有特高课的招牌省得麻烦。

郭三炮笑道：有你小子的。哈哈哈，在东北你老叶就是趟平地吃得开，到了上海还是一样，这次到上海还要靠老弟你啊。

叶云生道：老郭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兄弟是刀头舔血的交情，在这上海滩，只要兄弟能办到的，我赴汤蹈火也得给办，一句话，咱哥们好使。

果然，一路上时不时的就有日军哨卡拦截检查，尤其是在华界，日伪宪特遍布其间，整个上海都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下。

叶云生的两辆汽车却畅通无助，在上海，除了日本军车横冲直撞外，各种特务机关的汽车也是狐假虎威到处乱串如入无人之境。

叶云生道：最近情况怎么样？

郭三炮叹了一口气道：哎，自从你走了之后，咱们的商行越来越不行了，没你的策划真的不行，现在东北的重要机关的重要位置全都换上日本人，他妈了个巴子老哥的署长也被日本人撸了，现在我他妈的的想明白了，挣钱才是真格的，什么日本人国民党，能挣钱才是大爷。咱们这几个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还是勉强维持我们原来那个商行，还是贸易加批发。

叶云生道：这次到上海有什么货要办？

郭三炮道：东北的日本货全，上海的美国货和西洋货全，还是想搞点日用品香水肥皂女人用品。

叶云生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郭三炮看到叶云生的怪笑也笑了。

郭三炮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叶啊，你就是黄大仙托生的，鬼主意太多了。

郭三炮压低声音道：我有批压箱底的货，货量很大，准备到上海来碰碰运气。

叶云生也放低了声音道：什么货？

郭三炮道：盘尼西林。

叶云生一惊道：货在哪？多少件？什么货色？

郭三炮道：日本大厂的原装货，是关东军特供，一共20件，货在青岛的一个码头仓库，这边要是订好了，我发电报让他们发货。

叶云生笑道：老郭啊，还是你精了，你来上海就对了。纵观全国市场，上海已经把盘尼西林炒成天价，这笔买卖要是成了，你老郭三辈子也够了。

郭三炮道：不知道危险有多大？

叶云生道：危险很大，这盘尼西林日本人拼死控制，国军想要八路军想要新四军想要，上海周边的乡绅联防团各种势力加上上海滩的各路黑帮全都想要，连老百姓家里感冒发烧也要备上一盒，一些投机小散户手中也想囤积一些，现在欧洲形式不容乐观，德国已经占领了欧洲大部，西方的货币连英镑法郎都靠不住，只有黄金美金才是硬通货，而就局部而言，盘尼西林就是现在的软黄金，现在黑市一盒已经炒到了半条大黄鱼的价格，甚至会直逼一条大黄鱼的价格。

郭三炮惊道：我知道上海市场盘尼西林高，想不到会炒成这样，我们能不能直接进入黑市赚取最高的利润。

叶云生道：不行，盘尼西林本来就是众矢之的，这么多的盘尼西林一下子进入黑市，势必要引起上海滩轩然大波，到时候日本人来真的，搞不好血本无归丢了命。我看还是找准大买家大笔出货，有钱大家赚，风险也均摊。

郭三炮道：对，赚够本就行不能太贪，老叶你一向稳健，这次就听你的，上海有什么人可以要这么大量的货？

叶云生道：暂时还没有，不过谈生意谈生意主要在于谈，我先把你安排到国际饭店509房间，这里是上海最好的饭店了，晚上我给你老哥接风，顺便请点朋友介绍给你，国际饭店有西菜和中餐，我已经定了上海最好的梅龙镇本帮菜，怎么也得拉拉场子，这样今后你在上海滩的人脉也就多了。

郭三炮呵呵笑道：哎呀，老叶，好啊，这正是我想的。

汽车渐渐驶入南京西路，繁华的南京路车水马龙一派歌舞升平，而叶云生的脑海并不平静，现在他面临着上海滩两种昂贵的东西——无缝钢管、盘尼西林。

3

时间：当天夜晚7点30分。

地点：国际饭店3楼宴会厅。

国际饭店宴会厅人头攒动，这里是上海夜生活最繁杂的地方，每晚都云集着各路商贾达官贵人军警宪特的高层以及各路黑帮大亨，可以说这是中国不夜城中的不夜城。

叶云生一共定了两桌在西北角，叶云生之所以没有选择包房而选择在大厅，是为了视角更好，交流更方便，整个大厅大概能容纳40桌宴席，而这些桌的客人有的是熟人，所以每当酒宴正酣时，这些桌的客人便起身向每桌的熟人敬酒，于是整个大厅便热闹起来，这些人窜来窜去，杯盏交错，一时间整个大厅都会变成一个大包厢。

郭三炮以前也来过上海，但他第一次来上海的国际饭店，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阵势。

菜都上齐了。叶云生端着酒杯站起身道：各位，承蒙光临不胜感谢，今天，我给我东北来的把兄弟郭大哥，奉天合利商行的郭老板接风……

两桌客人都起身举杯，干杯后，叶云生介绍道：这位是上海特高课行动股股长冷铁夫先生，这位是上海特高课行动股副股长张阿四先生，这位是上海警察局稽查大队大队长于仲发先生，副队长倪爱田先生，这位是日本樱花株式会社社长木古川雄先生，这位是朝鲜银行上海分行副总经理丁肇志先生，这位是德国爱克发影音公司中国总代办李士继先生，这位是日本海军陆战队陆军军需仓库的石井中尉，这位是日本海军陆战队海军军需仓库的高松上尉，这位是南京政府经济委员会部长助理张涛先生、这位是……

叶云生终于把客人介绍完了，众人开始开怀畅饮。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混吃混喝的，有几个是自己的同事，而上海的军警人物自己并不熟，是张阿四找来的，张阿四混迹警署多年，上海滩的青帮巡捕包打听地痞恶霸无一不熟，张阿四是自己的同事，平时总在一起吃吃喝喝，算是酒肉朋友，叶云生请他多请几位警界要员来撑撑场面，只要张阿四出面相请几乎半个上海的流氓瘪三儿嘎杂子都得来，但餐位有限，只请了有实权的几位，朝鲜银行的经理原来是东北的老相识，也在邀请之类，至于日本商人则是冷铁夫找来的，这家伙平时也在德国人和日本人间做些买卖，日军仓库的几个保管是自己请来的，这些人经常和自己打交道，算是熟人，主要是有几个日军陆军海军的日本军装客出席，也是拉大旗扯虎皮，糊弄一下外人，这几个日军仓库保管，平日清汤寡水，今天有山珍海味吃，都挺高兴，会后还有节目，楼下就是百乐门舞厅，叶云生要为这帮人买单，总之，今天的接风酒会不能丢面子，还算过得去，叶云生主要是看中了郭三炮的盘尼西林，这条大鱼是要拢住的。

有钱人才会大大方方的小气，穷人才会小心翼翼的大方。叶云生想起《一仆二主》的台词，叶云生感同身受。

这顿宴请几乎耗尽了叶云生这两年在竹机关的大部分薪水，在东北时，叶云生的手头还算宽裕，但离开东北时，叶云生留下必要的生活费外，把所有的存款都提出来交给了组织，到上海时可以说是两袖清风。叶云生平时生活简朴到极致，除了几件撑场面的衣服外，叶云生几乎都穿制服，这样就省下了不少衣服钱，叶云生身上的不少洋货都是当年在东北买的，当时是为了工作，洋货是给各种地方打秋风敲竹杠用的。就算这样，叶云生身边的洋货也越来越少，在日军仓库拍照时，还被那个小日本敲诈了英国打火机。地下工作是需要经费的，尤其是像叶云生这样经常和日伪打交道的中层人员，靠薪水根本不够，但是叶云生无法向组织开口要钱，现在根据地的新四军异常艰苦，叶云生知道，根据地的新四军干部士兵工作人员津贴每月才有两块钱，这两块钱的法币几乎买不到什么东西，这和国民党后方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贪腐生活有天壤之别，自己怎么还有脸向组织要钱，尽管组织提出要给叶云生经费，但叶云生一口回绝，他的薪水要比根据地的同志奢侈很多，要是以后钱不够用，叶云生准备再把身上的几块手表和金笔当了。

叶云生在席间频频敬酒，郭三炮也喝的很高兴，总之大家很尽兴，突然，远处的电梯开了，吃饭的人有些骚动，电梯上上下下来了不少人。这时，电梯出现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如众星捧月一般，年龄大概有七八十岁，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穿镶金边貂貉马褂，大紫段子罩面，上绣梅兰竹菊，下身轻缎扎腿裤，千层底锦绣布鞋，手把蓝田羊脂玉把件，这派头太足了，一行人簇拥着老者直奔天字间最大包房凤凰阁。

叶云生看看手表，指针指向8点20分，叶云生对此老人到了也很惊讶，旁边的张阿四却也很吃惊，他对叶云生说道：认识这人？

叶云生摇头，张阿四道：这是青帮元老常道宽，按辈分这是我的师爷，是青帮庆子辈的，目前在世的这个辈分已经没有几个人，这老爷子平时根本不出门，就连上海滩的三大亨也对此人敬畏三分，今天这老爷子怎么出门了？这事奇了我去打探一下。

张阿四端着酒杯朝朝凤凰阁走去。

郭三炮过来对叶云生道：这是什么人物，这么大的排场，就算我们东北黑龙江的滨绥图佳81沟总瓢棒子老北风也不过如此。

叶云生道：据说是青帮辈分最大的人。

郭三炮叹道：上海不愧为中国的中心，藏龙卧虎。

不一会儿，张阿四乐颠颠地走过来。

叶云生和冷铁夫郭三炮几个人凑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张阿四道：原来是胶东孙老大的地佬弟小老大，到上海来拉场子，常老爷子亲自出来给捧场，这小老大的面子好大啊。

叶云生听到小老大三个字心中一阵，此段时间姜梅告诉自己，根据地来接无缝钢管的同志表面身份就是小老大。莫非就是……

叶云生问道：老张，这地老弟是怎么回事？

张阿四笑道：老叶啊，你不在帮不知道，这地老弟就是祖师爷闭山门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又叫关门弟子。我也是听江湖传言，当年青帮占据运河盐槽，在民国前，天津运河帮堂口鳌三爷、山东孙志伦孙大爷，加上今天这位常老爷子是把兄弟。这位小老大是孙大爷的关门弟子，他来上海递贴，才引出常老爷子出山这段，这小老大来头不小。一会儿，我要给祖师爷敬酒去。

叶云生道：原来如此，老张，看看，能不能把我和老郭引荐给常老爷子，另外我们也想结识这位神通广大的小老大。

张阿四笑道：好说，好说，不过现在里边人太杂一会儿再去。

几人说笑着回到席间，扯了一会儿，叶云生这两桌酒过三巡，几个日本人和几位老板喝多了，叶云生让他们到楼下百乐门跳舞，这些人兴高采烈地离去。

现在只剩下了张阿四、郭三炮。

张阿四道：刚才敬酒的人多，现在去正是时候。

于是几个人斟满了杯中酒向凤凰阁包厢走去。

一进包房，张阿四走到常老爷子前右手搭左肩，左手下垂，左手食指弯曲，这是青帮的大礼，意为下跪叩首，只因张阿四身居官职不便在公共场合施大礼，这也是常规。

张阿四道：常阁老，吾字辈弟子张阿四给阁老请安。

谈笑风生的常老爷子看到张阿四笑道：原来是阿四啊，听说你在什么机关当队长？

张阿四连忙陪笑道：是，阁老，弟子在竹机关特高课任职，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和朋友。竹机关的叶云生中尉，东北贸易商行的郭老板，我们一起向您敬酒。

叶云生和郭三炮举起酒杯齐道：祝阁老安康。

常老爷子笑道：好好，原来是竹机关的，你们的岩黑大佐我很熟悉，上周他还到了舍下，我们言谈甚欢，岩黑大佐请老朽出山，可惜我老迈年高，现在只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哈哈。

常老爷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大笑。

叶云生想，这常道宽弟子满上海，如今和岩黑打得火热，而竹机关的主要任务就是发展间谍组织在地方搞策反和兵运，这常道宽和日本人同流合污也堕落成汉奸。

这时，席间站起一人，此人紧挨常道宽座位，此人20岁上下，身材适中，气宇轩昂，五官清秀俊朗，一身蓝缎子大褂，他举杯道：原来是竹机关的张队长，叶中尉和东北的郭老板，在下魏青，是胶东昌隆货运公司的小老大，初到上海贵宝地，还请三位多多帮衬。

叶云生几人笑道：幸会！幸会！好说好说。

叶云生辨别出，这就是此人就是根据地派来运送无缝钢管的小老大魏青同志。想不到此人如此年轻英俊干练。而组织给自己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可能为魏青同志提供帮助，安全运送无缝钢管。

就在这时，包房门开了，走进来来一个人，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大吃一惊并别面带惧色，此人30岁上下，身穿墨绿色料子西装，内衬雪白衬衫打着紫色条纹领带，下穿以上白色和棕色相间的意大利皮鞋，梳着三七开分头油光铮亮，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搭配和谐给人以整洁干练的印象，往脸上看，此人面白如玉，鼻子高挺，五官搭配十分俊美，冷眼一看以为是电影公司的男明星，但仔细看此人眼睛却与众不同，此人目光冷峻深邃，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这人的眼睛闪烁着时隐时现的凶光。

4

叶云生心中暗喜，自己就等这个人的到来，此次任务的成败完全取决这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淞沪口岸侦缉科科长马龙根。此人虽然是个课长，却是吴淞口岸的无冕之王，实权通天，是日本人吴淞港海关口岸最信任的汉奸，也是我5号兵站最危险的敌人。

马龙根一进门便笑道：兄弟来晚了，不好意思。

在座人除了常道宽外全部，全部站起来躬身相迎。

这是马龙根看到了常道宽，他略微一惊，马龙根走到桌前道：原来阁老也在。

马龙根向常道宽施帮规大礼道：阁老一向可好，吾字辈弟子马龙根向常爷请安。

常道宽笑道：原来是马大科长啊。久违了。

马龙根笑道：阁老这话羞煞弟子，什么大科长，就是在日本人手底下混口饭吃。

这时小老大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马科长，小弟魏青，在这里给马科长见礼。

马龙根打量着这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道：原来你就是孙大爷的小老大，我接到帖子本想早来，无奈最近新四军的5号兵站活动猖獗，有事耽误了，还请小老大见谅，想不到这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请问，小老大此行到上海走的是水路还是旱路？

小老大道：马科长谬赞了，小弟走的是水路。船从胶东青岛出发一路南下。

马龙根道：哦，小老大从胶东出发一定经过了弥港，那是新四军海防大队的防区，没有麻烦吗？

小老大道：我只是个商人，这次替公司办货，在商言商，不管是新四军，国民党、日本皇军，他们是保障自由通商的，万幸，还没有什么麻烦？

马龙根道：没有麻烦就好，在帖子上说，你是孙老大的地老弟，应该也在帮吧。

小老大道：那是自然，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马龙根突然一拱手右手大拇指向上伸出道：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

小老大也拱手道：三合门中我独秀，无花无藕叶当家。

马龙根道：历代师祖下台来，红叶铺地步莲台。

小老大道：普度弟子帮中进，万朵莲花遍地开。

叶云生听到这些青帮切口心惊肉跳，他也了解一些青帮黑话，知道红花绿叶白莲藕是指洪帮、青帮和白莲教。而小老大自曝家门为绿叶就是青帮，青帮切口黑话无数，他暗自为小老大捏了一把汗。

马龙根继续道：小老大走的是水路，请教了！请问，船上共有几块板？几颗钉？

小老大道：小弟才疏学浅，只知道上应天罡36，下按地煞72，总共108块，共有365颗钉。

马龙根道：小老大，真不愧是见多识广啊。这108块哪块板哪块无眼无钉？

小老大道：手里吊的线板。

马龙根道：哪快板有眼无钉。

小老大道：背上背的纤板。

马龙根道：哪块板有钉有眼。

小老大道：地上走的跳板。

马龙根道：好，船上共有几棵倒栽杨柳树？

小老大道：前后五颗，船后的舵梗，大桅的护板。

马龙根还要往下问，此时常道宽开口道：好，小老大果然是我帮众好弟子，应答丝毫不差。

马龙根道：还请阁老见谅，初见这位小兄弟很有眼缘，便情不自禁说上几句。

常道宽道：我和山东的孙老大已经有十多年未聚了，今天见到了他的收山门的小老大，也感到很欣慰和高兴，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都老了，不中用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浮根啊，你在上海位高权重，是我们帮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以后光耀我们帮派就靠你们了，小老大初来乍到，又是你的师弟，你要多多帮衬还是。

马龙根道：阁老放心，我会照顾师弟的。

这时席间的一个人拍马道：阁老如今也是老当益壮，宝刀不老，阁老桃李满天下，门徒遍及四海，南京国府有，重庆方面有，日本人方面也有，如今这些弟子都还想让阁老出来主持大局呢。

马龙根也笑道：年兄说的极是，说不定共党新四军那边也有。

马龙根说摆扫了一眼小老大。小老大稍有不安。

常道宽被马屁拍的舒服不禁大笑道：这话倒也不假，不过越是乱世越是险啊，山西的阎长官说过一句话甚好，他在中原会战时说他面对着老将、老李、老冯，哪个势力都比他大，他是在三个鸡蛋上跳舞，搞不好就会鸡飞蛋打。现在的上海太乱也如同当年啊，老夫还是退隐山林为妙啊。

众人笑着随声附和着。

这段酒宴上的高潮似乎已经过去，可叶云生和小老大知道，这是一次极端危险的考验，小老大稍有不慎，就会立刻暴露，而马龙根是个老奸巨猾的敌人，叶云生知道这是他平生中遇到的第三个危险对手，另外两个是东北警察署特调处的刘钊和特高课的神谷阳一。

叶云生道：各位先喝着，我们先告辞了。

叶云生说着和郭三炮张阿四退出包房，马龙根也借故告辞。

在门外叶云生叫住了马龙根道：马科长，久违了。

马龙根看了一眼叶云生道：哦……你是……

叶云生道：马科长，您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竹机关特高课的……

马龙根突然想起来道：哦，对，是叶股长啊。久违了。

张阿四道：马科长，叶中尉和你不熟，特意委托兄弟引荐，他有一笔大生意要请您帮忙。

马龙根笑道：是啊，竹机关办事一向独来独往，是日本人最神秘的机关，我和你们不太来往，阿四是自己人，既然阿四引荐，那一切都好说。

叶云生笑道：是啊，这是东北来的郭老板，他有一批贵重的货物要来上海，希望得到马科长的帮助，马科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龙根道：好啊。

张阿四一看两边接上了，便道：那你们谈吧，我去楼下跳舞。

叶云生边送张阿四边低声道：这次拉场子全靠你帮忙，多谢了，这次生意谈成，分红是少不了的。

张阿四低声道：老叶跟我不要客气，我是老上海，这里的事情，兄弟一力承担，我早就听说你老叶当年在东北是商业奇才，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你还是课长最亲信的人，你现在是想通了，要是把关外的货源和关系都拿来，以后我们兄弟合作不愁上海滩不是我们的。

叶云生道：好。一言为定，今后我就是四哥的小弟，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叶云生和张阿四握了一下手，张阿四走向电梯。

叶云生回到角落的席间，此时席间只剩下叶云生郭三炮还有马龙根三人。

马龙根笑道：你们有什么生意，需要我做什么？

叶云生思索一下突然开门见山道：马科长，你在上海的能量和能力我们都知道，我们就不再您面前耍小聪明了，我要一张吴淞口海关的特别通行证。

马龙根大吃一惊，他再次上下打量着叶云生，然后他问道：你们要特别通行证干什么？莫非是私货？

叶云生道：是私货，并且是掉脑袋的货。

马龙根道：什么货？

叶云生看了郭三炮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盘尼西林。

马龙根脸色骤变，他下意思的摸了一摸西装的右上方，这是一个老练的特工人员摸枪的下意识动作。

马龙根道：叶先生，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以立刻把你们抓到宪兵司令部去。

叶云生笑道：马科长，我只是受兄弟之托，办不了，也就罢了，只是这批货数量很大，日本大厂大件20箱，需要尽快脱手，价钱好商量，所以才有病乱投医，既然马科长不便，兄弟就不麻烦马科长了。

马龙根点头道：嗯，既然如此，就这样吧，你是特高课的人，又有张阿四引荐，所以，今天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兄弟有事，先走一步。

马龙根起身点头刚要离席而去。

突然，远处的电梯门开了，一个一身军装的日本人朝这边走来。

来人走到叶云生面前敬礼道：叶中尉，岩黑课长让您马上回竹机关。

叶云生道：什么事？

来人看了看叶云生身边的马龙根和郭三炮。

叶云生道：都是自己人。

来人道：是这样，东京外务省特使明天上午九点来竹机关视察工作，课长请您安排接待事宜，课长让我们准备隆重的欢迎仪式，我多方打听得知您在此宴请朋友，所以来打搅。

叶云生道：好，我们一起回去。

叶云生转身对马龙根道：马科长，如果对生意有意思的话，请联系我，价格真的可以商量。

马龙根点点头，他望着离去的叶云生和郭三炮，陷入沉思。

5

时间：两天后晚8点。

地点：大兴西路华光里2号。

大兴西路是法租界最繁华的场所，而这里紧邻豫园路，在大兴西路云集着很多外国人的豪华别墅，这里被称为小上海，是上海各界顶级人士的天堂，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华光里2号则是众多别墅中的一员。

华光里2号是一幢法式部署，别墅面积和园子不大，但却装修华贵，布置典雅，可以说是闹市中的桃源，而这间别墅的女主人却是鼎鼎大名的新华影业台柱女星周影心，而真正的男主人却是马龙根。马龙根虽然是个课长，但他的能量极大，县官不如现管，吴淞口这个肥缺有多少在盯着，有多少人在羡慕。

马龙根手持着一个酒杯，杯中斟满了红酒。而身旁则是一个气质高雅而又香艳的女人在陪。这个女人就是周影心。周影心穿着低胸的红缎子睡裙，丰满的乳峰几乎要挺破的柔软的丝裙，修长的大腿和上翘的圆臀在华美的客厅里划出了画卷般的令人窒息的圆弧。

马龙根看着有些醉了，他的酒却还未沾。

周影心笑道：阿根啊，先施公司今天又来了几样新项链，你明天陪我去看看。

马龙根笑道：前天不是刚买过吗？怎么又要去？

周影心的身子挤过来，然后把左腿腿搭在他的右大腿上，娇滴滴道：公司又上新戏了，行套是要换的，总不能总带一样首饰吧，这次新戏剧本可是大手笔，我想靠这部戏进军美国，行不行啊，阿根。

马龙根坏笑道：行！你周大小姐发话有什么不行的。

马龙根说着用手掐了一下周影心的胸脯，周影心笑的华容乱颤骂道：你坏死了！

这时，客厅外进来一人。

周影心道：吴妈，什么事？

吴妈道：外边纪先生来了，说有急事见马先生。

马龙根道：让他到书房来。

半分钟后，马龙根和纪先生来到书房。

纪先生带紧房门。

马龙根道：阿纪啊，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阿纪道：是的，马科长，这是从东北满铁传来的电话调查记录和电报记录。

阿纪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纸。

马龙根道：这么多？这个叶云生还真有故事。这些我稍后再看，你先挑紧要的说。

阿纪道：是，马科长。这个叶云生早年在日本东京和京都、奈良等地留学，后来回到东北进了张学良开办的东北讲武堂，在讲武堂司机班干了几年，因为车技出众给张学良开车，918后被招进奉天警察总署任司机，是当时警察总署特调处的红人，人际关系复杂，后来被土肥原机关长看中调入竹机关，此人在东北期间屡立战功，多次被满洲政府授勋，还是竹机关特高课课长岩黑秀夫的救命恩人，很受重用，后来因身体原因受伤随岩黑课长调往上海至今，据我们在东北特高课的内线调查，此人暗中与人合作开公司，赚了不少钱，我们调查的郭三炮是前任满铁奉天警署的署长，他们互相勾结牟取暴利，叶云生和郭三炮是主要合伙人，后来叶云生被调走，郭三炮因为贪污走私被开除公职。

马龙根拿起那叠纸看着。

阿纪道：还有一件事，这个人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

马龙根奇怪道：这是什么病？

阿纪道：就是什么怕，遇事紧张，心跳，恐惧，经常有濒临死亡的感觉，换句话说，就是有很多重病的征兆和感觉，却没有器质性的病变。

马龙根吃惊之余感到有些怪异道：确实吗？

阿纪道：确实，东北满铁档案室有此人在日本最高权威医生开的证明。

马龙根道：娘希匹，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病，这样的人居然在险恶的日本特务机构混迹多年，乖乖！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阿纪道：我也奇怪，按理说，这样的人，当兵和考一般警察的资格都不够，但却进了日本的最严密的特务机关，我想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马龙根道：阿纪，你越来越成熟了，这样考虑问题很好，这个人真是很奇怪，我们要加小心。你怎么看这笔生意？会不会有阴谋？

阿纪道：盘尼西林我就不说了，我只说几种可能，这种货是从外部往上海运，首先应该排除新四军，新四军需要的货都是从上海往外运，上海是中国最大的货运集中地和码头，新四军采购都是从上海购货然后偷偷出吴淞口抵达他们的老巢弥港，想要从走内地的旱路想都别想，从上海周边到根据地的各条道路基本都被日本人和皇协军封死了，所以他们是从里往外运，而没有自投罗网的道理。第二点，应该排除国民党，如果国民党要运货他们可以跟北方内陆走，从山东到京汉线，他们的实力很大，有军队有地方武装，日本人战线拉得太长，人员不够不可能全部控制道路，第三点，也不可能是当地势力，现在上海江苏的各派武装实力有限，他们也不可能冒险往上海运货。所以，我认为这里边的阴谋性不大。而卖家真正的目的就要冒险把货运到上海谋取暴利，据我们调查，郭三炮的公司这两年连连亏损，郭三炮利用他的职业便利窃取日本人的药品可能性极大，说不定还有更大的货源，现在上海的盘尼西林已经炒到的天价，20箱的日本大件价值可以说是天文数字，高出内地其他地方很多倍，而在上海，除了我们，能吃掉这笔货还有七十六号易先生和陈公博的经济委员会，其他人没有巨大的流动资金是办不到的，而七十六号是梅机关的手下，他们和竹机关一直明争暗斗，叶云生绝不会找他们的对手来做生意，陈公博的经济委员会势力在南京，他们走私的货基本不是这条线，所以，这个叶云生很不简单，他没有绕弯子直接找我们，说明这个人很了解我们，是个精明而又大胆的人。

马龙根笑道：很好，和我想的一样，阿纪，这笔生意你准备怎么办。

阿纪露出狡诈的微笑道：马科长，我看可以狠狠地压低价，吃进来，放在我们的十六铺4号仓库，然后在转手卖给卖掉，现在重庆方面也急需盘尼西林。

马龙根却没有答茬，他默默地思索着。

突然，马龙根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幽幽说道：几个不知深浅的北方佬敢在上海滩兴风作浪，上海滩可是我们的天下，一个病秧子也敢走私货，看来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纪惊道：马科长的意思是……吞了他们的货，干掉他们，可他是竹机关的人。

马龙根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上海滩三大亨起家时哪个不是杀人越货，杀几个北方佬没什么，我们杀人越货的事情还少吗，黄浦江每天都死人。

阿纪道：好，我这就安排详细的计划，另外，价钱不易压得过低，否则，这些人会跑了，或到南京找别人，要让他们尝到甜头。

马龙根道：好！阿纪，你越来越能干了。

6

时间：两个小时后。

地点：大兴西路太平巷101弄。

这里是马龙根2号别墅的监测点，距离2别墅大约80米。

叶云生听完录音机里马龙根和阿纪的对话，他的头上渗出了冷汗。

而守在监听点的阿娣却兴趣盎然。

没错，这是叶云生在党组织配合下临时设立的监测点。

在这次运输无缝钢管行动伊始，叶云生就决定设立这个监听点，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叶云生为了安全，他从来不直接触碰竹机关的重要部门或直接窃取情报，这也是他在竹机关没有被识破的原因之一，叶云生总是从敌人的蛛丝马迹的细节中推测敌人的动向，但这次不行，平时那种推测只是获取情报的一个手段，它有些近乎于猜想或算命，无缝钢管从筹集到加工到隐藏乃至于后来的运输，几乎牵扯了党组织的各条明线暗线，可以说无缝钢管关系到整个上海地下党组织的安危，关系到整个根据地的武装力量，关系到许许多多爱国人士的血汗捐赠，这个任务要比自己的生命重要多少倍，所以，要万无一失。

所以，这次行动叶云生冒险偷偷拿出日本特高课的监听设备。

特高课的监听设备平时就保存在庶务股，需要用时必须由课长签字部门负责人签字，最后到庶务股领用，登记造册记录是叶云生的责任，当然，他要是直接领用是犯规的，但是作为股长他可以不露痕迹地拿出来使用，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庶务股平时有十一套监听设备，在外用的已经领走了8套，而最后有两套是紧急备用的，而叶云生平时就把其中的一套设备作为损坏设备，其实这套设备是好的，叶云生可以随时偷用这套设备，如果有人发现这套设备没了，叶云生可以说把这套设备给军用仓库维修去了。这件事，从叶云生管理庶务股就已经在进行了，这套设备是叶云生的杀手锏，在最紧急最需要的时候才启用它。

就在叶云生和马龙根会面的时刻，组织上已经派人偷偷潜入2号公馆，2号公馆平时只有一个用人吴妈，而马龙根和周影心两个人都是夜游神，他们经常在外边寻欢作乐很晚才回来，所以，在2号公馆里的书房和电话里安装窃听器易如反掌。

叶云生不知道这是不是党组织开创了白区地下工作的一个先例，但这种用敌人最先进的谍报工具为自己人服务，对叶云生本人来说绝对是先河。他这次是拼了。

而监测点的阿娣却像做梦一样，自从上次的宿舍刺杀事件后，她一直把叶云生当神一样崇拜，而这次她再一次见识到奇异的事情，也懂得了地下工作绝不是靠蛮干，而是凭智慧和脑力，一个耳机，一盘录音带，就可以听到别人的说话，这就像神话小说里的顺风耳，千里眼。

叶云生放下了耳机，他陷入了沉思。

马龙根的疯狂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叶云生原本的计划是利用郭三炮的盘尼西林引诱马龙根上钩，然后骗取马龙根的特别通行证，再利用特别通行证在吴淞口出关，而电话窃听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叶云生的想象，马龙根要杀人越货，这是叶云生见过最毒辣手黑的对手，在某种程度上要比日本人还要凶残，这也难怪，马龙根现在地位要是没有点狠劲也是得不来的。

叶云生沉思了好久，他甚至忘记吸手中的烟，烟灰一整条地落在桌子上。

叶大哥，叶大哥。你在想什么？阿娣喊着。

叶云生把烟头狠狠地掐死在烟灰缸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的嘴角露出了令人胆寒的冷笑。小姑娘阿娣吓了一跳。

叶云生轻轻说道：拿伊做脱。

阿娣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拿伊做脱？拿伊做脱哪个？

叶云生没有说话，阿娣继续问道：叶大哥，侬地桑海花余来余呦腔调了，你说杀哪个，我去杀。

叶云生笑道：还是说东北话吧，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