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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云梦镜遥

2018-03-16发布 4019字

金柜坊被抄,亡越遗族在郢都的势力顿时被牵连带出,金吾卫前前后后杀了近七百人,才平息了这场因楚帝被刺产生的余波。

“太傅!”陈霸仙是从演武场急匆匆赶回的,十四岁便有纳气中境的修为,且修行的是大越皇族最蛮横的断泓海潮,以潇江之浪濯身,以云梦之水涤魂,才能成就九重浪叠的断泓海潮。

陈霸仙是越国复兴的希望,有陈霸仙在,亡越遗族才能有主心骨,成邕不是、陈鱼雁不是、文太坤也不是,作为越国皇室最后的嫡血,陈霸仙的必须要走上这条复国的道路。

但今日,他从旁人那里,得知了郢都中发生的事情。

“太傅,我要去郢都救阿姊!”陈霸仙的语气很坚定,但成邕一直盯着墙上的夫差宝藏藏图,没有理会他。

“太傅!”

成邕转头看向陈霸仙,“太子安心习武就好,郢都之事,我会安排。”

成邕知道,陈霸仙从小被陈鱼雁带大,对陈鱼雁有很深的感情和依恋,但若此时硬闯郢都,那不啻于自掘坟墓。就是住在这里,也是极为危险。成邕已经下达了迁徙的号令,为躲避楚帝剿杀,明日他们就将迁往更南方的巫山。

大越复国,道长且阻啊。

“不,我现在就要去郢都,阿姊已经被关进大楚宫狱,那里是什么地方,太傅不知道吗?”陈霸仙朝成邕怒吼道,在他看来,若非太傅成邕想要刺杀诸王世子,他阿姊断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陈鱼雁被擒,危在旦夕,稍有怠慢,就可能有性命之尤,陈鱼雁等不得,陈霸仙也等不得。

“那太子要如何去救?倾国之力?还是只身前往?”成邕对陈霸仙怒目而视,“你知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什么知道此次去郢都是九死一生,也要前往?你知不知道,整个亡越遗族,对你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你知不知道,你若死了,大越最后的骨血,就全部消失……陈霸仙!你是要死多少人,才能明白你死不得?不能死!就算公主死了,但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等到四国纷乱的那一天,就能等到大越复国的机会!”

陈霸仙第一次听到太傅这样的怒吼,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早已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使命,他不是不能死,而是死不得!他身上担负的,是整个亡越遗族数十万人的性命。

若是他死了,这越国,就真的亡了。

陈霸仙站在原地,没敢说话,他强忍住眼泪,却发现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滴落。从今以后,没了她的肩膀,他将一个人,扛起大越复国的大纛!

******

曹卓在屋中喝酒,一个人。

绵绵细雨没有停歇,但整个金吾卫的人都知道,曹卓擒拿了亡越长公主陈鱼雁。凭此一功,曹卓被擢升为金吾卫都尉。至于他海沧曹氏的身份,到现在,宫中还没有传开。

大楚皇室欠他海沧曹氏一个恩情,如今,也算是还了。

熊晔推门而入的时候,曹卓正巧喝完了两壶杨梅酒。

这种酒不醉人,但醉心。

熊晔进来过后,并没有过来陪曹卓喝酒。他站在门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加官进爵,当然要这么做。”曹卓的回答很平淡,并没有被这秋雨的情思带动。

“越国亡国之后,你曹家从来没有出来过,以曹妃对楚国的贡献,你曹家在楚国当有一席之地。十年了,现在才出来献忠诚,不是有些晚了吗?”

“她是她,我是我,我曹卓要建功立业,不需要靠着那些功绩,我自己能得来。”

“陈鱼雁是一个好女人。”熊晔莫名的一句话,显得突兀异常。

曹卓笑了笑,“当然,我知道,大越长公主本就天生丽质、宅心仁厚,于武道上也有一份精深造诣。但那又如何呢?她要杀你,你还帮她说话!”

“熊晔命贱,死则死矣。但如此佳人,不该消陨。”

“哈哈,吴世子,既然你好心,那自己去大楚宫狱中救人就是了,何必来我这里?”

熊晔神色一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前往大楚宫狱救人,且不说那座铁桶一样的牢狱究竟布置了怎样的守卫力量,单单他这样的武道修为,就算救了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吴世子,你如果不能好好看清这世界,迟早会被吃掉的!回去吧,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这些高谈阔论的读书人能明白的。”

“你若真想刺楚,我可以告诉你,是不行的。”

熊晔的这句话让曹卓身子突然一颤,他没有说话,熊晔也没有继续问话,这一场沉默的问答,以熊晔的转身划上句号。

******

七日后,楚帝熊弼在凌云殿召见了曹卓,这个海沧曹家唯一的后人。

很多年前,而今的楚帝熊弼还只是大楚诸位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但天赋、论才情、论功绩,整个楚国比他有能力的皇子大有人在。

熊弼能登上楚国帝椅,要靠两个人。一个是大都督周公瑾,一个则是越国王妃曹浔。周公瑾替他练就了百战强兵,曹浔替他拿下了石景关。这样的泼天功勋和强大后盾,让熊晔迅速崛起。

如今周公瑾贵为楚国大都督,掌楚国军马,周家也成为大楚有数的世家,虽未达到屈家、屠岸家那样的高度,但也是诸世家中的佼佼者。

但海沧曹家呢?曹浔身坠石景关,整个曹家满门抄斩。

他熊晔不是无情之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正是因为有情有义,才能让周公瑾这样的人追随于他。他亏欠曹浔太多,既欠她一世之情、一生之盟,也没有护持好整个曹家。

曹卓的出现,让熊弼有了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更难得的是,曹卓拿下了亡越长公主,也清除掉了亡越埋在郢都的一颗钉子。

有功之人,可以大赏。

当然,能见熊弼,还因为曹卓带给了熊弼另外一件东西。

“曹浔是你小姑?”熊弼在曹卓身上,依稀看到了那个少女的影子,虽然一男一女,但二人的眉宇很像,气度也很相近。似乎海沧曹家的人,总有同一种出尘的气质。

曹卓点了点头,“是。”

熊弼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了半刻钟,转了话题,“你有夫差藏图?”

“是。”

“可否给寡人一看?”

曹卓跪着,将地上的木盒打开,取出那一卷夫差藏图,双手呈上。黄门司司座韦钰将夫差藏图检查一番,确定无恙后,小心送至熊弼御案前。

熊弼打开夫差藏图,图上画路缭乱,他自然瞧不明白。

“在何处地方?”熊晔朝下问道。

“臣请上御案前为王上指引。”曹卓跪拜,朝熊晔说道。

“可。”

曹卓表现出了自己的忠诚,且进凌云殿前已经被小黄门搜过一次身,自然没有夹带任何暗器兵刃。加上他的武道实力不过纳气中境,对纳气巅峰境界的熊弼构不成威胁,熊弼自然允他上前。

曹卓来到御案,小心咬破自己手指,韦钰本想上前,却被熊晔摆了摆手,血滴在那张藏图上,一滴滴落下,竟是晕散开不一样的图画,没多时,原本的图案消失不见,一张新的图画出现在熊弼眼前。

“这是?”

“巫族的血画,以人血为媒介,也只有人血能解开。”

熊晔正待点头,突然见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那装裱夫差藏图的木轴突然裂开,一只血色小虫猛地朝熊晔眉心窜来,瞬间没入熊晔眉心,顺着血液四处流窜。

曹卓登时朝大殿门口奔窜,还没待熊晔出手,黄门司司座韦钰已经朝曹卓杀来,只数个回合,便将曹卓擒下。

“说,这是什么?”韦钰的声音尖锐入耳,换来的却是曹卓的放声大笑。

“嗜血蛊,可听过?苗疆最厉害的蛊毒。”曹卓笑得如此开心,就好像这一辈子所做的一切都已值得,“嗜血蛊,专门嗜人心血。没有形意境的修为,你永远不可能摆脱嗜血蛊的纠缠。熊弼,你活不了多久了,一旦嗜血蛊将你的心血吞完,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多久?我原本以为还要有十年才能出现在你面前,可现在,我就走到了你面前。”一声声狂笑,表达着曹卓此刻痛快的心情,他突然停住笑声,朝着熊弼厉声咆哮道,“熊弼,灭我曹家满门的,不只是她陈家,还有你!是你诓骗我小姑,是你让海沧曹家那举族之性命为你的帝位铺路!熊弼,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年!整整十年!”

“你要死了。不用一年,你的心血就会被吸干,到时候,你就会停止心跳,无论你多厉害,只要一年之内,你没有跨入形意之境,你就不可能抗衡苗疆三大巫蛊之一的嗜血蛊。你知道吗?为了养这样一只嗜血蛊,六年了,我每天都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熊弼,你就要死了!一年,你就要死了!”

“金吾卫何在?乱斧砍了!”熊弼站起,一声厉喝,殿外,金吾卫执金斧而入,将曹卓乱斧剁杀。

******

大楚宫狱,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陈鱼雁一个人盘坐在牢中。

她的心很静,前所未有的宁静。

背叛?追随?

没有人有义务陪着你送死,也没有人本该为了你去死。

她看中了曹卓,可曹卓,又何曾看中过她?

这世间千万种,不过一厢情愿。醒来时才会发现,还是这样沉于黑暗中才是人最终的归宿。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因为楚帝是不愿意有她这样的人存在。

这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帝王,也是个极其心狠手辣的帝王。为了这个帝位,无数人在争斗中死去,无数人在权利的厮杀中消陨。然后他踏着血,走上了那个位置。

这样的人,血是冷的。

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柔,或许也只是一种权谋工具。

也许是吧?

陈鱼雁已经不再去想那些了。

她能猜到,曹卓一旦背叛,文太坤定然出事,这时候的洛川寨,要么早已成为废墟、要么就成了血海。

愿他们逃离楚国,到更南方,终身不要再回来了。

有人在宫狱的过道中行走,脚步不是很重,但步速很是缓慢。

他提了两壶酒,来到陈鱼雁的牢前,将一壶酒放了进去。

“楚帝中了嗜血蛊,也许活不久了。”

陈鱼雁猛地抬头,“什么?”

熊晔笑了笑,“喝点儿,刚温好的绿酒。牢里湿暗,喝点儿暖暖身子。”熊晔说完,自己饮了一口,“曹卓刺杀的,嗜血蛊,苗疆三蛊中唯一以养蛊人的血为引子炼就的毒蛊。我以前听人说,养这种蛊的人一百个只能活下来一个。没想到曹卓竟是那一个。”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熊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怎样,你算是大仇得报了。”

“不可能的,他没有理由……”

“事实就是这样,我过来也不是为了宽慰你,只不过想送你一程。听人说你明天要在斩妖台行刑。”

“是个好地方。”陈鱼雁回了一句。

“是啊,八千里云梦海天辽阔,斩妖台下波涛荡漾,纵然死了,以你的姿容,怕是也能进云梦水宫,成为云梦龙王的妃子,到时候你可就算能有好日子了。”

“那我肯定不会去走龙王的妃子。转世吧,一碗孟婆汤,兴许我就能忘记这一世的所有记忆。”

“好,到时候我在刑场给你弹一曲《九殇》。”

陈鱼雁点了点头,“嗯,谢谢你。”

“不用,我该谢你不杀之恩。”

两人突然间不再说话,陈鱼雁过来提起酒壶,仰头一口,喝干了这壶尚余温存的绿酒。

“你叫什么名字?”

“熊晔。”

“那……熊晔,求你个事。”

“你说。”

“我死后,把我尸体沉到云梦泽。”

“好。”

“给我烧一束镜花。”

“好。”

“不要再来看我。”

……

“好……”